阿朱沉吟道：“我们得亲身去瞧瞧，老顾也说不明白。”带着段誉、王语嫣、阿碧三人从厨房侧门出去，颠末一片茉莉花坛，穿过两扇月洞门，来到花厅以外。离花厅后的门窗另稀有丈，已听得厅中一阵阵鼓噪之声。
王语嫣道：“你们都将乔装去了罢。”向阿碧笑道：“都是你不好，泄漏了构造。”阿朱、阿碧、段誉三人当下各自撤除了脸上的扮装。世人看看王语嫣，又看看阿朱、阿碧，想不到人间竟有这般粉装玉琢似的女人。
那两个四川人见是卖鱼的，不再理睬，回身回入厅中。阿碧当他二人颠末身边时，闻到一阵浓烈的体臭，忍不住伸手掩鼻。一个四川客一瞥间见到她衣袖褪下，暴露小臂肤白胜雪，嫩滑如脂，狐疑大起：“一其中年渔婆，肌肤怎会如此白嫩？”反手一把抓住阿碧，问道：“格老子的，你几岁？”阿碧吃了一惊，反手甩脱他手掌，说道：“你做啥介？脱手动脚的？”她说话声音娇柔清脆，这一甩又脱手矫捷，那四川客只觉手臂酸麻，一个踉跄，向外跌了几步。
阿朱笑道：“我是阿朱女人。”老顾大喜，道：“阿朱女人，来了好多坏东西，逼着我烧菜做饭，你瞧！”一面说，一面擤了些鼻涕抛在菜中，吃吃的笑了起来。阿朱皱眉道：“你烧这般脏的菜。”老顾忙道：“女人吃的菜，我做的时候一双手洗得干清干净。好人吃的，那是有多脏，便弄多脏。”
阿朱心中正没好气，听他这几句话说了等如没说，便道：“避强欺弱，这类事谁不会做？你安知仇敌很短长呢，还是平淡之辈？”段誉张口结舌，说不出话来。阿碧软语道：“阿朱阿姊，段公子是一番美意。”
阿朱道：“我们捉了几尾鲜鱼，来问老顾要勿要。目前的虾儿也是鲜龙活跳的。”她说的是姑苏土白，四条大汉本来不懂，但见四人都作渔人打扮，手中提着的鱼虾不住跳动，不懂也就懂了。一条大汉从阿朱手里将鱼儿抢畴昔，大声叫道：“厨子，厨子！拿去做醒酒汤喝。”另一个大汉去接段誉手中的鲜鱼。
旁观世人均想：“你的兵刃和那司马林全无别离，这位女人既识得司马林的，莫非就不识得你的？”王语嫣也道：“中间既使这‘雷公轰’，天然也是青城一派了。”司马林道：“我这诸师弟是带艺从师。本来是那一门那一派，却要考较考较女人的慧眼。”心想：“诸师弟本来的工夫门派，连我也不大了然，你如猜得出，那可奇了。”王语嫣心想：“这倒确是个困难。”
阿朱道：“他们来找谁？有没伤人？”老顾道：“第一批强盗来找老爷，第二批怪人来找公子爷。我们说老爷故世了，公子爷不在，他们不信，前前后后大搜了一阵。庄上的丫头都避开了，就是我气不过，触……”本来又要骂人，一句粗话到得口边，总算及时缩回。阿朱等见他左眼乌黑，半边脸颊高高肿起，想是吃了几下狠的，无怪他要在菜肴中吐唾沫、擤鼻涕，聊以泄愤。
阿朱悄悄走近，伸指甲挑破窗纸，凑眼向里张望，见大厅上灯烛光辉，但只照亮了东边一面，十八九个粗暴大汉正自放怀痛饮，桌上杯盘狼籍，地下椅子东倒西歪，有几人干脆坐在桌上，有的手中抓着鸡腿、猪蹄大嚼。有的挥动长刀，将盘中一块块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里送。
阿朱道：“下次我见到你做的菜，想起来便恶心。”老顾道：“分歧，分歧，完整分歧！”阿朱虽是慕容公子的使婢，但在听香水榭倒是仆人，另有婢女、厨子、船夫、花匠等奉侍。
王语嫣道：“扮作老太婆，一点也不好玩，阿朱，我不装啦。”说着伸手在脸上擦了几下，粽膏和面粉堆成的满脸皱纹顿时纷繁跌落，众男人见到一其中年渔婆俄然变成了一个斑斓绝伦的少女，无不目瞪口呆，顷刻间大厅中鸦雀无声，坐在西首一众四川客的目光也都射到她身上。
段誉大是奇特，问道：“你眼睛这么好，瞧见了么？”阿朱哽咽道：“不是的。我闻获得。我花了很多心机，才浸成了这些花露，这些恶客定是当酒来喝了！”阿碧道：“阿朱姊姊，如何办？我们避开呢，还是上去脱手？”阿朱道：“不知仇敌是不是很短长……”段誉道：“不错，倘若短长呢，那就避之则吉。如是平淡之辈，还是去经验经验他们的好，免得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破坏。”
划子越划越近，阿朱俄然低声道：“阿碧，你瞧，有点儿不对。”阿碧道：“嗯，如何点了这很多灯？”轻笑了两声，说道：“阿朱阿姊，你家里在闹元宵吗？这般灯烛光辉的，说不定他们在给你预做生日哩。”阿朱默不出声，只凝睇着远处的点点灯火。
水榭听香 指导群豪戏
砰砰两声，长窗震破，四小我同时跃出，两个是北方大汉，两个是川中怪客，齐声喝问：“是谁？”
段誉、王语嫣等边幅固然变了，声音举止却不免到处暴露马脚，阿朱那乔装的本领，他们连一成都学不上。王语嫣笑道：“阿朱，甚么事都你来出头对付，我们只好装哑巴。”阿朱笑道：“是了，包你不穿便是。”
阿朱先和王语嫣、阿碧到渔家借过衣衫换了。她本身扮成个老渔婆，王语嫣和阿碧则扮成了中年渔婆，然后再唤段誉畴昔，将他装成个四十来岁的渔人。阿朱的易容之术奇妙之极，拿些面粉粽膏，在四人脸上这里涂一块，那边黏一点，顷刻之间，大家的年纪、面貌全都大异了。她又借了渔舟、鱼网、鱼篓、钓杆、活鱼等等，划了渔舟向听香水榭驶去。
阿碧靠近身去，握住阿朱的手，只觉她手掌冷冰冰地，更微微发颤，当下也挑破窗纸向里张望，她目光恰好和一个蜡黄脸皮之人双目相对。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，阿碧吃了一惊，不由“啊”的一声低呼。
司马林只听得目瞪口呆，他的武功“青”字只学会了七打，铁莲子和铁菩提的别离更完整不知；至于破甲、破盾、破牌三种工夫，原是他毕生最对劲的武学，向来是青城派的镇山绝技，不料这少女却说尽可打消。他先是一惊，随即大为愤怒，心道：“我的武功、姓名，慕容家天然早就晓得了，他们想摧辱于我，便编了一套大话出来，命一个少女来大言炎炎。”当下也不发作，只道：“多谢女人指教，令鄙人茅塞顿开。”微一沉吟间，向他右首的帮手道：“诸师弟，你无妨向这位女人领教领教。”
第十三回
那男人一向神采阴沉，听了她这几句话，不由耸然动容，和他身边三名帮手面面相觑，隔了半晌，才道：“姑苏慕容氏于武学一道赅博非常，果然名不虚传。鄙人司马林。叨教女人，是否‘青’字真有九打，‘城’字真有十八破？”
那老者道：“嗯，我是云州秦家寨的姚寨主，姚伯立便是。”阿朱道：“久仰，久仰。”姚伯当笑道：“你一个小小女人，久仰我甚么？”
众男人更大声吵嚷：“是特工，是特工！”“乔装假扮的贼子！”“快吊起来鞭挞！”拥着四人走进厅内，向东首中坐的老者禀报导：“姚寨主，拿到了乔装的特工。”
阿朱道：“我们这就畴昔瞧个明白，不过大伙儿得先换套衣衫，扮成了渔翁、渔婆儿普通。”她手指东首，说道：“那边所住的打渔人家，都认得我的。我们借衣裳去。”段誉鼓掌笑道：“妙极，妙极！”阿朱木桨一扳，便向东边划去，想到乔装改扮，便即精力大振，于家中来了仇敌之事也不再如何着恼了。
阿朱再往西首望去，初时也不在乎，但多瞧得半晌，不由得心中发毛，背上暗生凉意，但见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，肃但是坐，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，烛光所及不过数尺周遭，照见近处那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，既无喜容，亦无喜色，当真有若僵尸。这些人始终不言不动的坐着，若不是有几人眸子偶尔转动，真还道个个都是死人。
王语嫣道：“嗯，这是‘雷公轰’，中间想必善于轻功和暗器了。书上说‘雷公轰’是四川青城派的独门兵刃，‘青’字九打，‘城’字十八破，奇诡难测。中间多数是复姓司马罢？”
姚伯当摸了摸髯毛，本门刀法中有五招最精要的招数失传，他是晓得的，但这五招是甚么招数，本门当中却谁也不知。这时听她侃侃而谈，既吃惊，又起疑，对她这句问话却答不上来。
这么一来，秘闻顿时戳穿，厅外的四人同声喝问，厅中又拥出十余人来，将段誉等团团围住。一条大汉伸手去扯段誉的胡子，假须应手而落。另一个男人要抓阿碧，给阿碧斜身反推，颠仆在地。
划子离听香水榭约莫里许时，阿朱愣住了桨，说道：“王女人，我家里来了仇敌。”王语嫣吃了一惊，道：“甚么？来了仇敌？你安晓得？是谁？”阿朱道：“是甚么仇敌，那可不知。不过你闻啊，这般酒气薰天的，定是很多恶客乱搅出来的。”王语嫣和阿碧用力嗅了几下，都嗅不出甚么。段誉辨得出的只少女体香，别的也就与凡人无异。
段誉远了望去，见一个小洲上八九间房屋，此中两座是楼房，每间屋子窗中都有灯火映出来。贰心道：“阿朱所住之处叫做‘听香水榭’，想来和阿碧的‘琴韵小筑’差未几。听香水榭中到处红烛高烧，想是因为阿朱姊姊爱玩热烈。”
隔了好一阵，那魁伟老者才问：“你们是谁？到这里来干甚么？”阿朱换了北方口音，笑道：“我是这里仆人，竟要旁人问我到这里来干甚么，岂不奇特？你们是谁？到这里来干甚么？”那老者点头道：“嗯，你是这里的仆人，那好极了。你是慕容家的蜜斯？慕容博是你爹爹罢？”阿朱浅笑道：“我只是个丫头，怎有福分做老爷的女儿？中间是谁？到此何事？”那老者听她自称是个丫头，意似不信，沉吟半晌，才道：“你去请仆人出来，我方能奉告来意。”阿朱道：“我们老仆人故世了，少仆人出门去了。中间有何贵干，就跟我说好啦。中间的姓名，莫非不能见知么？”
那老者身材魁伟宏伟，一部斑白胡子长至胸口，喝道：“那边来的特工？装得鬼鬼祟祟的，想干甚么好事？”
那帮手诸保昆是个满脸麻皮的丑恶男人，似比司马林还大了几岁，一身白袍以外，头上更用白布包缠，宛似浑身丧服，于昏黄烛光之下更显得阴气森森。他站起家来，双手在衣袖中一拱，取出的也是一把短锥、一柄小锤，和司马林一模一样的一套“雷公轰”，说道：“请女人指导。”
阿朱问道：“有多少仇敌？”老顾道：“先来的一伙有十八九个，厥后的一伙有二十多个。”阿朱道：“有两伙么？是些甚么人？甚么打扮？听口音是那边人？”老顾骂道：“触他伊啦娘……”骂人的言语一出口，忙伸手按住嘴巴，甚是惶恐，道：“阿朱女人，老顾真该死。我……我气得胡涂了。这两起好人，一批是北方蛮子，瞧来都是强盗。另一批是四川人，个个都穿白袍，也不知是啥路数。”
渔舟缓缓驶到水榭背后。段誉只见前后摆布到处都是柳树，但阵阵卤莽的轰叫声不竭从屋中传出来。这等叫唤呼喊，和周遭精美幽雅的屋宇花木大为不称。
王语嫣道：“云州秦家寨，特长武功是五虎断门刀，当年秦公望前辈自创这断门刀六十四招，先人忘了五招，传闻只五十九招传下来。姚寨主，你学会了几招？”
西首白袍客中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阴阳怪气的道：“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少了那五招，姚寨主朱紫事忙，已记不起啦。这位女人，跟慕容博慕容先生如何称呼？”王语嫣道：“慕容老爷子是我姑丈。中间贵姓大名？”那男人嘲笑道：“女人家学渊源，熟知姚寨主的武功家数。鄙人的来源，倒要请女人猜上一猜。”王语嫣浅笑道：“那你得显一下技艺才成。单凭几句说话，我可猜不出来。”
那男人点头道：“不错。”左手伸入右手衣袖，右手伸入左手衣袖，便似夏季笼手取暖普通，随即双手伸出，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，左手是柄六七寸长的铁锥，锥尖却曲了两曲，右手则是个八角小锤，锤柄长仅及尺，锤头还没凡人的拳头大，两件兵器小巧小巧，倒像是孩童的玩具，用以临敌，看来全无用处。
阿朱的嗅觉却特别活络，说道：“糟啦，糟啦！他们打翻了我的茉莉花露、玫瑰花露，啊哟不好，我的寒梅花露也给他们蹧蹋了……”说到厥后，几近要哭出声来。
东首的北方大汉见了这两件古怪兵器，便稀有人笑出声来。一个大汉笑道：“川娃子的玩意儿，也拿出来丢人现眼！”西首世人齐向他瞋目而视。
阿朱叹了口气，非常不快。阿碧在她耳边道：“阿朱阿姊，赶走了仇敌以后，我来帮你收作。”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谢。
她带着段誉等三人从屋后走到厨房，见厨师老顾忙得满头大汗，正不断口的向镬中吐唾沫，跟着双手连搓，将污泥不住搓到镬中。阿朱又好气，又好笑，叫道：“老顾，你在干甚么？”老顾吓了一跳，惊道：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姚伯当大吃一惊，冲口而出：“我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原有六十四招，你安晓得？”王语嫣道：“书上是这般写的，那多数不错罢？缺了的五招是‘白虎跳涧’、‘一啸风生’、‘剪扑自如’、‘雄霸群山’，那第五招嘛，嗯，是‘伏象胜狮’，对不对？”
王语嫣道：“小女子肤见，请中间指教。我觉得‘青’字称作十打较妥，铁菩提和铁莲子形状虽似，用法全然分歧，可不能混为一谈。至于‘城’字十八破，那‘破甲’、‘破盾’、‘破牌’三项招数相互之间并无甚大差别，仿佛只拿来凑成十八之数，实在能够打消或者归并，称为十五破或十六破，反更加精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