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峰道:“丐帮世人将我逐出帮外,他们是死是活,乔某也不放在心上。好兄弟,来来来,咱哥儿俩登陆去斗酒,喝他二十大碗。”段誉忙道:“大哥,丐帮群豪都是你昔日的好兄弟,你还是去救他们一救罢。”乔峰怒道:“你书白痴晓得甚么?来,跟我喝酒去!”说着一把抓住了段誉手腕。段誉无法,只得道:“好,我先陪你喝酒,喝完了酒再去救人!”忽觉抓住他的手掌甚小,掌心肌肤柔滑,心感惊奇。

胡汉恩仇 须倾豪杰泪

乔峰俄然间格格娇笑,声音清脆宛转,一个魁巨大汉收回这类小女儿的笑声,实是骇人。段誉一怔之下,立时明白,笑道:“阿朱姊姊,你易容改装之术当真神乎其技,可贵连说话声音也学得这么像。”

那额头没伤的沙弥哭道:“寺里来了许很多多番邦恶人,杀了我们师父,又将咱二人赶了出来。”四人听到“番邦恶人”四字,相互瞧了一眼,均想:“是那些西夏人?”阿朱问道:“你们的寺院在那边?是些甚么番邦恶人?”那小沙弥道:“我们是天宁寺的,便在那边……”说动手指东北,又道:“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个叫化子,到寺里来躲雨,要酒要肉,又要杀鸡杀牛。师父说罪恶,不让他们在寺里杀牛,他们将师父和寺里十多位师兄都杀了,呜呜,呜呜。”阿朱问道:“他们走了没有?”那小沙弥指着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,道:“他们正在煮牛肉,真是罪恶!菩萨保佑,把这些番人打入阿鼻天国。”阿朱道:“你们快走远些,如给那些番人捉到,别让他们将你两个宰来吃了。”两个小沙弥一惊,踉踉跄跄的走了。

王语嫣问道:“乔帮主呢?”阿朱道:“他传闻丐帮人都中毒遭擒,说要救他们去,急仓促的去了。他又问起段公子,甚是体贴。”段誉叹道:“我这位把兄当真义气深重。”向阿碧瞧了一眼,感觉没有救她,很有歉意,心道:“结拜了兄弟,或者结拜了兄妹的,该当有义气才成!”

过未几时,只听得号角声响起,寺门大开,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带领努儿海等一众妙手,迎了出来。叶二娘、南海鳄神、云中鹤三人也在其内。段誉心中怦怦乱跳,低下了头,不敢直视。

阿朱和段誉乘马来到离天宁寺五里以外,恐怕给寺中西夏军人听到蹄声,将坐骑系在一家农家的牛棚中,步行而前。

阿碧问道:“王女人,我们现下去那边?”王语嫣道:“我和段公子本来筹议着要来救你们两个。现下四小我都平安然安,真再好不过。丐帮的事跟我们不相干,依我说,我们去少林寺寻你家公子去罢。”朱碧双姝也正体贴慕容公子,听她这么一说,一齐鼓掌喝采。段誉心下酸溜溜地,悠悠的道:“你们这位公子,我委实敬慕得紧,定要见见。摆布无事,便随你们去少林寺走一遭。”

阿朱和段誉硬着头皮,和赫连铁树并肩而行。段誉心想:“听这西夏将军的言语神态,仿佛他对慕容公子的恭敬,尚在对我乔大哥之上,莫非那慕容复的武功品德,当真比乔大哥犹胜一筹?我看,不见得啊,不见得!”

阿朱道:“是啊。我说:‘乔帮主,咱姊妹中了毒,劳你的驾,在西夏蛮子身上找找解药。’乔帮主在一名西夏军人尸身上搜出了一只小瓷瓶,是香是臭,也不消说了。”

阿碧道:“丐帮世人既都给囚在天宁寺里,乔帮主赶向无锡城中,可扑了个空。”

两人按辔徐行,走向无锡。行出数里,忽见道旁松树上悬着一具尸身,瞧服色是西夏军人。再行出数丈,山坡旁又躺着两具西夏军人的死尸,伤口血渍未干,死去未久。段誉道:“这些西夏人赶上了仇家,王女人,你想是谁杀的?”王语嫣道:“此人武功极高,举手杀人,不费吹灰之力,真是了不起。咦,那边是谁来了?”

阿朱道:“是啊,我和阿碧中了毒,迷含混糊的转动不得,和丐帮世人一起,都给那些西夏蛮子上了绑,放在马背上。行了一会,天下大雨,一干人都分离了,分头觅地避雨。几个西夏军人带着我和阿碧躲在那边的一座凉亭里,直到大雨止歇,这才出来。便在当时,前面有人骑了马赶将上来,恰是乔帮主。他见我二人给西夏人绑住了,非常惊奇,还没出口扣问,我和阿碧便叫:‘乔帮主,救我!’那些西夏军人一听到‘乔帮主’三字,便纷繁抽出兵刃向他杀去。成果有的挂在松树上,有的滚在山坡下,有的翻到了小河中。”王语嫣笑道:“那还是刚才的事,是不是?”

阿朱改作了乔峰的声音,说道:“好兄弟,我们去罢,你带好了那只臭瓶子。”向王语嫣和阿碧道:“两位女人在此等待好音便了。”说着携着段誉之手,大踏步登陆。不知她在手上涂了甚么东西,一只柔腻粉嫩的小手,伸出来时竟然也黑黝黝地,虽不及乔峰手掌粗大,但旁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辩白。

两人你瞧瞧我、我瞧瞧你,各自思涌如潮,不知阿朱、阿碧早到后舱改装去了。

段誉听到她亲口说“是段公子救了我的”这句话,满身轻飘飘的如入云端,跟着脑中一阵晕眩,几近便要从马背上摔了下来。

段誉仓猝行礼,说道:“赫连大将军威名及于海阪,鄙人早就瞻仰得见西夏一品堂的众位豪杰豪杰,本日来得莽撞,还望包涵。”说这些文诌诌的客气言语,原是他的特长好戏,自是毫没马脚。

段誉叹道:“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,别人岂能邯郸学步?我想倒还是扮得不大像的好,不然待会儿逃之夭夭起来,难道有辱慕容公子的清名令誉?”

阿朱道:“慕容兄弟,到得寺中,我便大言炎炎,吹牛打单,你乘机用臭瓶子给丐帮世人解毒。”她说这几句话时粗声粗气,已仿佛是乔峰的口气。段誉笑着承诺。

那为首的军人一听之下,大吃一惊,忙抱拳躬身,说道:“本来是丐帮乔帮主来临,多有失礼,小人当即禀报。”快步回身入内,余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。

阿朱心感乔峰相救之德,俄然异想天开,说道:“王女人,我想假扮乔帮主,混进寺中,将那臭瓶丢给众叫化闻闻。他们出险以后,必然好生感激乔帮主。”王语嫣浅笑道:“乔帮主身材高大,你怎扮得他像?”阿朱笑道:“越艰巨,越显得阿朱的手腕。”王语嫣笑道:“你扮得像乔帮主,却冒充不了他的绝世神功。天宁寺中尽是西夏一品堂的妙手,你如何能来去自如?依我说呢,扮作个火工道人,或是个乡间卖菜婆婆,还轻易混出来些。”阿朱道:“要我扮乡间婆婆,没甚么好玩,那我就不去了。”

阿朱在他脸上涂些面粉,加高鼻子,又使他脸颊较为丰腴,再提笔改画眉毛、眼眶,扮装已毕,笑问王语嫣:“女人,你说另有甚么处所不像?”王语嫣不答,只痴痴的瞧着他,目光中脉脉含情,明显是心摇神驰,芳心欲醉。

四小我拨过马头,转而向西。行出七八里,到了一镇,叫做马郎桥。那市镇甚小,并无客店,阿朱想出主张,雇了一艘船停在河里,然后去买了衣物,关上船舱,在船里改装。江南各处都是小河,船只之多,不下于北方的牲口。

四人调过马头,转向北行。王语嫣和朱碧双姝有说有笑,将碾坊中如何遇险、段誉如何迎敌、西夏军人李延宗如何释命赠药等情细细说了,只听得阿朱、阿碧骇怪不已。

王语嫣眼望段誉的后影,只想:“如果他真是表哥,那就好了。表哥,这时候你也在驰念我么?”

阿朱道:“丐帮的人不识好歹,将好好一名帮主赶了出来,现下自作自受,恰是该死。依我说呢,乔帮主压根儿不消去相救,让他们多吃些苦头,瞧他们还赶不赶人?”段誉道:“我这把兄香火情重,他宁肯别人负他,本身却不肯负人。”

段誉心想:“你要我干甚么,我便干甚么,粉身碎骨,在所不辞。”俄然想到:“我扮作了她的表哥,说不定她对我的神态便分歧些,便享得半晌和顺,也是好的。”随即又想:“段誉啊段誉,你这无耻小人,想借着旁人成分,赚些和顺艳福,岂不卑鄙?但王女民气中,确是盼我为他表哥效力,才子有命,岂可不从?”说道:“那有甚么伤害?逃之夭夭,恰是我段誉的特长好戏。”

阿朱无可何如,只得挺起胸膛,大踏步上前,粗声说道:“快报与你家将军晓得,说道丐帮乔峰、江南慕容复,前来拜见西夏赫连大将军。”

王语嫣向段誉望望,欲言又止。段誉问道:“女人想说甚么?”王语嫣道:“我本来想请你扮一小我,和阿朱一块儿去天宁寺,但想想又觉不当。”段誉道:“要我扮甚么人?”王语嫣道:“丐帮的豪杰们疑芥蒂好重,冤枉我表哥和乔帮主暗中勾搭,害死了他们马副帮主,倘若……倘若……我表哥和乔帮主去解了他们的困厄,他们就不会瞎起狐疑了。”段誉心中酸溜溜地,说道:“你要我扮你表哥?”王语嫣粉脸一红,说道:“天宁寺中仇敌太强,你二人这般前去,甚是伤害,还是不去的好。”

阿朱一双妙目向着段誉上高低下打量,点头道:“段公子,要乔装我家公子,本来挺不轻易。幸亏丐帮诸人本来不识我家公子,他的声音笑容到底如何,只须得个粗心也就是了。”段誉道:“你本领大,假扮乔帮主最合适,不然乔帮主是丐帮人众朝夕见面之人,稍有马脚,立时便暴露马脚。”阿朱浅笑道:“乔帮主是位伟丈夫,我要扮他反而轻易。我家公子跟你身材差未几,年纪也大不了太多,大师都是公子哥儿、读书相公,要你舍却段公子的本来脸孔,变成一名慕容公子,实在甚难。”

王语嫣道:“我原说不当呢,我表哥杀敌易如反掌,向来没逃之夭夭的时候。”段誉一听,一股冷气顿时从顶门上直扑下来,心想:“你表哥是大豪杰、大豪杰,我原不配扮他。冒充了他而在人前出丑,岂不损了他的名声。”阿碧见他闷闷不乐,便安抚道:“敌众我寡,临时让步,勿要紧的。我们只不畴昔救人,又不是比武决胜。”

只见大道上两乘马并辔而来,顿时人一穿红衫,一穿绿衫,恰是朱碧双姝。段誉大喜,叫道:“阿朱女人,阿碧小……女人,你们出险啦!好啊,妙极!妙之极矣!”

段誉和她这般如痴如醉的目光一触,心中不由一荡,随即想起:“她这时瞧的但是慕容复,并不是我段誉。”又想:“那慕容复又不知是如何漂亮,如何胜我百倍,可惜我瞧不见本身。”心中一会儿欢乐,一会儿着恼。

王语嫣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段公子,我说错了话,你还在恼我么?”段誉忙道:“没有,没有,我怎敢恼你?”王语嫣嫣然一笑,道:“阿朱姊姊,你们却到那边改装去?”阿朱道:“须获得个小市镇上,方能买到利用的物事。”

第十八回

两人正细声筹议、探头探脑之际,寺门口一名西夏军人已见到了,大声喝道:“兀那两个蛮子,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,做特工么?”呼喝声中,四名军人奔将过来。

赫连铁树道:“常听武林中言道:‘北乔峰,南慕容’,说到中原英杰,首推两位,本日同时驾临,幸如何之?请,请!”侧身相让,请二人入殿。

四人纵马聚在一起,都不堪之喜。阿朱道:“王女人,段公子,你们如何又返来啦?我和阿碧妹子正要来寻你们呢。”段誉道:“我们也正在寻你们。”说着向王语嫣瞧了一眼,感觉能与她合称“我们”,实深有荣焉。王语嫣问道:“你们如何逃脱的?闻了阿谁臭瓶没有?”阿朱笑道:“真是臭得要命,女人,你也闻过了?也是乔帮主救你的?”王语嫣道:“不是。是段公子救了我的。你们是得乔帮主相救?”

她先替段誉换了衣衫打扮,让他右手持摺扇,穿一袭青色长袍,左手手指上戴个戒指,阿朱道:“我家公子戴的是汉玉戒指,这时却那边买去?用只青田石的充充,也就行了。”段誉只是苦笑,心道:“慕容复是羊脂美玉,我是青田粗石,在这三个少女心目当中,我们二人的身价亦复如此。”

过了很久,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声道:“啊,你在这儿,找得我做哥哥的好苦。”段誉一惊,抬开端来,见说话的恰是乔峰,不由大喜,说道:“大哥,是你,那好极了。我们正想改扮了你去救人,现下你亲身到来,阿朱姊姊也不消乔装改扮了。”

段誉道:“我们去把丐帮这些家伙救了出来,臊他们一臊,倒也不错。”

行出数里,穿过了一大片桑林,忽听得林畔有两个少年人的号哭之声。四人纵顿时前,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,僧袍上血渍斑斑,此中一人还伤了额头。阿碧柔声问道:“小师父,是谁欺负你们么?怎地受了伤?”

赫连铁树道:“久仰‘姑苏慕容’的大名,有道是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,本日得见高贤,幸运啊幸运。”说着向段誉抱拳施礼。他想西夏“一品堂”已与丐帮翻脸成仇,对乔峰就不必假客气。

三个少女说到风趣之处,格格轻笑,不时回过甚来瞧瞧段誉,用衣袖掩住了嘴,却又不敢猖獗嬉笑。段誉晓得她们在议论本身的蠢事,心想本身虽丑态百出,终究还是庇护王语嫣全面,不由得又羞惭,又有些高傲;见这三个少女相互间非常密切,把本身全然当作了外人,现在已是如此,待得见到慕容公子,本身天然更无容身之地,慕容复多数还会像包分歧那样,毫不客气的将本身赶开,就算不赶罢,本身在势也不得不远远避在一旁,想来实在有趣之极,却又无可何如。

两人大踏步走到天宁寺外,见寺门口站着十多名西夏军人,手执长刀,貌相凶恶。阿朱和段誉一见之下,心中打鼓,都不由得惶恐。阿朱低声道:“段公子,待会你得拉着我,缓慢逃脱,不然他们如果找我比武,那可难以对于了。”段誉道:“是了。”这两字说来声音颤抖,心下也实在怕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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