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誉一阵难过,心道:“瞧你急成这副模样,你表哥要怪责,让他怪责去好了。”口中却只得承诺:“是了,我才不去多管你表哥的闲事呢。他做天子也好,做叫化也好,我全管不着。”王语嫣听他语气中有不悦之意,柔声道:“段公子,你活力了么?”

段誉对她的苦衷自晓得得清清楚楚,说道:“你要去那边呢?”问这句话时心中大感酸楚,只待她说出“我要去找表哥”,他也只要硬着头皮说:“我陪你去。”

王语嫣格的一笑,说道:“好罢,你留在这里给他们摒挡丧事。大殓、出殡、发讣、开吊、读祭文、做挽联、作法事、放焰口,仿佛另有甚么头7、二七甚么的,等七七四十九日以后,你再一一去告诉他们家眷,前来迁葬。”

李延宗问道:“你说这话决不悔怨?”王语嫣道:“天然决不悔怨!”

王语嫣不肯他再说下去,俏脸微微一沉,正色道:“段公子,本日相救的大德,我永不敢忘。但我心……我心早属别人,盼你言语有礼,以留他日相见的境地,不然……”不然甚么,她也难以开口。

段誉道:“好好一座碾坊因我而焚,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。”王语嫣道:“你此人婆婆妈妈,那有这很多说的?我母亲虽是女流之辈,但行事利落明决,说干便干。你是个男人汉大丈夫,却偏有这很多顾虑端方。”段誉心想:“你母亲动辄杀人,将人肉做花肥,我如何能与她比?”说道:“我此次杀了这很多人,又放火烧人屋子,不免有些心惊肉跳。”王语嫣点头道:“嗯,那也说得是。今后做惯了,也就不在乎啦。”段誉一惊,连连摇手,说道:“千万不成!杀人放火,一之为甚,其可再乎?”

王语嫣沉吟道:“段公子,你想那姓李的西夏军人,为甚么要送解药给我?”

两人认了然门路,纵马快奔,未几时已到了杏子林外。两人下得马来,将马系在一株杏子树上。段誉手中拿了瓷瓶,蹑手蹑足的走入林中。

李延宗嘿嘿嘲笑,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,抛在段誉身上,唰的一声响,还刀入鞘,身形一晃,已到了门外。但听得一声马嘶,接着蹄声得得,竟尔骑着马越奔越远,就此去了。

段誉站起家来,摸了摸颈中的刀痕,兀自模糊生痛,当真如在梦中。王语嫣也大出料想以外。两人一在楼上,一在楼下,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又欢乐,又惊奇。

李延宗嘲笑道:“你说得当真自大。如此说来,你对这姓段的委实是一往情深。”

王语嫣和他并骑而行,转过甚来瞧着他,很感惊奇,道:“江湖之上,杀人放火之事那一日没有?段公子,你今后洗手不干,不再混迹江湖了么?”段誉道:“我伯父和爹爹要教我武功,我说甚么也不肯学,不料事光临头,终究还是逼了上来。唉,我不知如何才好?”王语嫣微微一笑,道:“你的志向是要读书仕进,将来做学士、宰相,是不是?”段誉道:“那也不是,仕进也没甚么味道。”王语嫣道:“那么你想做甚么?莫非你,你和我表哥一样,整天便想着要做天子?”段誉奇道:“慕容公子想做天子?”

但是两人于江湖上的事情一窍不通,筹议一会,也想不出该到那边去救人才是。最后段誉道:“他们擒获了丐帮多量人众,非论是杀了还是关将起来,总有些踪迹可寻,我们还是回到杏子林去瞧瞧再说。”王语嫣道:“回杏子林去?倘若那些西夏军人仍在那边,我们难道自投坎阱?”段誉道:“刚才落了这么一场大雨,他们定然走了。如许罢,你在林外等我,我悄悄去张上一张,倘若仇敌果然还在,我们回身便逃就是。”

王语嫣脸上一红,心想:“你这书白痴当我是天仙,这等心狠手辣的西夏武人,又安晓得甚么花容月貌,惜玉怜香?”想到竟在暗中自称自赞,不由害臊。

段誉指着满地尸首,说道:“总得将他们妥为安葬才是,须当查知大家的姓名,在每人坟上立块墓碑,今后他们家人要来找寻骸骨,迁回故乡,也好有个凭依。”

她这几句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:“我的心早属慕容公子,自今而后,你任何透露倾慕的言语都不成出口,不然我不能再跟你相见。你别自发得有恩于我,便能痴心妄图。”这几句话并不过份,段誉也非不知她的情意,只是由她亲口说来,听在耳中,那滋味可当真难以忍耐。他偷眼形相王语嫣的神采,但见她宝相寂静,当真和大理石洞中的玉像一模一样,不由得模糊忽生大祸临头之感,心道:“段誉啊段誉,你既碰到了这位女人,而她又早已心属别人,你这平生必定是要受尽煎熬、苦不堪言的了。”

段誉听出了她话中的挖苦之意,本身想想也觉不对,陪笑道:“依女人之见,该当如何才是?”王语嫣道:“一把火烧得干清干净,岂不是好?”段誉道:“这个,嗯,仿佛太简慢些了罢?”沉吟半晌,实在也别无良策,只得去觅来火种,扑灭了碾坊中的稻草。两人来到碾坊以外,顷刻间烈焰腾空,火舌乱吐。

王语嫣玩弄动手中的瓷瓶,脸上一阵红晕,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隔了一会,道:“丐帮的众位豪杰豪杰都中了这甚么‘悲酥清风’之毒,倘若我表哥在这里,便能将解药拿去给他们嗅上几嗅。再说,阿朱、阿碧只怕也已沦陷于敌手……”

他向前走得一步,当的一声,一个小瓷瓶掉在地下,恰是李延宗投在他身上的,拾起一看,见瓶上写着八个篆字:“悲酥清风,嗅之即解”。段誉沉吟道:“甚么‘悲酥清风’?嗯,多数是解药。”拔开瓶塞,一股奇臭难当的气味直突入鼻。他头眩欲晕,晃了一晃,仓猝盖上瓶塞,叫道:“被骗,被骗,臭之极矣!尤甚于身入鲍鱼之肆!”

段誉心下欢畅,一时不知说些甚么话好,过了一会,说道:“我不想做天子,不想做大官。我甚么也不想,只盼永如面前普通,那就心对劲足,别无他求了。”所谓“永如面前普通”,就是和她并骑而行。

段誉拔开瓶塞,送到她鼻边。王语嫣用力嗅了一下,惊道:“啊哟,当真臭得紧。”段誉道:“是吗?我原说多数不管用。”便想将瓷瓶支出怀中。王语嫣道:“给我再闻一下尝尝。”段誉又将瓷瓶拿到她鼻边,本身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药有灵还是无灵。

段誉跳起家来,大声道:“恰是!阿朱、阿碧两位女人有难,须当即速前去,设法相救。”他已认了阿碧做妹子,想到她或会遭难,便要赶去相救。

两人冷静无言的并骑而行,谁也不再开口。

这几句话,便如一记沉重之极的闷棍,只打得段誉面前金星飞舞,几欲晕去。

王语嫣皱起眉头,伸手掩住鼻孔,笑道:“我宁肯不会转动,也不闻这臭东西……啊!我的手,我的手会动了!”本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,右手竟已举了起来,掩住了鼻孔,在此之前,便要按住身上披着的衣衫,也非常吃力,万分艰巨。她欣喜之下,从段誉手中接过瓷瓶,用力吸气,既知这臭气极具灵效,那就不再惊骇,再吸得几下,肢体间软洋洋的有力之感垂垂消逝,向段誉道:“请你下去,我要换衣。”

过了很久,段誉才道:“他去了。”王语嫣也道:“他去了。”段誉笑道:“妙极,妙极!他竟然不杀我。王女人,你武学上的成就远胜于他,他是怕了你。”王语嫣道:“那也一定,他杀你以后,只须又一刀将我杀了,难道干清干净?”段誉搔头道:“这话也对。不过……不过……嗯,他见到你天仙普通的人物,怎敢杀你?”

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,来到了岔道口,两人不约而同的问道:“向左,还是向右?”互换了一个疑问的眼色以后,同时又道:“你不识得路?唉,我觉得你是晓得的。”这两句话一出口,两人均觉非常风趣,齐声大笑。

段誉见她忽有娇羞之意,却也不知启事,说道:“我拚着性命不要,定要护你全面,不料你固安然无恙,而我一条小命竟然也还活了下来,可算便宜之至。”

王语嫣心想:“这件事甚是伤害,凭我们二人的本领,怎能从西夏军人手中救人?但阿朱、阿碧二人是表哥的亲信使婢,我明知她们沦陷于敌,如何能够不救?统统只要见机行事了。”便道:“甚好,我们去罢!”

王语嫣道:“刚才你使了青海玉树派那一招‘大漠飞沙’以后,段公子快步而过,你若使太乙派的‘羽衣刀’第十七招,再使灵飞派的‘清风徐来’,早就将段公子打倒在地了,何必华而不实的去用山西郝家刀法?又何必行奸使诈、骗得他因体贴我而分神,这才取胜?我瞧你于道家王谢的刀法,全然不知。”李延宗顺口道:“道家王谢的刀法?”王语嫣道:“恰是。我猜你觉得道家只善于剑法,殊不晓得家王谢的刀法刚中带柔,另有一功。”

王语嫣换罢衣衫,拿了湿衣,走下梯来,兀自有些手酸脚软,见段誉对着一干死尸喃喃不休,笑问:“你说些甚么?”段誉道:“我杀死了这很多人,心下不安。”

段誉忙道:“是,是!”快步下楼,瞧着满地都是尸身,除了那一对农家青年以外,尽数是死在本技艺下,心下抱憾无穷,自怨自艾,只见一名西夏军人兀自睁大了眼睛瞧着他,当真死不瞑目。他深深一揖,说道:“我若不杀老兄,老兄便杀了我。当时候躺在这里睁眼瞪人的,就不是老兄而是段誉了。鄙人无可何如,心中却真抱歉之至,将来回到大理,定当延请高僧,诵念佛文,超度各位仁兄。”他转头向那对农家青年男女的尸身瞧了一眼,转头又向西夏军人的众尸说道:“你们要杀的是我,要捉的是王女人,却又何必多伤无辜?”

段誉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我就不晓得了……啊……我晓得啦。他……他……”他连说几个“他”字,本想接着道:“他定是对你起了倾慕之心。”但觉如许卤莽蛮横的一个西夏军人,竟然对王语嫣也起倾慕之心,岂不冒昧才子?她斑斓绝伦,爱美之心,人尽皆然,如果大家都倾慕她,我段誉对她这般倾倒又有甚么贵重?我段誉还不是和普天下的男人一模一样?唉,甘心为她而死,那有甚么了不起?何况我底子就没为她而死,想到此处,又道:“我……我不晓得。”

王语嫣的一番情义尽数系在表哥身上,段誉虽不顾性命的救她,她也只感激他的恩德,敬佩他的侠义心肠,这时听他说“这平生一世,我是永久永久不会对你活力的”,这句话说得竭诚已极,直如矢语发誓,这才陡地觉醒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在向我剖明情义么?”不由羞得满脸通红,渐渐低下头去,悄悄的道:“你不活力,那就好了。”

王语嫣道:“说不定又会有多量西夏军人到来,我们须得缓慢分开才好。你说到那边去呢?”她心中所想的天然是去找表哥,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,又觉不美意义。

王语嫣脸上一红,道:“甚么一往情深?我对他压根儿便谈不上个‘情’字。只是他既为我而死,我自当决意为他报仇。”

林中满地泥泞,泥上有很多杏花的花瓣,草丛上都是水珠。段誉放眼四顾,空荡荡地竟不见有人,叫道:“王女人,这里没人。”王语嫣走进林来,说道:“他们公然走了。我们到无锡城里去探探动静罢。”段誉道:“很好。”想起又可和她并骑而行,多走一段路,心下大是欢乐,脸上不自禁的暴露笑容。

段誉自和她了解以来,见她心中所想、口中所言,满是表哥慕容公子,这番第一次如此软语温存的对本身款款而言,不由得心花怒放,一欢乐,几乎儿从鞍上掉了下来,忙坐稳身子,笑道:“没有,没有。我生甚么气?王女人,这平生一世,我是永久永久不会对你活力的。”

王语嫣道:“请你拿来给我闻闻,说不定以毒攻毒,当能见效。”段誉道:“是!”拿着瓷瓶上了阁楼,说道:“这东西奇臭难闻,你真的要尝尝?”王语嫣点了点头。

碾坊外树上系着十来匹马,都是那批西夏军人骑来的,段誉与王语嫣各骑一匹,沿着通衢而行。模糊听得锣声镗镗,人声鼓噪,四邻农夫赶着救火来了。

王语嫣心道:“他多数是在活力了,大大的活力。我还是假装不知的好。这一次我如向他报歉,今后他便会老是跟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言语,我既难对付,倘若传入表哥耳中,表哥定会不欢畅。”段誉心道:“我若再说一句透露苦衷之言,难道轻浮无聊,对她不敬?从今而后,段誉宁死也不再说半句这些话了。”王语嫣心想:“他一句话也不说,尽管纵马而行,想必晓得到甚么处所去相救阿朱、阿碧。”段誉也这般想:“她一句话也不说,尽管纵马而行,想必晓得到甚么处所去相救阿朱、阿碧。”

段誉恭恭敬敬的膜拜叩首,说道:“色身无常,不生长保。各位仁兄本日命丧我手,当是宿世业报,只盼魂归极乐,永脱循环之苦。莫怪,莫怪!”啰哩噜苏的说了一大片话,这才站起。

当下两人说定,由段誉发挥“凌波微步”,奔到朱碧双姝面前,将那瓶臭药给她二人闻上一阵,解毒以后,再设法相救。

王语嫣脸上一红,偶然中透露了表哥的奥妙。自经碾坊中这一役,她和段誉死里逃生,共历磨难,只觉他性子夷易近人,在他面前甚么话都能够说,但慕容复一心一意要光复燕国旧邦的弘愿,毕竟不能泄漏,说道:“这话我随口说了,你可千万别对第二人说,更不能在我表哥面前提起,不然他可要怪死我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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