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保昆平生最恨人嘲笑他的麻脸,听姚伯当这般公开挖苦,如何忍耐得住?也不睬姚伯当是北方大豪、一寨之主,左手钢锥尖对准了他胸膛,右手小锤在锥尾一击,嗤的一声急响,破空声有如尖啸,一枚暗器向姚伯当胸口疾射畴昔。

到得姑苏,一行人四下探听,好轻易来到听香水榭,刚好云州秦家寨的群盗先到了一步。青城派门规甚严,若无掌门人号令,谁也不敢胡说乱动,见秦家寨群盗这般乱七八糟,都好生瞧他们不起,两边言语间便颇不客气。青城派志在复仇,于听香水榭中的一草一木都稳定动半点,所吃的干粮也是本身带来。这一来反倒占了便宜,老顾的唾沫鼻涕、满手污垢,青城派世人就没尝到。

都灵子除了决计与青城派为仇以外,为人倒也不坏,武功也甚了得。他叮嘱诸家严守奥妙,暗中教诲诸保昆练武。十年以后,诸保昆已成为蓬莱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。这都灵子也真耐得,他安闲诸府定居以后,当即假装咽喉生疮,扮作哑巴,自始至终不与谁扳谈一言半语,传授诸保昆工夫之时,除了手脚比划姿式,统统指导讲授全都用笔誊写,毫不吐出半句山东乡谈。是以诸保昆虽和他朝夕相处十年之久,却一句山东话也没闻声过。待得诸保昆武功大成,都灵子写下后果结果,要弟子自决,那假扮盗贼一节,天然坦白不提。在诸保昆心中,师父不但是百口的拯救仇人,这十年来,更待己恩德深厚,将全数蓬莱派的武功倾囊相授,早就感激无已,一明白师意,更无半分踌躇,便去投入青城派掌门司马卫门下。这司马卫,便是司马林的父亲。

她尚未开言,那边秦家寨的姚伯当抢着说道:“司马掌门,你要人家女人识出你师弟的本来脸孔,难道败兴之极?”司马林惊诧道:“甚么败兴之极?”姚伯当笑道:“令师弟现下满脸密圈,砥砺得非常邃密。他的本来脸孔嘛,天然就没这么讲求了。”东首众大汉轰声大笑。

这数十年中,青城派规定不收北方报酬徒,只要带一点儿北方口音,别说他是山东人,便河北、河南、山西、陕西,也都不收。厥后端方更加严了,变成非川人不收。

客岁夏季,司马卫在川东白帝城四周,给人用“城”字十二破中的“破月锥”工夫穿破耳鼓,内力深切脑海,因此毙命。那“破月锥”工夫虽称呼中有个“锥”字,实在并非利用钢锥,而是五指成尖锥之形戳出,以浑厚内力穿破仇敌耳鼓而入脑。

青城派世人听了,目光都转向诸保昆,狠狠瞪视,无不起疑:“莫非他竟是我们死仇家蓬莱派的门下,到本派卧底来的?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,涓滴不露山东乡谈?”

司马林和诸保昆在成都获得讯息,连夜东来,查明司马卫的伤势,两人又惊又悲,均想本派能使这“破月锥”工夫的,除司马卫本身外,只司马林、诸保昆,以及别的两名耆宿妙手。但事发之时,四人明显皆在成都,正幸亏一起冬至聚宴,谁也没有怀疑。但是殛毙司马卫的凶手,除了那号称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”的姑苏慕容氏以外,再也不能另有旁人了。当下青城派倾巢而出,尽集派中妙手,到姑苏来寻慕容氏计帐。

诸保昆临行之前,暗中曾向都灵子扣问,是否蓬莱派作的手脚。都灵子用笔写道:“司马卫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,我若施暗害,仅用天王补心针方能取别性命。倘若多人围攻,须用本派铁拐阵。”诸保昆心想不错,他现在已深知两位师父的武功修为谁也何如不了谁,说到要用“破月锥”杀死司马卫,别说都灵子不会这门工夫,就是会使,也没法赛过司马卫的功力。是以他更无思疑,跟着司马林到江南寻仇。都灵子也不加禁止,只叫他事事谨慎,但求多增经历见闻,不成枉自为青城派送了性命。

诸保昆目光中蓦地杀气大盛,左手的钢锥倏忽举到胸前,只要锤子在锥尾这么一击,立时便有钢针射向王语嫣。旁观世人中倒有一半惊呼出声,刚才见他发针射击姚伯当,去势之快,劲道之强,暗器中罕见其匹,明显那钢锥中空,内里装有强力的机簧,不然决非人力之所能,而锥尖曲折,乃是伪饰,令人决计想不到可由此中发射暗器,谁知锥中空管倒是笔挺的。幸亏姚伯当眼明手快,这才逃过了一劫,倘若他再向王语嫣射击,如许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如何闪避得过?但诸保昆见她如此丽质,毕竟下不了杀手,又想到她刚才为己辩白,心存感激,喝道:“女人,你别多嘴,自取其祸!”

只听王语嫣道:“你这‘天王补心针’,当然是一门极霸道的暗器……”诸保昆身子一震,“哦”的一声。司马林和别的两个青城派妙手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:“甚么?”诸保昆神采已变,说道:“女人错了,这不是天王补心针。这是我们青城派的暗器,是‘青’字第四打的工夫,叫做‘青蜂钉’。”王语嫣浅笑道:“‘青蜂钉’的形状倒是如许的。你发这天王补心针,所用的器具、伎俩,确和青蜂钉完整一样,但暗器的本质不在形状和发射的姿式,而在暗器的劲力和去势。大师发一枚钢镖,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劲,昆仑派有昆仑派的手劲,那是勉强不来的。你这是……”

王语嫣、阿朱等四人俄然到来,奇变陡起。诸保昆以青城伎俩发射“青蜂钉”,连司马卫生前也涓滴不起狐疑,那知竟给王语嫣这小女人一口叫破。这一下诸保昆猝不及防,要待杀她灭口,只因一念之仁,动手稍慢,已然不及。何况“天王补心针”五字既让司马林等听了去,纵将王语嫣杀了,也已无济于事,徒然更显作贼心虚罢了。

诸保昆听她说武林中人身上有何毁伤乃家常便饭,又说男人汉大丈夫当以风致功业为先,心中甚是镇静,他平生始终为一张麻脸而郁郁不乐,向来没听人开解得如此诚心有理,待听她最后说“不可的,那没用”,便问:“女人说甚么?”心想:“她说我这‘天王补心针’不可么?没用么?她不知我这锥中共有一十二枚钢针。倘若不断手的击锤连发,早就要了这故乡伙的性命。只是在司马林之前,却不能泄漏了构造。”

姚伯当不由得哑口无言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小女人的言语倒也有些事理。这么说来,是老夫讽刺诸兄弟的不是了。”王语嫣嫣然一笑,道:“老爷子安然自认其过,足见光亮磊落。”转脸向诸保昆摇点头,道:“不可的,那没用!”说这句话时,脸上充满了和顺怜悯,便似一个做姊姊的,见到小兄弟忙得满头大汗要做一件力所不堪之事,因此出言规劝普通,腔调也甚亲热。

“青蜂钉”是青城派的独门暗器,“天王补心针”则是蓬莱派的工夫。诸保昆发的明显是“青蜂钉”,王语嫣却称之为“天王补心针”,这一来青城派高低自均大为惊惧。蓬莱派和青城派普通的端方,也是严定非山东人不收,此中更以鲁东报酬佳,乃至鲁西、鲁南之人,要投入蓬莱派也千难万难。一人乔装改扮,不易暴露马脚,但说话的乡音腔调,一千句话中总不免泄漏一句。诸保昆出自川西灌县诸家,那是西川的世家大族,怎会是蓬莱派门下?大产业真做梦也想不到。司马林先前要王语嫣猜他师承来源,只不过出个题目难难小女人,全无思疑诸保昆之意,那知竟得了如许一个惊心动魄的答案。

诸保昆投入青城以后,得都灵子详加指导,那几门青城派的武学须得加意研讨。他逢年过节,送师父、师兄,以及众同门的礼极重,师父有甚需求,不等开言表示,抢先便办得妥妥贴贴,归正家中有的是钱,统统轻而易举。司马卫心中过意不去,在武功传授上便也毫不藏私,如此七八年下来,诸保昆已尽得青城绝技。

这此中吃惊最甚的,天然是诸保昆了。本来他师父都灵道人是蓬莱派妙手,年青时吃了青城派大亏,处心积虑的追求抨击,在四川各地暗中窥视,找寻青城派的可乘之隙。这一年在灌县见到了诸保昆,当时他还是个孩子,但根骨极佳,实是学武的良材,因而筹划到一策。他命人扮作江洋悍贼,潜入诸家,绑住诸家仆人,大肆劫夺以后,拔刀要杀了百口灭口,又欲奸骗诸家的两个女儿。都灵子早就等待在外,直到千钧一发的最危急之时,这才铤身而出,逐走一群假盗,夺还全数财物,令诸家两个女人得保明净。诸家仆人自是千恩万谢,感激涕零。都灵子动以言辞,说道:“若无上乘技艺,纵有万贯家财,也不免为暴徒所欺。这群盗贼武功不弱,这番受了波折,不免不卷土重来。”那诸家是本地身家极重的世家,见家中所聘的护院武师给盗贼三拳两脚便即打倒在地,传闻盗贼不久再来,吓得魂飞天外,苦苦要求都灵子住下。都灵子冒充推让一番,才勉允所请,过未几时,便引得诸保昆拜之为师。

姚伯当刚才慌乱中去抢烛台,匆急之际,原没拿稳,但以数十年的功力修为,竟给小小一枚钢针打落手中物事,以武林中的端方而论,已然输了一招,心想:“对方武功很有点儿邪门,听那小女人说,青城派有甚么‘青’字九打,仿佛都是暗青子工夫,倘若一个不谨慎,怕要亏损。”挥手止住部属群盗叫闹,笑道:“诸兄弟这一招工夫俊得很,可也恶毒得很哪!那叫甚么花样?”诸保昆嘿嘿嘲笑,并不答话。

秦家寨和青城派一进听香水榭,暗中便较上了劲,两边互不为礼,你眼睛一瞪,我鼻孔一哼,倘若王语嫣等不来,一场大架多数已打上了。姚伯当出口伤人,本意原在挑衅,却万想不到对方说干就干,这暗器竟来得如此迅捷,危急中不及拔刀挡格,左手抢过身前桌上的烛台,看准了暗器一挑。当的一声响,暗器转而向上,啪的一下,射入梁中,本来是根三寸来长的钢针。钢针虽短,力道却非常微弱,姚伯当左手虎口一麻,烛台掉落,在地下呛啷啷的直响。

秦家寨群盗纷繁拔刀,大声叫唤:“暗器伤人么?”“算是那一门子的豪杰豪杰?”“好不要脸,操你奶奶雄!”一个大瘦子更满口污言秽语,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。青城派世人却始终阴阳怪气的默不出声,对秦家寨群盗的叫骂宛似不闻。

本来在三四年之前,都灵子已命他离家出游,到山东蓬莱山去出示青城武功,以便尽知仇敌的秘奥,然后一举而颠覆青城派。但诸保昆在青城门下数年,深感司马卫待己情义颇厚,便当本身是极亲厚弟子普通的传授武功,想到要亲手毁灭青城一派,诛杀司马卫百口,委实不忍,悄悄盘算主张:“总须等司马卫师父归天以后,我方能脱手。司马林师兄待我平平,杀了他也没甚么。”是以上又拖了几年。都灵子几次催促,诸保昆老是推说:青城派的“青”字九打和“城”字十八破尚未学全。都灵子花了这很多心血,自不肯功亏一篑,只待他尽得其秘,这才发难。

本来山东半岛上的蓬莱派雄长东海,和川西青城派一个在东,一个在西,相距数千里,但百余年前两派妙手结下了怨仇,今后展转抨击,仇杀极惨。两派各有绝艺,相互禁止,当年两边以是树敌生仇,也是因议论武功而起。颠末数十场大争斗、大仇杀,到头来蓬莱固胜不了青城,青城也胜不了蓬莱。每斗到惨烈处,常常两边妙手两败俱伤,同归于尽。王语嫣所说的海风子乃蓬莱派中的杰出人才。他参究两派武功的好坏是非,心知凭本身修为,当可在这一代中盖过青城,但今后本身去世,青城派中出了聪明才干之士,便又能盖过本派。为求一劳永逸,便派了本身最对劲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学武功,以求知己知彼。但是那弟子武功没学全,便给青城派发觉,即行正法。这么一来,两边仇怨更深,而防备对方偷学本派武功的戒心,更是大增。

就在此时,一人斜身抢过挡在王语嫣之前,倒是段誉。

王语嫣浅笑道:“段公子,多谢你啦。诸大爷,你不动手杀我,也多谢你。不过你就算杀了我,也没用的。青城、蓬莱两派世代为仇。你所图谋的事,八十余年之前,贵派第七代掌门人海风子道长就曾试过。他的才调武功可谓顶尖妙手,却也难以胜利。”

这当儿诸保昆满身盗汗直淋,脑中一团混乱,一转头,只见司马林等大家双手笼在衣袖当中,都狠狠瞪着本身。司马林冷冷的道:“诸爷,本来你是蓬莱派的?”他不再称诸保昆为师弟,改口称之为诸爷,明显不再当他是同门了。

秦家寨那大瘦子道:“多数叫作‘不要脸皮,暗箭伤人’!”另一其中年人笑道:“人家本来是不要脸皮了嘛。这一招的称呼很好,名副实在,有学问,有学问!”言语当中,又是讽刺对方的麻脸。

当时诸保昆年纪已经不小,兼之自称曾跟家中护院的武师练过一些平常武功,司马卫原不肯收。但诸家是川西大财主,有钱有势,青城派虽是武林,毕竟在川西生根,不肯失欢于本地朱门,再想收一个诸家的后辈为徒,颇增本派阵容,就此答允了下来。待经传艺,发觉诸保昆的武功实在不错,查问了几次,诸保昆老是依着都灵子事前的指导,假造了一派说辞以答。司马卫碍着他父亲的面子,也不过份究查,心想这等大族后辈,能学到这般技艺,已算非常可贵了。

王语嫣摇了点头,柔声道:“姚寨主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”姚伯当道:“如何?”王语嫣道:“任谁都难保有病痛伤残。小时候摔了一交,运气不好便跌瘸了腿。跟人比武,说不定便丢了一手一目。武林中的朋友们身上有甚么毁伤,那是平常之极的事,是不是?”姚伯当只得点了点头。王语嫣又道:“这位诸爷幼时染上天花,身上有些疤痕,那有甚么好笑?男人汉大丈夫,第一论品德心肠,第二论才调奇迹,第三论文学武功。面庞儿俊不俊,有甚么相干?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