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光道:“再让我瞧瞧,是否真是原信。”说着将信接在手中,看了一遍,说道:“不错,公然是带头大哥的手迹。”说着左手手指微一用劲,将信尾署名撕下,放入口中,舌头一卷,已吞入肚中。
“带头大哥、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,除了向少林寺众长老申明颠末,又向死难兄弟的家人报知凶信以外,并没向旁人提起,那契丹婴儿也就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。事过以后,如何措置这个婴儿,倒非常毒手。我们对不起他的父母,自不能再伤别性命。但说要将他扶养长大,契丹人是我们死仇,我们三民气中都想到了‘养虎贻患’四字。厥后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,交给那农家,请他们哺育这婴儿,要那农夫佳耦自认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,那婴儿长成以后,也决不成让他得知领养之事。那对农家佳耦本无子息,欢天喜地的承诺了。他们涓滴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肉,我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,早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衣衫。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,如见孩子穿戴契丹装束,定会侵犯于他……”
只听智光续道:“汪帮主初时对你还非常防备,但厥后见你学武进境既快,为人慷慨豪侠,待人仁厚,对他恭谨尊崇,行事又到处合贰情意,垂垂至心的喜好了你。再厥后你建功愈多,威名愈大,丐帮上高低下一齐归心,便是帮外之人,也知丐帮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。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主张,便因为你是契丹人之故。他试你三大困难,你一一办到,但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绩以后,他才以打狗棒法相授。那一年泰山大会,你连创丐帮劲敌九人,使得丐帮威震天下,当时他更无踌躇的余地,方立你为丐帮帮主。以老衲所知,丐帮数百年来,从无第二个帮主之位,如你这般得来艰巨。”
智光道:“厥后你本身晓得了。你长到七岁之时,在少室山中采枣子,碰到野狼。有一名少林寺的和尚将你救了下来,杀死恶狼,给你治伤,自后每天便来传你武功,是也不是?”乔峰道:“是!本来这件事你也晓得。”那少林僧玄苦大师传他武功之时,叫他决不成向任何人提及,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,谁也不知他和少林寺实有极深的渊源。
乔峰将智光大师缓缓放下,右足足尖一挑,将单季山一个庞大的身躯悄悄踢了出去,啪的一声,落在地下。单季山一弹便即站起,并未涓滴受伤。乔峰眼望智光,但见他容色安然,殊无半分作伪和狡狯的神态,问道:“厥后如何?”
乔峰听到这里,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,颤声问道:“智光大师,那……那少室山下的农夫,他……他姓甚么?”
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格格轻响,均知别性命已在呼吸之间,存亡之差,只系于乔峰的一念。除此以外,便是风拂树梢,虫鸣草际,大家呼吸喘急,谁都不敢出声。
智光撕信之时,先向火堆走了几步,与乔峰离远了些,再将信笺凑到眼边,似因亮光不敷,瞧不清楚,再这么撕信入口,信笺和嘴唇之间相距不过寸许。乔峰万料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衲竟会使这狡狯伎俩,一声吼怒,左掌拍出,腾空拍中了他穴道,右手抢过信来,但终究慢了一步,信尾的署名已给他吞入了咽喉。乔峰又是一掌,拍开了他穴道,怒道:“你……你干甚么?”
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,在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,此时方始揭露,向全冠清道:“全冠清,你晓得我是契丹后嗣,是以反我,是也不是?”全冠清道:“不错。”乔峰又问:“奚宋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,也是为此?”全冠清道:“不错。只是他们将信将疑,拿不定主张,事光临头,又生畏缩。”乔峰道:“我的出身端倪,你从那边得知?”全冠清道:“此事连累旁人,恕鄙人难以奉告。须知纸包不住火,任你再隐蔽之事,毕竟会天下知闻。法律长老便早已晓得。”
徐长老见乔峰读完此信后呆立不语,又递过一张信笺来,说道:“这是汪帮主的手书,你自当认得出他的笔迹。”乔峰接了过来,只见那张信笺上写道:
谭公大声道:“乔帮主,凡事三思,可别胡乱行事才好。倘若惹起胡汉之争,中原豪杰大家与你为敌。”赵钱孙虽是他情敌,他这时却出口互助。
“字谕丐帮马副帮主、传功长老、法律长老暨诸长老:帮主乔峰如有亲辽叛汉、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,全帮即行合力击杀,不得有误。下毒行刺,均无不成,动手者有功无罪。汪剑通亲笔。”
乔峰低头道:“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成心熬炼于我,使我多历艰苦,以便担负大任,却本来……却本来……”到了这时,心中已有七八成信了。
他最后这几句声音也沙哑了,世人听着,不由都生出怜悯之意。
乔峰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到底如何对不起他?汉人和契丹人相斫相杀,有甚么对得起、对不起之可言?”
单正和单伯山、单小山三人骨肉体贴,都待扑上救济,却见他踏住了单季山的脑袋,料知他功力短长,只须略加劲力,单季山的头颅非给踩得稀烂不成,三人只跨出几步,便都留步。单正叫道:“乔帮主,有话好说,千万不成动蛮!我单家跟你无冤无仇,请你放了我孩儿!”铁面判官说到如许的话,已是在向乔峰苦苦要求了。
顷刻之间,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,一时想:“他们心生妒忌,假造了各种谎话,诬告于我。乔峰即使势孤力单,亦当奋战到底,不能屈就。”随即又想:“恩师的手谕,明显千真万确。智光大师德高望重,于我无恩无怨,又何必来设此鬼计?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,岂能有颠覆本帮之意?单正、谭公、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驰名誉的前辈,这赵钱孙虽疯疯颠颠,却也不是平常之辈。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,那边另有假的?”
智光道:“我之所知,至此为止。你出任丐帮帮主以后,我听得江湖传言,都说你行侠仗义,造福于民,办事公允,将丐帮清算得好生畅旺,我暗里自是代你欢乐。又传闻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奸谋,杀过好几个契丹大人物,那么我们先前‘养虎贻患’的顾忌,便成了杞人之忧。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,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?这于丐帮与乔帮主本身,都不见得有甚么好处。”说着长长叹了口气,脸上大有悲悯之色。
智光道:“你既已猜到,我也不必坦白。那农夫姓乔,名字叫作三槐。”
“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,惊心动魄之状,余无日不萦于怀。此子非我族类,其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。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源则已,不然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,中原武林亦必惨遭大难。当世才略武服从及此子者,实寥寥也。贵帮大事,原非外人所能置喙,唯尔我友情非同平常,此事复连累过巨,祈三思之。”上面的署名,已让智光撕去了。
乔峰嘲笑一声,心乱如麻,就着火光看那信时,只见信上写道:
乔峰大声叫道:“不,不!你胡说八道,假造这么一篇大话来诬告我。我是堂堂汉人,如何是契丹胡虏?我……我……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,你再瞎扯……”俄然间双臂一分,抢到智光身前,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。
徐长老也道:“乔帮主,智光大师江湖上大家敬佩,你不成伤害别性命!”
“单氏五虎”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,五兄弟成名已久,并非初出茅庐的后辈。但乔峰左手抓着智光,右手连抓连掷,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普通投掷自如,教对方竟没半分顺从余地。旁观世人都瞧得呆了。
乔峰技艺快极,带着智光的身躯,一晃让开。
智光微微一笑,说道:“乔帮主,你既晓得了本身出身,想来定要报你杀父杀母之仇。汪帮主已然去世,那不消说了。这位带头大哥的名字,老衲却不肯让你晓得。老衲当年曾参与伏击令尊令堂,统统罪孽,老衲甘心一身承担,要杀要剐,你固然动手便是!”
智光道:“这位少林和尚,乃是受了带头大哥的重托,请他从小教诲你,使你不致走入歧途。为了此事,我和带头大哥、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场争论。我说由你平安稳稳务农为生,不必学武,再卷入江湖恩仇当中。带头大哥却说我们对不起你父母,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名豪杰人物。”
徐长老缓缓说道:“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。汪帮主这通手谕,原只马副帮主一人晓得,他严加保藏,从未曾对谁提及。这几年来帮主行事光亮磊落,决无涓滴通辽叛宋、助契丹而压汉人之事,更曾诛杀过辽国大将,汪帮主的遗令天然决计用不着。直到马副帮主突遭非命,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。本来嘛,大师狐疑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,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,帮主的出身来源,本来不必戳穿。老朽思之再三,为大局着想,本想毁了这封手札和汪帮主的遗令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目光向马夫人瞧去,说道:“一来马夫人痛切夫仇,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,死不瞑目。二来乔帮主包庇胡人,所作所为,实已危及本帮……”
徐长老道:“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,使大伙有如身历其境。这一封手札……”他扬了扬手中那信,续道:“是那位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,书中死力劝止汪帮主,不成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。乔帮主,你无妨本身过一过目。”说着便将手札递将畴昔。
乔峰低头深思,本身这平生赶上甚么危难,老是逢凶化吉,向来不吃甚么大亏,而很多良机又常常自行奉上门来,不求得意。畴前只道本身福星高照,平生荣幸,现在听了智光之言,心想莫非当真因为甚么有力人物暗中搀扶,而本身竟全然不觉?贰心中一片茫然:“倘若智光之言不假,那么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了。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,而是我的杀父之仇。暗中助我的阿谁豪杰,也非真是美意助我,只不过惭愧于心,想设法赎罪补过罢了。不,不!契丹人残暴残暴,是我汉人的死敌,我如何能做契丹人?”
乔峰热血上涌,大声道:“不错,我乔峰跟你单家无冤无仇,智光大师的为人,我也素所敬佩。你们……你们……要撤除我帮主之位,那也罢了,我拱手让人便是,何必编造了这番言语出来,诬衊于我?我……我乔某到底做了甚么好事,你们如此苦苦相逼?”
过得很久,赵钱孙俄然嘿嘿嘲笑,说道:“好笑啊好笑!汉人一定高人一等,契丹人也一定便猪狗不如!明显是契丹人,却硬要冒充汉人,那有甚么滋味?连本身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,枉自称甚么男人汉、大丈夫?”
赵钱孙耸了耸肩头,仿佛漫不在乎,说道:“不错,我也在内,这帐算我一份,你几时喜好,随时脱手便了。”
“剑髯吾兄:数夕长谈,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。然余连日详思,仍期期觉得不成。乔君才艺超卓,建功甚伟,为人肝胆血性,不但为贵帮杰出人物,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,亦鲜有能及。以此才具而继吾兄之位,他日丐帮声望愈张,意猜中事耳。”
乔峰睁大了眼睛,狠狠的凝睇着他,问道:“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?”
乔峰认得清清楚楚,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,这么一来,于本身的出身那边更有甚么思疑,但想恩师一向待己有如慈父,教诲固严,爱己亦切,那晓得便在本身接任丐帮帮主之日,却暗中写下了这通遗令。贰心中一阵酸痛,眼泪便夺眶而出,泪水一点点的滴在汪帮主那张手谕之上。
乔峰问道:“我包庇胡人,此事从何提及?”
单正和徐长老同叫:“不成!”上前抢人。
智光叹道:“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,至今未泯,将来你本身去看罢。带头大哥既是这个主张,汪帮主也偏着他多些,我天然拗不过。你到得十六岁上,赶上了汪帮主,他收你做了徒儿,而后有许很多多的机遇遇合,你本身资质卓绝,奋力长进,当然非常人之所能及,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到处眷顾,只怕也不是这般轻易罢?”
单正的儿子单仲山、单叔山、单季山三人齐向他身后扑去。乔峰右手抓起单叔山远远摔出,跟着又抓起单仲山摔出,第三次抓起单季山往地下一掷,伸足踏住了他头颅。
乔峰见他垂眉低目,容色慈悲寂静,心中虽极悲忿,却也不由得寂然起敬,说道:“是真是假,现在我尚未明白。便要杀你,也不忙在一时。”说着向赵钱孙横了一眼。
赵钱孙道:“我不晓得。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,阿谁契丹军人的面貌身材,却跟你一模一样。这一架打将下来,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,心胆俱裂,那仇家人的边幅,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健忘。智光大师抱起那契丹婴儿,也是我亲眼所见。我赵钱孙行尸走肉,世上除了小娟一人,更无挂怀之人,更无挂怀之事。你做不做丐帮帮主,关我屁事?我干么要来诬告于你?我自认当年曾参与殛毙你的父母,又有甚么好处?乔帮主,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可差得远了,如果我不想活了,莫非连他杀也不会么?”
徐长老道:“‘慕容’两字,便是胡姓。慕容氏是鲜卑后嗣,与契丹普通,同为胡虏蛮夷。”乔峰道:“嗯,本来如此,我倒不知。”徐长老道:“三则,帮主是契丹人一节,帮中知者已众,事情已生,坦白也自无益。”
上面注的日子是“大宋元丰六年蒲月初七日”。他记得清楚,那恰是本身接任丐帮帮主之日。
乔峰读到此处,见这位前辈对本身极其推崇,心下感激,持续读下去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