朴者和尚道:“家师叮咛,说道露台县城‘倾盖客店’当中,住得有一名乔豪杰、一名阮女人,命小僧前来驱逐上山。这位是乔大爷了,不知阮女人在那边?”阿朱扮作其中年男人,朴者和尚看不出来,还道阮女人不在此处。

乔峰吃了一惊,他留宿客店之时,曾随口说姓关,便问:“你干么叫我乔大爷?”那掌柜道:“止观寺的师父说了乔大爷的形貌,一点不错。”乔峰和阿朱对瞧一眼,均颇惊奇,他二人早已易容改装,并且与在山东泰安时又颇分歧,竟然一到露台,便让人认了出来。乔峰道:“好,请他出去相见。”

乔峰见他来掌并不刚猛,便即左掌圈转,右掌还以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这一掌有发有收,留有极大余力。双掌一交,啪的一声轻响,乔峰只觉对方掌力缓缓而来,不足不尽,他这招“亢龙有悔”也是余力弘远于掌力,积储极厚。两人掌力甫交,当即回收,相互敬佩,同时说道:“佩服!佩服!”

那姓迟老者道:“乔大爷,请你指教。”双掌别离画圈,同时推出。乔峰的降龙廿八掌是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所传,但乔峰生俱异禀,于武功上得天独厚,他这降龙廿八掌摧枯拉朽,无坚不破,较之汪帮主尤有赛过。乔峰见对方双掌齐推,本身如以单掌相抵,倘若拚成平局,本身仿佛稍占上风,不免有失恭敬,因而也双掌齐出。他摆布双掌中所使掌力,也仍都是外三内七,将大部分掌力留劲不发。

掌柜的回身出去,不久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和尚出去。那和尚向乔峰合什为礼,说道:“家师上智下光,命小僧朴者聘请乔大爷、阮女人赴敝寺随喜。”乔峰听他连阿朱姓阮竟也晓得,更加惊奇,问道:“不知师父何故得知鄙人姓氏?”

乔峰望着江中帆船,说道:“这大恶人聪明霸术,到处在我之上,武功仿佛也不弱于我。他要取我性命,只怕也不如何为难。他又何必这般怕我得知我仇敌是谁?”

乔峰越听越奇,说道:“那有此事?老先生是听那位带头大哥亲口所说,还是旁人转告的?”那姓杜老者道:“千真万确,那带头大哥的的确确是这个意义。老朽在江湖上薄有微名,我这四位师弟,也都不是知名之辈,我们五小我言出如山,现在未能奉告实在姓名,乔大爷过后必知。”乔峰道:“但是叨教那位带头大哥到底是谁?”

阿朱道:“乔大爷,你这可太谦了。那大恶人即使了得,实在心中怕得你要命。我猜他这些日子中间惊胆战,恐怕你得知本相,去找他报仇。不然的话,他也不必害死乔家二老,害死玄苦大师,又害死赵钱孙、谭婆和铁面判官一家。谭公也可说是他害的。”

朴者还未答复,那掌柜的抢着道:“止观禅寺的老神僧神通泛博,屈指一算,便知乔大爷要来。别申明后天的事瞧得清清楚楚,便五百年以后的事情,他白叟家也算得出个十之六七呢。”朴者和尚却道:“倒不是我师父前知。我师父获得讯息,晓得两位要来临敝寺,命小僧前来驱逐,已来过好几次,曾去过几家客店查询。”

那姓杜老者道:“乔大爷,我们一向想见你,从河南卫辉跟到山东泰安单家庄,又跟到浙江,幸亏在这里赶上。待会你便要去止观寺,我们等不及了,只得莽撞上来相见。”乔峰忙道:“好说,好说。乔某不知五位高人在后,不然的话,早该回身迎上叩见。”心想他们一起从卫辉跟来,有备而至,瞧这五人举止,大是劲敌,只怕便要在这凉亭中恶斗一场,如何照顾阿朱,倒非易事。

乔峰道:“如此叨扰了。”暗想:“智光禅师有德于民,他害死我爹娘的怨仇,就算一笔取消。只盼他肯透露那带头大哥和大恶人是谁,我便心对劲足。即便他不肯说,我也决不消强。”当下跟着朴者和尚出得县城,迳向露台山而来。

那姓杜老者摇点头,叹了口气,说道:“老夫武功远远不如乔大爷,但仍当献丑,跟你对上一掌,不过想让你晓得,我师兄弟五人决不会一派胡言。”说着站到一边,客客气气的道:“乔大爷,鄙人领教你一招高超掌法!”

乔峰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刚才可说死里逃生,这时与阿朱实是再世相逢,冲动之下,忍不住畴昔握住了阿朱的手。

那姓杜老者道:“我们五兄弟此番赶来,不敢说能强行禁止乔大爷伤害智光禅师,但要诚恳跟乔大爷说一件千真万确之事。那位带头大哥说道,为了他一人,江湖上已有这很多好朋友因此送命,他自发罪孽深重。聚贤庄一战,毁伤的人更多。那带头大哥说:当年雁门关外那件事,他是大大的错了,早就该偿了本身性命赔罪,乔大爷若去找他报仇,他决意挺胸受戮,决不回避……”

乔峰模糊间忽有所悟:“他若不是甘心让我打死,而我若不是甘心冒险受他掌击,他这一招毕竟悟不成。我跟他素不了解,为甚么肯干冒如此大险?只因他确信我并非卑鄙小人,我也深知他是高贵君子。”武学高超之士,从武功当中,便能深切体味旁人,有如文学之士能从笔墨中识得对方品德。乔峰与四位老者一一对掌以后,已知对方不但武功高强,抑且品德高洁,所谓“倾盖仍旧”,一见之下,便觉值得将本身性命交在对方手里。

乔峰又问:“我们昨晚方到其间,尊师何故便知?莫非他真有前知的本领么?”

那姓杜老者道:“乔大爷丈夫一言,快马一鞭,你既如此说,我五兄弟天然信得过。鄙人有一语奉告,那是肺腑之言,我们本日初会,未免有点交浅言深,直言莫怪。”乔峰道:“杜老先生请说。”

露台山风景清幽,但山径非常险要,崎岖难行。相传汉时刘晨、阮肇误入露台山碰到仙女,可见山川固极娟秀,山道却回旋盘曲,甚难辨认。乔峰跟在朴者和尚身后,见他脚力甚健,却明显不会武功,但他并不是以放松了防备,深思:“对方既知是我,岂有不严加防备之理?智光禅师虽是有德高僧,旁人却一定都和他普通心机。”

乔峰听朴者和尚说话诚恳,猜想对方于己当无歹意,便道:“阮女人随后便来,你领我们二人先去拜见尊师罢。”朴者和尚道:“是。”乔峰要算房饭钱,那掌柜的忙道:“大爷是止观禅寺老神僧的客人,住在小店,我们沾了好大的光哪,这几钱银子的房饭钱,那不管如何是不敢收的。”

乔峰听他指明只对一掌,仿佛旨在以武功表白本身成分,当即说道:“五位是前辈高人,鄙人一望而知。五位言语,鄙人也不敢不信。五位要脱手指教,乔峰武功寒微,还请部下包涵!”那姓杜老者呵呵一笑,说道:“威震天下的乔帮主武功寒微,世上另有何人是武功高强?请发招罢!”说着曲膝哈腰,右掌缓缓推出。

那姓杜老者呵呵而笑,伸出枯瘦手掌,腾空作了个姿式,似是抚摩她头发普通。乔峰见他腾空这么一抚,神态慈爱,但手势安稳非常,只怕以数百斤的力道,也难撞动他手掌,直似含了数十年高深功力,委实非同小可,心下暗惊,说道:“五位高人,有幸在浙东相逢相遇,乔峰实感运道不小。”

朴者和尚见两人边幅窜改,阿朱更变作了女人,大是骇怪。

那姓杜老者说道:“乔大爷,你与我等对掌以后,已成存亡之交。我只跟你说一句:智光禅师当年参与殛毙令尊令堂,乃是受了妄人误导,决非出于本心,他也已非常悔怨,望你部下包涵。”乔峰道:“乔峰百死余生,有缘得能和五位高人交友,实是平生大幸。鄙人决不以一指加于智光大师之身。多承指教了!”当下和阿朱两人都抹去脸上扮装,以本来脸孔相见。

走了一段山路,转过一个山坳,一条山径笔挺上岭,右首山壁下有座凉亭,亭内放着一只陶缸,上搁竹制水杓,似是供行旅憩息饮水之用。乔峰见阿朱走得略有倦色,便道:“我们到凉亭里歇一歇脚。”阿朱道:“好!”跟着他走向凉亭。朴者和尚跟着走近,说道:“你两位如口渴了,能够喝点茶。”乔峰拿起水杓,见陶缸中冲得淡赭色的有半缸粗茶,舀了一杓茶,递给阿朱。阿朱接过茶杓,喝了一口,只见来路上有五人快步上山,大袖飘飘,行动甚是矫捷。

乔峰一见之下,便留上了神。这五人年纪均已不轻,但健步如飞,各穿一件灰袍,头戴灰色棉布帽,走入凉亭。五人抱拳施礼,齐声道:“大爷安好。女人安好。”此时阿朱未改打扮,听五人称她为“女人”,乔峰和阿朱都增戒心,两人行礼说道:“各位安好。这里有茶水,请饮用歇息。”一人道:“多谢!”乔峰听他们说话是北方口音,见五人都是六十摆布年纪,多数眉毛已变红色,有三人微有白髭。乔峰暗忖:“这五人武功高得很啊,不知是甚么来路?”走到阿朱身边,和她并肩坐在一张木长凳上。瞧这五人神情驯良,全无敌意,微微放心。

五老者别离饮了茶后,坐下身来。一名老者拱手说道:“鄙人姓杜,是淮北人氏。这四个都是鄙人的师弟。这个姓迟,这个姓金,这个姓褚,这个姓孙。”四人听他说到本身,便站起家抱拳为礼。乔峰抱拳行礼。阿朱见他们年纪大,敬之为长辈,行礼时曲膝躬身,非常恭敬。那姓杜老者笑嘻嘻的道:“大师是行旅之人,小女人不消这么客气。”阿朱道:“杜爷爷,你是我爷爷辈的人,小女子该当恭敬。”说话答复女声,不再假装粗暴男人声音。

其他四位老者齐向姓迟老者说道:“恭喜悟成神功!”

乔峰道:“这些人没一个是我杀的。谭氏佳耦和赵钱孙不肯说那带头大哥的名字,鄙人确是使过一些逼迫,但他们宁死不平,不肯出售朋友,确是豪杰子的行迳,鄙民气中甚为佩服,决计没伤他们性命。到底是谁下的手,鄙人正要清查个水落石出。乔峰身蒙不白奇冤,江湖上都冤枉我殛毙寄父、义母、恩师,实在这三位白叟家视我有若亲儿,我大恩未报,怎能有一指加于他们身上……”说着语音已有些哭泣。

太长江后,不一日又过钱塘江,来到露台县城。乔峰和阿朱在客店中歇了一宿。次日一夙起来,正要向店伴探听上露台山的路程,店中掌柜仓促出去,说道:“乔大爷,露台山止观禅寺有一名师父前来拜见。”

那姓杜老者续道:“唯大豪杰能本质。乔大爷,你自报真姓名,行事光亮磊落,我们的企图,也就不必相瞒。止观寺智光禅师是有德高僧,我师兄弟五人特地赶来,是求你别伤害于他。”乔峰道:“五位老先生言重了。五位倘若同时脱手,便可取了乔峰性命,何必说到这个‘求’字?乔峰前去求见智光禅师,只是请他白叟家指导迷津。非论他肯说还是不说,鄙人礼敬而来,礼敬而去,不敢毁伤禅师一毫一发。”

乔峰点了点头,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”向她微微一笑,说道:“他既不敢来害我,自也不敢走近你身边。你别惊骇。”过了半晌,叹道:“此人当真工于心计。乔某枉称豪杰,却给人玩弄于掌股之上,竟无还手之力。”

五位老者齐声道:“人称北乔峰当世武功第一,本日领教,公然名不虚传,佩服之至!”乔峰一躬到底,说道:“五位父老言重了。今蒙指教,厚意高谊,毕生不忘。”

那姓杜老者道:“那谭公、谭婆、赵钱孙、丐帮徐长老、单正父子等诸人,只因不肯说那带头大哥的名字,乃至丧命。江湖上不明本相之人,都说是乔大爷下的手。”

四掌订交,乔峰突觉对方掌力忽尔消逝,顷刻间不知去处,不由大吃一惊。他双掌推出之力虽只三成,却也是排山倒海,势不成当,对方竟不以掌力相挡,本身掌力雷霆万钧的击去,势不免将对方打得肋骨齐断,心肺碎裂。错愕中忙回收掌力,心知此举伤害万分,敌手这一下如是诱招,本身回收掌力时,若乘机加强掌力击来,两股掌力归并齐发,本身虽留不足力,势不免重伤,顷刻间心中闪过一个动机:“我这一死,阿朱就此无人照顾了!”不由惨淡变色。岂知独立甫回,那姓迟老者缓慢撤掌,退后一步,一躬到地,说道:“多谢乔帮主大仁大义,助我悟成这‘般若掌’的‘一空到底’。”

那姓迟老者向阿朱道:“阿朱女人,刚才我跟乔大爷对掌,使的是‘般若掌’,这路掌法是佛门掌法中的最高工夫。般若佛法讲究空无,使到最后一招‘一空到底’之时,既不是空,也不是非空,掌力化于无形,没有了色,没有了受想行识,色是空,声香味触法也都是空,掌力是空,空便是掌力。我畴昔老是差了一点,出掌之时心中老是有滞,能够空了本身掌力,却空不了对方的力道。此次跟乔大爷对掌,如此妙手,世所罕见,我不肯错过这难逢机遇,便又使‘一空到底’。万想不到乔大爷大仁大义,一觉到我掌上有力,也于顷刻间回收本身掌力,拚着我诱招发力,反击本身。我俄然之间明白了,我本身空了,连敌手也空了,这才是真正的‘一空到底’。如不是有如许一名不顾本身性命、不肯等闲伤人的仁义豪杰,这一招如何能够悟成?”

其他三位老者一一站起,别离说道:“鄙人领教一掌,不成错过了领教天下第一掌的良机!”乔峰和三老者一一对掌,心下暗惊,这四位老者的掌力个个分歧,却皆是少林派的高超掌法,单只一掌,便显得是当世一流妙手,本来他们都是少林派妙手。乔峰对了这四掌,没一掌稍占便宜,也没一掌亏了半点。他额不见汗,骨不出声,轻描淡写的与四人对了掌,掌法中没见到涓滴猛力霸气,显得举重若轻,行不足力。他要留下内力,用以对于五人中明显功力最高的姓迟老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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