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世人脸上缓缓扫过,说道:“那次少林寺中集会,现本年纪较长的豪杰很有参与,颠末的详情,我也不必细说了。大师谨慎防备,周到保卫,各路来援的豪杰越到越多。但是从玄月重阳前后起,直到腊月,三个多月当中,竟没半点警耗,待要找那报讯之人来详加扣问,却再也找他不到了。我们这才料定讯息是假,大伙儿是受人之愚。雁门关外这一战,两边都死了很多人,当真死得冤枉。”

他说到这里,昂首向天,长叹了一声,续道:“我们三人看了那估客的译文后,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当真难以信赖。但那契丹人当时已决意他杀,又何必用心扯谎?我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,请他将拓片的语句笔译一遍,意义仍然一样。唉,倘若本相确是如此,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,这些契丹人也均无辜受累,而这对契丹人佳耦,我们更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。”

“这一来大伙儿都红了眼睛,带头大哥、汪帮主等个个舍命上前,跟他缠斗。但是那人武功实在过分独特短长,一招一式,老是从决计猜想不到的方位袭来。当时落日如血,雁门关外朔风呼号当中,异化着一声声豪杰豪杰临死时的叫喊,头颅四肢、鲜血兵刃,在空中乱飞乱掷,当时候本领再强的妙手也只能自保,谁也没法去救济旁人。”

世人急于想晓得石壁上所刻笔墨是甚么意义,却听他迟迟不说,有些性子暴躁之人便问:“那些字说些甚么?”“为甚么对他们不起?”“那对契丹佳耦为甚么死得冤枉?”

群丐中有人插口道:“智光大师,辽狗杀我汉人同胞,不计其数。我亲目睹到辽狗手持长矛,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的挑在锋芒,骑马游街,耀武扬威。他们杀得,我们为甚么杀不得?”

“我先前来到这谷边之时,曾向下张望,只见云封雾锁,深不见底,这一跳将下去,他武功虽高,毕竟是血肉之躯,如何会有命在?我一惊之下,忍不住叫了出来。”

赵钱孙道:“那也怪不得你,那也怪不得你!”本来他除了对谭婆发言以外,说话的腔调中老是带着几分挖苦和漫不在乎,这两句话却深含沉痛和抱歉之意。

赵钱孙点头道:“这件丑事固然说来有愧,却也不必相瞒,我不是受了伤,而是吓得晕了畴昔。我见那辽人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,往两边一撕,将他身子撕成两爿,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。我突觉本身的心不跳了,面前一黑,甚么都不晓得了。不错,我是个怯懦鬼,见到别人杀人,竟吓得晕了畴昔。”

“我想了一想,这才明白。本来那契丹少妇被杀,她儿子摔在地下,只闭住了气,实在未死。那辽人哀思之余,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,只道妻儿俱丧,因而抱了两具尸身投崖他杀。那婴儿一经震惊,醒了过来,顿时哭泣出声。那辽人技艺也真了得,不肯儿子随他活生生的葬身谷底,当即抛上婴儿,他记得方位间隔,刚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,令孩子不致受伤。他身在半空,方始发觉儿子未死,立时还掷,心机固转得极快,而使力之准更不差厘毫,这般的机灵武功,委实可怖可畏。”

“那辽人见劲敌尽歼,奔到那少妇尸首之旁,抱着她放声大哭,哭得凄惨之极。我听了这哭声,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,感觉这恶兽妖怪一样的辽狗,竟然也有人道,哀思之情,仿佛并不比我们汉人来得浅了。”

“跟着我便想去解开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穴道。一来我本领寒微,而那契丹人的踢穴工夫又太特异,我抓拿打拍、按捏敲摩、推血过宫、松筋揉肌,只忙得满身大汗,甚么伎俩都用遍了,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转动,也不能张口说话。我没法可施,恐怕契丹人后盾再到,因而牵过三匹马来,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别离抱上马背。我本身乘坐一匹,抱了那契丹婴儿,牵了两匹马,连夜回进雁门关,找寻跌打伤科大夫疗治解穴,却也挽救不得。幸亏到第二日晚间,满得十二个时候,两位受封的穴道自行解开了。”

“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,喝道:‘兀那辽狗,纳下命来!’挥棍便向那契丹男人击去。带头大哥心下起疑,喝道:‘方三哥,休得莽撞,别伤别性命,抓住他问个清楚。’带头大哥这句话尚未说完,那辽人右臂伸出,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,向外一拗,喀的一声轻响,方大雄右臂枢纽已断。那辽人提起铁棍,从半空中击将下来,我们大声呼喊,目睹已不及上前抢救,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发射暗器。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,一股劲风挥出,将七八枚暗器尽数掠在一旁。目睹方大雄性命无幸,不料他镔铁棍一挑,将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来,连人带棍,一起摔在道旁,叽哩咕噜的又说了些甚么,此中似有一两句汉话,但他语音不准,却听不明白。”

赵钱孙道:“他描画的是契丹笔墨,你便瞧见了,也不识得。”

“那知奇事当中,更有奇事,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,俄然间‘哇哇’两声婴儿哭泣,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,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,啪的一声轻响,恰好跌在汪帮主身上。婴儿哭泣之声一向不止,本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恰是阿谁婴儿。当时我惊骇之心已去,从树上纵下,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,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,兀自哭泣。”

智光续道:“我们三人计议一番,都不肯信赖当真如此,却又不能不信。当下决定暂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,先行赶到少林寺去察看动静,如果契丹军人公然大肆来袭,再杀这婴儿不迟。一起上马不断蹄,连日连夜的赶路,到得少林寺中,只见各路豪杰前来赴援的已到得很多。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存亡安危,只要有人获得讯息,谁都要来出一分力量。”

“当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,也不知本身是死是活,身在那边。从半空中望下来,但见围在那辽人身周的兄弟越来越少,只剩下了五六人。跟着只见这位仁兄……”说着望向赵钱孙,续道:“……身子一晃,倒在血泊当中,只道他也已送了性命。”

“三人筹议不出成果。带头大哥道:‘他刻在石壁上的笔墨,或许含有甚么深意。’苦于我们三人都不识契丹笔墨,带头大哥舀些溪水来,化开了地下凝血,涂在石壁之上,然后撕下白袍衣衿,将石壁的笔墨拓了下来。那些契丹笔墨深切石中,几及两寸,他以一柄短刀随便描画而成,单是这份手劲,我看便已独步天下,无人能及。三人只瞧得悄悄骇怪,追思前一日的景象,兀自心不足悸。回到关内,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估客,那人常往辽国上京贩马,识得契丹笔墨,便将那白布拓片给他一看。他用汉文译了出来,写在纸上。”

世人听到这里,都“啊”的一声,谁也猜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。

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威名素重,于乔峰、诸长老、诸弟子皆深有恩德,群丐虽猎奇心甚盛,但听这事有损汪帮主的申明,就谁都不敢相询了。

“但过未几久,契丹铁骑入侵,攻打河北诸路军州,大伙儿于契丹军人是否要来偷袭少林寺一节,也就不如何放在心上。他们来袭也好,不来袭也好,总而言之,契丹人是我大宋的死敌。”

“我见到这等情势,实是吓得短长,然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,不由得热血沸腾,鼓起勇气,骑马向他直冲畴昔。我双手举起大刀,向他头顶急劈,情知这一劈倘若不中,我的性命便也交给他了。目睹大刀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,突见那辽人抓了一人,将他的脑袋凑到我刀下。我一瞥之下,见此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,自是大吃一惊,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。大刀急缩,喀的一声,劈在我坐骑头上,那马一声哀嘶,跳了起来。便在此时,那辽人的一掌也已击到。幸亏我的坐骑不迟不早,刚在这时候跳起,挡接了他这一掌,不然我筋骨齐断,那边另有命在?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,将我击得连人带马,向后仰跌而出,我身子飞了起来,落在一株大树树顶,架在半空。”

智光大师叹道:“话是不错,但常言道:怜悯之心,人皆有之。这一日我见到这很多人惨死,实不能再动手杀这婴儿。你们说我做错了事也好,说我心肠太软也好,我毕竟留下了这婴儿的性命。”

“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挂念着契丹军人攻击少林寺之事,穴道一解,和我又即赶出雁门关察看。但见各处血肉尸骨,仍和昨日傍晚我拜别时一模一样。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,也瞧不见甚么端倪。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骨安葬了,查点人数,却见只要一十七具。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,如何会少了一具呢?”他说到此处,目光向赵钱孙望去。

智光道:“那一场恶战,已畴昔了三十年。但这三十年当中,我不知曾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。当时恶斗的各种景象,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内心。那辽人双臂斜兜,不知用甚么擒特长法,便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,跟着一刺一劈,当场杀了二人。他偶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,偶然又跃回马背,兔起鹘落,行如鬼怪。不错,他真如是个妖怪化身,东边一冲,杀了一人;西面这么一转,又杀了一人。只半晌之间,我们二十一人当中,已有十一个死在他部下,那十一人均是武林妙手。”

赵钱孙苦笑道:“此中一具尸骨活了转来,自行走了,至今行尸走肉,那便是我‘赵钱孙李,周吴郑王’戋戋鄙人。”

智光道:“不错,我便瞧见了,也不识得。当时四下里沉寂无声,但听得石壁上嗤嗤声响,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,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。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只听恰当的一声,他掷下短刀,俯身抱起他老婆和儿子的尸身,走到崖边,踊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。”

“我眼看众兄弟惨死,哀思之下,提起阿谁契丹婴儿,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,撞死了他。正要脱手掷出,听得他又大声哭泣,我向他瞧去,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,两只乌黑亮光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。我这眼倘若不瞧,一把摔死了他,那便万事全休。但我一看到他敬爱的脸庞,说甚么也下不了这毒手,心想:‘欺负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,那算是甚么男人汉、大丈夫?’”

智光续道:“那辽人哭了一会,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,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,走到带头大哥身前,大声喝问:‘你们为甚么杀我老婆?’他会说我们汉人的话,调子虽不精确,此次却大抵听懂了。带头大哥向他瞋目而视,苦于被点了穴道,说不出半句话来。那辽人俄然仰天长啸,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,在山岳的石壁上划了起来,当时天气已黑,我和他相距又远,瞧不见他划些甚么。”

智光大师道:“众位现在听来,犹觉惊奇,当时我亲眼瞧见,更加惊奇非常。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,在辽国必然身居高位,此次来中原攻击少林寺,他就算不是大首级,也必是众军人中最首要的人物之一。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,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,大获全胜,自必就此乘胜而进,千万想不到竟会跳崖他杀。”

智光道:“见了这辽人如同妖怪般的殛毙众兄弟,若说不怕,那但是欺人之谈。”他昂首向挂在天空的初月望了一眼,又道:“当时和那辽人缠斗的,只剩下四小我了。带头大哥自知无幸,毕竟会死在他部下,连声喝问:‘你是谁?你是谁?’那辽人并不答话,转手两个回合,再杀二人,忽起一足,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穴道,跟着左足鸳鸯连环,又踢中了带头大哥胁下穴道。此人以足尖踢人穴道,认穴之准,脚法之奇,直是匪夷所思。若不是我自知死在临头,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佩的二人,几近脱口便要喝采。”

赵钱孙冷冷的道:“那又有甚么希罕?野兽的亲子佳耦之情,一定就不及人。辽人也是人,为甚么就不及汉人了?”丐帮中有几人叫了起来:“辽狗残暴残暴,赛过了毒蛇猛兽,和我汉人大不不异。”赵钱孙只是嘲笑,并不答话。

“此人露了这一手工夫,我们大家震惊,均觉此人武功之高,实所罕见,明显先前所传的讯息非假,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,向他攻了畴昔。别的四五人则向那少妇攻去。不料那少妇却全然不会武功,有人一剑便斩断她一条手臂,她度量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,跟着另一人一刀砍去了她半边脑袋。那辽人武功虽强,但让七八位妙手刀剑齐施的缠住了,如何分得脱手来相救妻儿?开初他接连数招,只是夺去我们兄弟的兵刃,并不伤人,待见老婆一死,眼睛顿时红了,脸上神采可怖之极。当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,不由得心惊胆战,不敢上前。”

智光道:“但当时咱三人也不觉得异,心想混战当中,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,那也甚是平常。我们安葬了殉难的众兄弟后,余愤未泄,将一众契丹人的尸身提起来都投入了乱石谷中。带头大哥忽问汪帮主:‘剑通兄,那契丹人若要杀了咱二人,当真易如反掌,何故只封了我们穴道,却留下了性命?’汪帮主道:‘这件事我也苦思不明。咱二人是领头的,杀了他妻儿,按理说,他自当赶尽扑灭的报仇泄恨才是。’”

智光道:“众位朋友,非是我成心卖关子,不肯透露这契丹笔墨的意义。倘若壁上笔墨确是真相,那么带头大哥、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,确是大错特错,委实无颜对人。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知名小卒,做错了事,不算甚么,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多么的成分职位?何况汪帮主已然去世,我可不能胡乱损及他二位的申明,请恕我不能明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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