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长老咳嗽一声,说道:“泰山单兄父子,太行山谭氏佳耦,以及这位兄台,本日惠然驾临,敝帮全帮高低均感光宠。马夫人,你来重新提及罢。”他一言切入正题,快刀斩乱麻,堵截了赵钱孙等三人的东拉西扯。

徐长老不再理睬谭婆如何唠唠叨叨的抱怨谭公,低沉着嗓子道:“众位兄弟,到底写这封信的人是谁,我现在不便言明。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,近二十年来退隐山林,不再闯荡江湖,与人无争,不树敌仇。我活着上已为日无多,既无子孙,又没门徒,自问绝无半分私心。我说几句话,众位信是不信?”群丐都道:“徐长老的话,有谁不信?”

徐长老问乔峰道:“帮主张下如何?”

赵钱孙道:“你抛下了我,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,我心中如何不悲,如何不痛?我心也碎了,肠也断了,这戋戋表面的脸皮,要来何用?”

谭公听到这里,终究忍无可忍,说道:“阿慧,阿慧,你再不制止他发疯发颠,我可不无能休了。”世人听到“阿慧”两字称呼,均想:“本来谭婆另有芳名,那‘小娟’二字,确是赵钱孙独家公用的。”

只听她续道:“小女子殓葬先夫以后,检点遗物,在他保藏拳经之处,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手札。封皮上先夫亲笔写着:‘余若寿终正寝,此信当即焚化,拆视者即为毁余尸体,令余地府不安。余若死于非命,此信当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,事关严峻,不得有误。’”马夫人说到这里,杏林中一片寂静,当真一针落地也能闻声。她顿了一顿,续道:“我见先夫写得慎重,知事关严峻,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,呈上遗书,幸亏帮主率同诸位长老,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,幸亏如此,这才没能见到此信。”

谭婆忽道:“你们瞧甚么?我师哥的话半点也不错。”

俄然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调子说道:“是啊,小娟说的话,做的事,向来不会错的。她嫁了谭公,并没嫁了赵钱孙,就确没嫁错!”说话之人恰是阿朱。她愤怒赵钱孙出言诬衊慕容公子,便不断跟他作对。

阿朱挨了这下重掌,实在疼痛,泪珠在眼眶中转动,正在欲哭未哭之间,谭公抢近身去,从怀中又取出那只小小白玉盒子,翻开盒盖,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些油膏,手臂一长,在阿朱脸上划了几划,已在她伤处薄薄的敷了一层。谭婆打她巴掌,伎俩已是极快,但毕竟不过出掌收掌。谭公这敷药上脸,手续却甚繁复详确,竟然做得和谭婆普通快速,使阿朱不及转念遁藏,油膏已然上脸。她一愕之际,只觉本来热辣辣、胀鼓鼓的脸颊上,俄然间清冷温馨,同时左手中多了一件小小物事。她举掌看时,见是一只晶莹光滑的白玉盒子,知是谭公所赠,乃是灵验非常的治伤灵药,不由得破涕为笑。

世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,要晓得到底是甚么人物,何故令他及单正如此诧异,却听赵钱孙缠夹不休,不断的拆台,很多人都向他瞋目而视。

单正向赵钱孙瞪了一眼,意义是说:“你又有甚么话说?”赵钱孙道:“徐长老交给你看,你当然能够看,但你第一次看,倒是偷看。比如一小我畴前做贼,厥后发了财,不做贼了,但固然他是财主,却洗不掉畴前的贼出身。”

只听马夫人接着道:“我知此信触及帮中大事,帮主和诸长老既不在洛阳,我怕迟误机会,当即前赴卫州求见徐长老,呈上手札,请他白叟家作主。今后的事情,请徐长老奉告各位。”她清脆的话声当中,带了三分天然娇媚,分外动听。

这般景象段誉瞧在眼里,心中蓦地一惊:“这三人都情深如此,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,我……我对王女人,将来也会落到赵钱孙这般成果么?不,不!这谭婆对她师哥明显很有情义,而王女人念念不忘的,却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。比之赵钱孙,我是大大的不如,大大的不及了。”

那人背转了身子,恰是阿朱。段誉和王语嫣、阿碧都知她摹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,自不为异,其他世人无不又猎奇,又好笑,觉得赵钱孙听了以后,必然怒发如狂。不料阿朱这番话震惊他的苦衷,目睹他本来已停了抽泣,这时又眼圈儿红了,嘴角儿扁了,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,竟和阿朱尔唱彼和的对哭起来。

赵钱孙听谭婆出口互助,不由得心花怒放,说道:“你们瞧,连小娟也这么说,那另有甚么错的?小娟说的话,做的事,向来不会错的。”

谭婆却浑然不觉,回眸向他一笑。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,这神情明显是神驰目炫,魂飞魄散。谭公坐在一旁,满脸肝火,却又无可如何。

谭婆沉着脸道:“你又发颠了,在众位朋友之前,要脸面不要?”

谭婆神采内疚,说道:“师哥,你尽提这些旧事干甚么?丐帮本日有端庄大事要筹议,你乖乖的听着罢。”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,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,说道:“那么你向我笑一笑,我就听你的话。”谭婆还没笑,旁观世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。

世人听他这么说,不自禁的都瞧向乔峰,知他所说的那一名“豪杰豪杰”,自是指乔峰而言。只是谁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触,一见他转头过来,当即垂下目光。

徐长老道:“老朽多活了几年,做事力求细心,何况此事牵涉本帮兴衰气运,有关一名豪杰豪杰的申明性命,如何可冒昧处置?”

徐长老道:“我看了此信以后,思考很久,心下迷惑难懂,唯恐有甚不对,立即将此信交于单兄过目。单兄和写信之人向来交好,认得他的笔迹。此事关涉太大,我要单兄验明此信的真伪。”

徐长老咳嗽几声,说道:“此事说来恩恩仇怨,老朽当真好生难堪。”这两句话声音沙哑,很有苦楚之意。他渐渐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承担,翻开承担,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,再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,说道:“这封便是马副帮主马大元的遗书。大元的曾祖、祖父、父亲,数代都是丐帮中人,不是长老,便是八袋弟子。我瞧着大元自幼长大,他的笔迹我是认得很清楚的。这信封上的字,确是大元所写。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,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无缺,没人动过。我也恐怕误了大事,不等会同诸位长老,便即拆来看了。拆信之时,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坐,可作明证。”

徐长老和单正相对点头,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,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成分的前辈耆宿,却在世人面前争论这些陈年情史,实在好笑。

谭婆顿足道:“他又不是发疯发颠,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,还不心对劲足么?”谭公奇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怎地害了他?”谭婆道:“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,我师哥心中天然不痛快……”谭公道:“你嫁我之时,我可既不糟,又不老!”谭婆怒道:“也不怕丑,莫非你当年就挺漂亮萧洒么?”

徐长老翻开信封封皮,抽了一张纸笺出来,说道:“我一看这张信笺,见信上笔迹笔致遒劲,并不是大元所写,微感诧异,见下款写的是‘剑髯吾兄’四字,更是奇特。众位都晓得,‘剑髯’两字,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,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,不会如此称呼,而汪帮主去世已久,如何有人写信与他?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,先看信尾署名之人,一看之下,更是惊奇。当时我不由‘咦’的一声,说道:‘本来是他!’单兄猎奇心起,探头过来一看,也奇道:‘咦!本来是他!’”

乔峰道:“乔某对徐长老夙来恭敬,前辈深知。”

徐长老不睬赵钱孙的打岔,说道:“单兄,请你向大伙儿说说,此信是真是伪。”

乔峰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:“那赵钱孙该当并不姓赵。向来传闻太行山冲霄洞谭公、谭婆,以太行嫡派绝技著称,从这三人的话入耳来,三人仿佛并非出于同一师门。到底谭公是太行派呢?还是谭婆是太行派?倘若谭公是太行派,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,又是甚么门派?这三人都是当世妙手,本日同时到来,不知为了何事?”

赵钱孙插口道:“单老兄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这是人家丐帮的奥妙手札,你又不是丐帮中的一袋、二袋弟子,连个没入流的弄蛇化子硬要饭的,也还挨不上,怎可去偷窥旁人的阴私?”别瞧他一向疯疯颠颠的,这几句话倒也真在情在理。单正老脸微赭,说道:“我只瞧一瞧信尾署名,也没瞧信中笔墨。”赵钱孙道:“你偷一千两黄金当然是贼,偷一文小钱仍然是贼,只不过钱有多少、贼有大小之分罢了。大贼是贼,小毛贼也是贼。偷看旁人的手札,便不是君子。不是君子,便是小人。既是小人,便是卑鄙混蛋,那就该杀!”

徐长老又道:“老朽得知太行山谭氏伉俪和写信之人很有渊源,因而去冲霄洞向谭氏伉俪就教。谭公、谭婆将这中间的统统原委盘曲,一一贯鄙人申明。唉,鄙人实不忍明言,不幸可惜,可悲可叹!”

这时世人这才明白,本来徐长老聘请谭氏伉俪和单正来到丐帮,乃是前来作证。

单正摇了点头,朗声说道:“单某固然姓单,却一妻四妾,儿孙合座。你这位双歪双兄,恰好形单影只,凄凄惶惑。这类事情乃悔之当初,本日再来重论,不免为时已晚。双兄,我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,来到江南,是来筹议中间的婚姻大事么?”赵钱孙点头道:“不是。”单正道:“但是我们还是来商讨丐帮的要事,才是端庄。”赵钱孙勃然怒道:“甚么?丐帮的大事端庄,我和小娟的事便不端庄么?”

世人听她语气有异,既说“幸亏”,又说“幸亏”,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。

徐长老又道:“谭婆说道,她有一名师兄,于此事乃身经目睹,如请他亲口陈述,最是明白不过,她这位师兄,便是赵钱孙先生了。这位先生的脾气和别人略有分歧,等闲请他不到。总算谭婆的面子极大,片笺飞去,这位先生便应召而到……”

便在此时,人影一晃,谭婆已欺到阿朱身前,扬起手掌,便往她右颊拍了下去,喝道:“我嫁不嫁错,关你这臭丫头甚么事?”这一下脱手快极,阿朱待要闪避,固已不及,旁人更没法救济。啪的一下,响声畴昔,阿朱乌黑粉嫩的脸颊上顿时呈现五道青紫的指印。赵钱孙哈哈笑道:“经验经验你这臭丫头,谁叫你这般多嘴多舌!”

赵钱孙一听,不由得啼笑皆非,阿朱是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使的恰是慕容氏的特长法门: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”。这时两道感激的亲热目光分从摆布向阿朱射将过来,左边一道来自谭公,右边一道来自单正。

单正道:“不错,当时鄙人正在卫辉徐老府上作客,亲目睹到他拆阅这封手札。”

只听赵钱孙又道:“传闻丐帮马副帮主给人害死,又传闻姑苏出了个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的慕容复,胆小妄为,乱杀无辜。老子倒要会他一会,且看这小子有甚么本领,能还施到我‘赵钱孙李,周吴郑王’身上?小娟,你叫我到江南,我天然是要来的。何况我……”

单正向五个儿子摆了摆手,表示不成轻举妄动,且让他胡说八道,一笔帐最后总算,心下固自愤怒,却也颇感惊奇:“此人一赶上便尽找我岔子的挑眼,莫非跟我有旧怨?江湖上没将泰山单家放在眼中之人,倒也没几个。此人到底是谁,如何我全然想不起来?”

那马夫人一向垂手低头,站在一旁,背向世人,听得徐长老的说话,缓缓回过身来,低声说道:“先夫不幸身故,小女子只要自怨命苦,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,持续马氏卷烟……”她虽说得甚低,但语音清脆,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出世人耳里,甚是动听。她说到这里,话中略带哭泣,微微抽泣。杏林中无数英豪,心中均感难过。同一抽泣,赵钱孙令人好笑,阿朱令人诧异,马夫人却令民气酸。

单正点了点头,表示当时本身确有此语。

乔峰从今晚的各种情事当中,早发觉到有一个严峻之极的图谋在对于本身,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,但明显此事并未告终,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,恶感轻松,神采泰然,心道:“你们有甚么诡计,固然使出来好了。乔某平生不作半点负苦衷,不管有何倾害诬告,乔某何惧?”

他一番话没说完,忽听得一人嚎啕大哭,悲悲切切,呜哭泣咽,哭声便和赵钱孙刚才没半点别离。世人听了,都是一愕,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:“我的好师妹啊,老子甚么处所对不起你?为甚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?老子日想夜想,牵肚挂肠,记取的就是你小娟师妹。想咱师父活着之日,待咱二人如同后代普通,你不嫁老子,可对得起咱师父么?”这说话的声音腔调,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,若不是世人亲目睹到他张口结舌、满脸惊奇的神情,谁都觉得定是出于他的亲口。大家循名誉去,见这声音发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。

世人相顾莞尔,本来讲穿了毫不希罕。那天然是赵钱孙和谭婆畴前有过一段情史,厥后谭婆嫁了谭公,而赵钱孙悲伤得连姓名也不要了,疯疯颠颠的发痴。眼看谭氏佳耦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,怎地这赵钱孙竟情深若斯,数十年来苦恋不休?谭婆满脸皱纹,白发萧萧,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,年青时能有甚么动听之处,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忘情。

单正道:“鄙人和写信之人多年订交,寒舍并藏得有此人的手札多封,当即和徐长老、马夫人一同赶到寒舍,拣出旧信对比,笔迹当然不异,连信笺信封也是一样,那自是真迹无疑。”

世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悲伤的难言之隐,到底是甚么事,他本身不说,旁人自也不便多问,只要让他抽抽泣噎、悲悲切切,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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