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峰连宣称是,又感激,又欢乐,翻开油布小包,只见薄薄一本黄纸小册,封皮上写着几个弯曲折曲的奇形笔墨。他暗叫:“不好!”翻开第一页来,只见上面写满了字,但这些字歪倾斜斜,又是圆圈,又是钩子,半个也不识得。
阿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,也推测他老是为报仇之事忧愁,便道:“大哥,报仇大事,不争一朝一夕。我们谋定而后动,就算敌众我寡,鄙人能胜,莫非不能智取么?”萧峰心头一喜,想起阿朱机灵奸刁,实是个大大的臂助,当即倒满一碗酒,一饮而尽,说道:“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。报此大仇,已不消管江湖上的甚么端方道义,多暴虐的手腕也使得上。对了,鄙人能胜,我们就跟他智取。”
阿朱“啊哟”一声,说道:“本来都是梵文,这就糟糕了。我本想这本书是要烧给老爷的,我做丫环的不该先看,是以经籍到手以后,一向没敢翻来瞧瞧。唉,无怪那些和尚给人盗去了武功秘笈,却也并不如安在乎,本来是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……”说着唉声感喟,极是懊丧。
包分歧道:“不错,恰是如此。那姓王的少年有个姊姊,嫁了我们老爷慕容博。这门姻亲,提及来确切让我们姑苏慕容家脸上无光。不过亲戚是他们上代结的,我们做小辈的也没体例。慕容老爷为了研讨武功,之前也常去‘琅嬛玉洞’借书看。厥后慕容老爷归天了,王家太太和我家太太反面,两家也极少来往。但是这一次,却赶上了一个大困难,青城派掌门司马林给人拿了去,秦家寨又给硬夺去了二万两银子……”
阿朱道:“放在你身边安妥些,不会给人抢了去。”
那晚萧峰亲目睹她扮作虚清和尚,从菩提院的铜镜以后盗取经籍,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《易筋经》。阿朱在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,世人以她是女流之辈,并未在她身上搜索,而玄寂、玄难等少林高僧,更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籍便在她身上。
阿朱嫣然一笑,道:“慕容老爷活着之日,向来不见外客,但你当然又道别论。”萧峰抬开端来一笑,知她“又道别论”四字当中颇含深意,意义说:“你是我的贴敬爱侣,慕容先生自当另眼相看。”阿朱见到了他目光中的神采,不由低下头去,晕生双颊,芳心窃喜。
萧峰凛然心惊,向她深深一揖,说道:“贤妹责备得是,为大事者岂可拘泥末节?”阿朱抿嘴一笑,说道:“你本来便是少林弟子,以少林派的武功,去为少林派的玄苦大师报仇雪耻,恰是顺理成章之事,又有甚么不对了?”
阿朱道:“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聊天下武功,我站在一旁斟茶,听到了几句。慕容老爷说道:‘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,天然各有精美之处,但克敌制胜,只须一门绝技便已充足,用不着七十二项。’”萧峰点头道:“慕容前辈所论甚是。”
阿朱笑道:“大哥,我偷了这部经籍出来,本想送给公子,请他看过以后,在老爷墓前焚化,偿他白叟家的一番心愿。当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,放在萧峰手里。
阿朱又道:“当时慕容公子道:‘是啊,王家表妹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,但是博而不精,有何用处。’慕容老爷道:‘说到这个精字,却又谈何轻易?实在少林派真正的绝学,乃是一部《易筋经》,只要将这部经籍练通了,甚么平淡之极的武功,到了手里,都能化腐朽为奇异。’”
阿朱眉毛一轩,轻声道:“大哥,聚贤庄是分歧的。”萧峰问:“如何分歧?”阿朱道:“你忘了吗?去聚贤庄,是送阿朱去治伤啊,就算龙潭虎穴,那也去了。大哥,当时你内心有没有已经有点儿喜好阿朱呢?”萧峰呵呵大笑,道:“已经有点儿了吧?”阿朱侧头道:“我要你说不是有点儿,是已经很多很多!”萧峰浅笑道:“好,已经很多!”阿朱道:“他们不知,我大哥第一爱喝酒,第二爱打斗。”萧峰点头道:“错了,你大哥第一爱阿朱,第二才爱喝酒,第三爱打斗!”阿朱笑道:“好,多谢你啦。”
根底打实,内力雄强,则统统平淡招数使将出来都能阐扬极大能力,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。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语,不由连喝了两大碗酒,道:“深得我心,深得我心。可惜慕容先生已然去世,不然萧峰定要到他庄上,拜见这位天下怪杰。”
包分歧双手一拍,说道:“阿朱妹子,你聪明之极,我的包不靓没你三分聪明。”阿朱道:“不靓mm比我聪明,等她长大你就晓得了。”包分歧道:“非也,非也,我宁肯她笨一点,她如果聪明起来,我怎管她得了?我说不准出门去玩,她俄然扮作了风四弟,说道:‘包三哥,我打斗去也,再见了!’我说:‘风四弟,打斗时要谨慎!’她呵呵一笑,说道:‘爹,放心好啦,不靓会谨慎的!’那如何办?”
包分歧待姚诸二人走远,说道:“萧大爷,阿朱妹子说这平生一世要跟定了你,我瞧你是走不甩的啦。如许的好女人,我听了恋慕得了不得,我猜你也决计不想甩身的啦。总而言之,我们是本身人了,甚么也不消瞒你。萧兄弟,你可听过星宿老怪丁春秋的名头?”萧峰点了点头。
包分歧续道:“丁春秋是星宿派的创派老祖,擅于使毒,又有一门化功大法,能消去敌手内力,使得武林中人既悔恨之极,又闻名丧胆。这老怪无恶不作,恰好跟我们姑苏慕容家有点儿干系。传闻他年青时就是个师门叛徒,拐带了师父的恋人,两人远远逃到姑苏,隐居起来。这两个无耻男女逃出来时,不但带了女儿,还偷了多量武功秘笈,天下各家各派的工夫都记录在内。他们在姑苏建了一座藏书库,叫做‘琅嬛玉洞’。这个女儿长大以后,嫁了个姓王的少年,本身也生了个女儿……”阿朱忍不住接口道:“就是王语嫣王女人!”
萧峰点头称是,心想:“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,却不傲慢高傲,甚是可贵。”
阿朱笑道:“酒不大够吧!”姚伯当二话不说,再买了四葫芦好酒,和诸保昆别离负在背上,跟在包分歧、萧峰、阿朱三人以后。
阿朱道:“老爷又说,他平生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,只可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,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经,不免是毕生憾事。大哥,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相提并论,由此推想,要对于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,仿佛可从少林易筋经动手。如果能将《易筋经》从少林寺菩提院中盗了出来,花上几年工夫练它一练,那六脉神剑、七脉鬼刀甚么的,我瞧也不消放在心上。”她说到这里,脸上暴露一副似笑非笑的神采。
萧峰道:“嗯,不知是甚么急症,可惜,可惜。可惜薛神医不在附近,不然好歹也要请了他来,救活慕容先生一命。”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素不了解,但听旁人提及他父子的言行脾气,不由非常钦慕,再加上阿朱的渊源,更多了一层亲厚之意。
萧峰喝了一碗酒,问道:“慕容老爷归天时年纪并不太老罢?”阿朱道:“五十来岁,也不算老。”萧峰道:“嗯,他内功精深,五十来岁恰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,不知如何俄然去世?”阿朱点头道:“老爷生甚么病而死,我们都不晓得。他死得很快,俄然早上抱病,到得晚间,公子便大声号哭,出来奉告世人,老爷归天了。”
阿朱道:“你畴前跟玄苦大师学艺,想是年纪尚小,没学全少林派的高深内功,不然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短长,也一定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《易筋经》之上。我曾听慕容老爷谈起天下武功,说道大理段氏最短长的工夫,还不是一阳指,而是甚么‘六脉神剑’。有个吐蕃和尚曾用腾空内劲来杀我和阿碧,段公子手指导点戳戳,便把他无形刀的内劲挡开了,那和尚说这就是‘六脉神剑’。”萧峰点头道:“我刚才忧愁,恰是为了这六脉神剑。劲来无形,如刀似剑,那又如何抵挡?”说着皱眉沉吟。
阿朱一笑,接着道:“王女人看了丁春秋盗来的武功秘笈,甚么五虎断门刀、青字九打、城字十八破,就都晓得了。”
萧峰劝道:“得失之际,那也不消过分介怀。”将易筋经重行包好,交给阿朱。
萧峰摇了点头,说道:“你干冒奇险,九死平生的从少林寺中盗出这部经籍来,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,我如何能据为己有?”阿朱道:“大哥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”萧峰奇道:“如何又是我的不是?”阿朱道:“这经籍是我本身起意去偷来的,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。我爱送给谁,便送给谁。何况你看过以后,我们再送给公子,也还不迟。父母之仇不共戴天,只求报得大仇,甚么凶险暴虐、卑鄙肮脏之事,那也都干得了,怎地借部书来瞧瞧,也婆婆妈妈起来?”
萧峰一笑,将小包支出怀中。他又斟了一大碗酒,正待再喝,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:“非也,非也!我们倘若当真打不过,那就不如不打,何必多出一次丑?”阿朱一听,不由得心花怒放,晓得是“非也,非也”包分歧包三哥到了。
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当中,天已微明,萧峰当即要了十斤酒,在大堂中畅怀痛饮,心中不住策画如何报仇,想到大理段氏,自但是然记起了阿谁新交友的金兰兄弟段誉,不由得心中一凛,呆呆的端着酒碗不饮,脸上神采突变。
五人来到城墙边,见一株大树四周空荡荡地并无闲人,畴昔坐在树下。阿朱接过一个葫芦,拔去木塞,先递给萧峰,萧峰抬头喝了一大口,说道:“好酒!”姚伯当赞道:“这位萧爷好酒量!”
包分歧道:“我本来是到河南府去策应公子爷的,却在信阳军赶上了姚寨主和诸兄弟,他二位不打不成了解,结成了好朋友,那倒也挺好。”转头对姚诸二人道:“姚寨主,诸兄弟,你们两位去那边树下喝酒去,我要跟萧大爷筹议些要紧事。”姚诸二人应了声:“是!”站起家来,提了一个酒葫芦,走得远远地,直到再也听不到包分歧说话之处,这才坐下。
只见包分歧穿一袭褐色长袍,神态萧洒的走进店来,前面跟着二人,都穿短装。店小二迎上前去,说道:“三位爷台喝酒吗?请坐,请坐。”阿朱插口道:“非也,非也!三位爷台要喝酒,还要吃菜。”她学的实足是包分歧的声音。包分歧一怔,这时阿朱改了装,一时认她不出,但能仿照本身说话调子如此神似的,世上除阿朱外更无别人,当即欢然道:“阿朱妹子,快过来陪我喝酒。”
阿朱道:“三哥,青城派和秦家寨不都归附了我们姑苏慕容家么?”包分歧道:“他们若不归附,我理他们个屁!”他因事情毒手,心境不佳,不免出言粗鄙,接着道:“明天一早,丁春秋的徒子徒孙们约了他们到桐柏山下作了断。”
萧峰跳起家来,笑道:“小鬼头……你……你本来……”
阿朱拉着萧峰一起畴昔,在包分歧的桌边坐下,低声道:“包三哥,你们两位在无锡见过的。这小我,我此后平生一世是要跟定了的。这句话可不准你说非也,非也!”包分歧侧着眼打量萧峰,碍于阿朱的面子,便道:“不非也之至!好妹夫,你贵姓?”阿朱代答:“他姓萧。”包分歧点点头,道:“我中间这两位嘛……”阿朱抢着道:“秦家寨的姚寨主,你好!青城派的诸大爷,你好!”
阿朱又道:“大哥,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,另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、老太太的血仇,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。”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,沉声道:“是啊,仇怨重重,岂止一端?”
两人听得面前这条大汉认得本身,大为惊奇。本来这两人一个是云州秦家寨的寨主姚伯当,一个是青城派的诸保昆。两人当即站起,拱手为礼:“您老好!”包分歧道:“这里人多耳杂,非说话之地,我们打几葫芦酒,到城外畅谈一番。”姚伯当便叮咛店小二,拿四个大葫芦来,打二十斤好酒,摸出一锭银子,掷在桌上,显得非常豪放。
阿朱还道他发觉了甚么,四下瞧去,不见有异,低声问道:“大哥,如何啦?”萧峰一惊,道:“没……没甚么。”端起酒碗,一饮而尽,酒到喉头,俄然气阻,竟然大咳起来,将胸口衣衿上喷得都是酒水。他酒量世所罕见,内功精深,竟然喝酒呛口,那是从所未有之事。阿朱悄悄担心,也不便多问。
她安晓得,萧峰喝酒之际,俄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,对方竟以“六脉神剑”的上乘气功,将酒水从手指中逼了出来。厥后行路比试,他那等神功内力,萧峰自知很有不及。段誉不会武功,内功便已如此了得,那大仇家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领袖之一,武功想必更加短长。他可不知段誉巧得神功、吸人内力的各种奇遇,单以内力而论,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,而“六脉神剑”的工夫,当世除段誉一人以外,亦无第二人使得全面。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谙,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国姓,比如大宋姓赵的、西夏国姓李的、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,段誉从不提本身是大理国王子,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,是段正淳之子。
阿朱又道:“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议论这部《易筋经》。他说道:‘达摩老祖的《易筋经》我虽未观看,但以武学之道猜测,少林派以是得享大名,当是由这部《易筋经》而来。那七十二门绝技,不能说不短长,但要说凭此而魁首群伦,为天下武学之首,却还谈不上。’老爷加意警告公子,说决不成自恃家传武功,小觑了少林弟子,寺中既有此经,说不定便有资质颖慧的和尚能读通了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