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誉点了点头,心想除此以外,确也更无别法,但这法门实在毫无掌控,总之是凶多吉少,因而清算了一下衣衫,说道:“王女人,鄙人无能,不克护送女人回府,实在忸捏抱憾。他日女人荣归宝府,与令表兄结婚大喜,勿忘了在曼陀山庄鄙人手植的那几株茶花之旁,浇上几杯酒浆,算是鄙人喝了你的喜酒。”

段誉心想:“与其将来眼睁睁瞧着你和慕容公子结婚,我悲伤发疯,苦受煎熬,难以活命,还不如本日为你而死,落得个心安理得。”转头向她微微一笑,一步步从梯级走了下去,俄然心中转过一个动机:“倘若婉妹见到我如此走向死地,她必然会紧紧拉住我不放,说不定还要和我同死。决不会像王女人这般泰然自如、漠不在乎。”

段誉道:“中间志向倒也不小。李将军,我跟你说,你精通各派绝艺,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,并驳诘事,但要混壹天下,并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办到。”

王语嫣向段誉瞧瞧,心想叩首告饶这类事,他是决计不肯做的,为今之计,只要死中求生,低声问道:“段公子,你手指中的剑气,偶然灵验,偶然不灵,那是甚么原因?”段誉道:“我不晓得。”王语嫣道:“你最好奋力一试,用剑气刺他右腕,先夺下他的单刀,然后紧紧抱住了他,使出‘六阳融雪功’来,消弭他的功力。”段誉奇道:“甚么‘六阳融雪功’?”王语嫣道:“那日在曼陀山庄,你礼服严妈妈救我之时,不是使过这门你大理段氏的神功么?”段誉这才觉悟。那日王语嫣误觉得他的“北冥神功”是武林中众所不齿的“化功大法”,本身一时不及讲解,随口说道这是他大理段氏家传之学,叫做“六阳融雪功”。他信口扯谈,早已忘了,王语嫣却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一不牢服膺在心中,何况这等了不起的奇功?

王语嫣也瞧出不对,叫道:“段公子,你快奔出大门,自行逃命去罢,在这处所跟他相斗,不免有性命之忧。”段誉叫道:“姓段的除非给人杀了,那是没法可想,只教有一口气在,自当庇护女人全面。”

段誉并不起火,一本端庄的道:“你说我是癞蛤蟆,王女人是天鹅,这比方非常恰当。不过我这头癞蛤蟆与众分歧,只求向天鹅看上几眼,心愿已足,别无他想。”

段誉心想此事原也难以令人入信,一时没法可施,双手连搓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如何办?我死不敷惜,若让蜜斯流落他乡,身入匪人之手,我可万死莫赎了。”

王语嫣听到他说本身将来可与表哥结婚,自是欢乐,但见他这般的出去让人宰割,心下也是不忍,凄然道:“段公子,你的拯救大恩,我有生之日,决不敢忘。”

段誉大惊,只道真有仇敌上了阁楼,要侵犯王语嫣,仓猝昂首,便这么脚下略略一慢,李延宗提腿横扫,将他踢倒,左足踏住他胸膛,钢刀架在他颈中。段誉伸指欲点,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劲,刀刃堕入他颈中肉里数分,喝道:“你动一动,我立即切下了你脑袋。”这时段誉已看清楚阁楼上并无仇敌,心中顿时宽了,笑道:“本来你哄人,王女人并没伤害。”

当时段誉脚下东踢西绊,好几次仇敌刀锋重新顶身畔掠过,相去仅为厘毫。他早吓得索索颤栗,不住转念:“他这么一刀砍来,砍去我半边脑袋,可不是玩的。大丈夫能屈能伸,为了王女人,我就跪下叩首,要告饶命罢。”心中虽如此想,毕竟说不出口。

那西夏军人道:“有甚么不敢?本官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西夏李延宗便是。”

王语嫣听他说得朴拙,不由得也有些打动,大声向那西夏人道:“喂,你若对我无礼,我表哥来给我报仇,定要搅得你西夏国天翻地覆,鸡犬不安。”那人道:“你表哥是谁?”王语嫣道:“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,‘姑苏慕容’的名头,想来你也听到过。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,你对我不客气,他会加十倍的对你不客气。”

段誉忙道:“我当然不下来。你……你也不成上来,以免两误。”

李延宗哼了一声,道:“我武功多高多低,你这小子还摸得出底么?”他口中说话,手里单刀纵横翻飞,更加使得紧了。

李延宗听他说“我这头癞蛤蟆与众分歧”,委实忍俊不由,纵声大笑,奇在固然他笑声清脆,脸上肌肉仍生硬如恒,绝无半分笑意。段誉曾见过延庆太子这等连说话也不动嘴唇之人,李延宗状貌虽怪,他也不觉如何惊奇,道:“说到脸上木无神采,你和延庆太子比拟,可还差得远,跟他做门徒也不配。”李延宗道:“延庆太子是谁?”段誉道:“他是大理国妙手,你的武功颇不及他。”实在他于旁人武功凹凸,底子没法辩白,心想归正不久便要死在你部下,无妨多说几句不入耳的言语,叫你生活力也是好的。

那人嘲笑道:“慕容公子倘若见到你跟这小白脸如此亲热,如何还肯为你报仇?”

李延宗仰天打个哈哈,说道:“你倒会谈笑。这书白痴不过得你指导,学会了一门‘凌波微步’,莫非靠着捧首鼠窜、龟缩逃生的本领,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么?”

李延宗心想:“我平生不知会过多少大敌,绝无一人跟他类似。此人说精不精,说傻不傻,武功说高不高,说低不低,实为平生罕见。跟他胡缠下去,不知伊于胡底?只怕略一疏神,中了他邪术,反将性命送于此处。须得另出奇谋。”他知段誉对王语嫣非常体贴,俄然昂首向着阁楼,喝道:“很好,你们快一刀将这女人杀了,下来助我。”

王语嫣没想到弄巧反拙,此人竟不受激,只得嘲笑道:“本来你是惊骇,怕他三年以后赛过了你。”李延宗道:“你使激将之计,要我饶别性命,嘿嘿,我李延宗是多么样人,岂能等闲被骗?要我饶别性命不难,我早有话在先,只须每次见到我叩首告饶,我决不杀他。”

李延宗曾目睹他以希罕古怪的指力连毙西夏妙手,现在见他又在指指划划,装神弄鬼,自不知他是内力使不出来,还道是利用邪术之前念咒施法,心想他诸般法门做齐,符咒念毕,这杀人于无形的邪术便要使出来了,不由心中发毛,深思:“此人除了脚法奇特以外,武功平淡之极,但邪术短长,须当在他使出邪术之前杀了才好。但刀子老是砍他不中,那便如何?”一转念间,已有计算,俄然回击一掌,击下水轮,将木叶子拍下了一大片,左手抄过,提在手里,便向段誉脚上掷去。段誉行走如风,这片木板自掷他不中。但李延宗拳打掌劈,将碾坊中各种家生器皿、竹箩米袋打碎了抓起,一件件都投到段誉脚边。

李延宗道:“我所使刀法,迄今未有一招出于同一门派,你如何晓得我所知远不如你?焉知我不是另有很多武功未曾闪现?”

那人道:“岂但是国姓罢了?精忠报国,吞辽灭宋,既除吐蕃,再并大理。”

王语嫣满脸通红,说道:“你别瞎扯,我跟这位段公子半点也没……没甚么……”转过话头,问道:“喂,军爷,你贵姓大名啊,敢不敢说与我知?”

李延宗道:“你发甚么呆?”段誉数道:“4、5、六……”李延宗笑道:“天下竟然有你这等无聊之人,委实屈辱了这个‘武’字。”呼呼呼三刀连劈。段誉脚步加快,嘴里数得也更快了:“7、8、9、十、十1、十2、十三……好啦,我数到了十三,你仍杀我不了,竟然还不认输,我看你肚子早就饿了,口也干了,去无锡城里松鹤楼喝上几杯,吃些山珍海味,多么清闲欢愉?”目睹对方不肯干休,便想诱之以酒食。

李延宗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

王语嫣听他在极大危难当中,还因本身无险而欢乐,叫道:“李将军,你若杀了他,除非也将我马上杀死,不然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给段公子报仇。”李延宗一怔,道:“你不是说要你表哥来找我么?”王语嫣道:“我表哥的武功一定在你之上,我却有杀你的掌控。”李延宗嘲笑道:“何故见得?”王语嫣道:“你武学所知虽博,但还及不上我一半。我初时见你刀法繁多,倒也佩服,但看到五十招后,感觉也不过如此,说你一句‘黔驴技穷’,仿佛刻薄,但总而言之,你所知远不如我。”

李延宗嘲笑道:“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,只想逃之夭夭。”段誉道:“存亡大事,有谁不怕?一死以后,可甚么都完了,我逃是想逃的,却又不能逃。”李延宗道:“为甚么?”段誉道:“多说无益。我从一数到十,你再杀我不了,可不能再跟我胶葛不清了。你杀不了我,我也杀不了你,大师牛皮糖,捉迷藏,让王女人在旁瞧着,可有多气闷烦厌!”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,张口便数:“1、2、三……”

王语嫣见段誉身形倾斜,脚步忽高忽低,情状狼狈,叫道:“段公子,你快到门外去,要庇护我,在门外也是一样。”段誉道:“你身子不会转动,孤身留在此处,我总不放心。这里死尸很多,你一个女孩儿家,必然惊骇,我还是在这里陪你的好。”王语嫣叹了口气,心想:“此人当真呆得能够,连我怕不怕死尸都顾到了,却不顾本身转眼间便要丧命。”

那人哈哈一笑,道:“我为甚么要行这个便利?西夏征东大将军颁下将令,是谁擒到这位博学多才的女人,犒赏黄金千两,官封万户侯。”段誉道:“如许罢,我写下一封手札,你将这位女人送回她家中以后,便可持此手札,到大理国去取黄金五千两,万户侯也照封不误。”那人哈哈大笑,道: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?你是甚么东西?凭你这小子一封手札,便能给我黄金五千两,官封万户侯?”

李延宗道:“很好,我信得过女人之言。与其留下个他日的祸胎,不如本日一刀杀了。段公子,你下来罢,我要杀你了。”

段誉走到楼下,向李延宗瞪了一眼,说道:“李将军,你既非杀我不成,就脱手罢!”说着一步踏出,跨的恰是“凌波微步”。李延宗单刀舞动,唰唰唰三刀砍去,使的又是别的三种分歧家数的刀法。王语嫣也不觉得奇,心想兵刃当中,以刀法家数家数最多,武学赅博之士,便连使七八十招,也不致将那一门那一派的刀法反复使到第二招。段誉这“凌波微步”一踏出,端的变幻精奇。李延宗要以刀势将他圈住,好几次明显已将他围住,不知怎的,他竟又如鬼似魅的跨出圈外。王语嫣见段誉这一次竟然能够支撑,心下多了几分希冀,只盼他奇兵凸起,险中取胜。

王语嫣道:“嗯,你姓李,那是西夏的国姓。”

段誉暗运功力,要将真气从右手五指中迸射出去,但每次老是及臂而止,莫名其妙的缩了归去。本来真气乃随情意而运,段誉并未练过运使内力之法,若非内心惶急,劲力不出。总算他的“凌波微步”已走得熟极而流,李延宗出刀再快,也始终砍不到他身上。

碾坊中本已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十余具死尸,再加上这很多褴褛家生,段誉那边另有落足之地?他那“凌波微步”全仗进退超脱,有如流行水面,天然无碍,现在每一步跨去,老是有物阻脚,不是绊上一绊,便是踏上死尸的头颅身子。“凌波微步”变成了“踏尸蹶步”,这“飘行安闲,有如御风”的要诀,那边还做获得?他晓得只消慢得瞬息,立时便送了性命,干脆不瞧地下,只遵循所练熟的脚法行走,至于一脚高、一脚低,脚底下收回甚么怪声、足趾头踢到甚么怪物,那是全然不顾的了。

王语嫣本想说:“他这‘凌波微步’的工夫非我所授。他内力雄浑,根底丰富,无人可及。”但转念一想:“此人仿佛气度狭小,我若照实说来,只怕他非杀了段公子不成。我且激他一激。”便道:“他若肯听我指导,习练武功,那么三年以后,要赛过乔帮主或许仍然不能,要赛过中间,却易如反掌。”

王语嫣道:“就说要武功天下第一,你也一定能够。”李延宗道:“何故见得?”王语嫣道:“当今之世,单以我所见,便有二人的武功远远在你之上。”李延宗踏上一步,仰起了头,问道:“是那二人?”王语嫣道:“第一名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乔帮主。”李延宗哼了一声,道:“名誉虽大,一定名副实在。第二个呢?”王语嫣道:“第二位便是我表哥,江南慕容复慕容公子。”

李延宗嘲笑道:“你此人武功饭桶,倒是个多情种子,对王女人这般情深爱重。”段誉点头道:“非也非也。王女人是神仙般的人物,我段誉一介凡夫俗子,岂敢说甚么情,谈甚么爱?她瞧得我起,肯随我一起出来去寻她表哥,我便须酬谢她这番知遇之恩。”李延宗道:“嗯,她跟你出来,是去寻她的表哥慕容公子,那么她心中压根儿便没你这号人物。你如此痴心妄图,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?哈哈,哈哈!笑死人了!”

李延宗摇了点头,道:“也一定见得。你将乔峰之名排在慕容复之前,是为公是为私?”王语嫣问道:“甚么为公为私?”李延宗道:“如果为公,因你觉得乔峰的武功确在慕容复之上;如果为私,则因慕容复与你有亲戚之谊,你让外人排名在先。”王语嫣道:“为公为私,都是一样。我天然盼望我表哥赛过乔帮主,但面前可还不能。”李延宗道:“面前虽还不能,那乔峰所精者只是一家之艺,你表哥却博知天下武学,将来技艺日进,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。”王语嫣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还是不成。到得将来,武功天下第一的,多数便是这位段公子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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