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峰心底悄悄嘲笑:“你嘴上倒说得好听,在这当口,还装伪君子。”

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断,竟如是在沙中写字普通,这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切石里。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连络,能诱民气魄,乱人神智,乃是一项极短长的邪术。但这门工夫纯以心力禁止对方,倘若仇敌的内力修为赛过本身,就会反受其害。他既知谭青的死法,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技艺,便不敢冒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。

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,本身的对劲徒儿谭青如安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,反为乔峰所杀,这时传闻面前这男人便是杀徒之人,心下又气愤,又疑惧,伸出铁棒,在地下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写道:“中间和我何仇?”

他二人所使的招数,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,便范骅、巴天石等人,数十年来也看得惯了,是以这场比剑,决非比试招数,纯系内力的比拚。范骅等看到这里,已知段正淳支撑不住,大家使个眼色,手按兵器,便要一齐脱手互助。

萧峰心想:“本日这良机当真可贵,我常担心段氏‘一阳指’和‘六脉神剑’了得,刚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劲敌找上门来,而敌手恰又是他本家,段家这两门绝技的能力到底如何,转眼便见分晓。”

段延庆这一下功力凝集的出棒竟没点中对方,但见一条大汉抓住段正淳后颈,在这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,硬生生将他拉开。这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,段延庆武功虽强,自忖也难办到。他脸上肌肉生硬,虽骇怪非小,仍不动声色,只鼻孔中哼了一声。

阮星竹道:“阿紫,你瞧爹爹剑法多么凌厉,他真要清算这个僵尸,可说绰绰不足。只不过他是王爷成分,实在尽可交给部下,用不着本身脱手。”阿紫道:“爹爹能清算他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,嘴里说得威风实足,心中却怕得要命!”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表情。阮星竹瞋目向女儿瞪了一眼,心道:“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,说话没轻没重。”

这几句清清脆脆的传进了每小我耳里。范骅和巴天石、华赫艮等面面相觑,都觉不脱手当然不成,而上前互助却也不当。

阮星竹怒道:“阿紫你晓得甚么?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,和他脱手的乃是段家背叛。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臣子,除暴讨逆,是大家应有之责。”她水性精熟,武功倒是平平,目睹情郎凶恶渐甚,如何不急,跟着叫道:“大伙儿并肩上啊!对于凶徒背叛,又讲甚么江湖端方?”

萧峰尚未答复,云中鹤叫道:“老迈,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,你的门徒追魂杖谭青,就是死在这暴徒部下。”此言一出,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,连大理群豪也皆耸然动容。乔峰之名响遍天下,“北乔峰,南慕容”,武林中无人不知。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“契丹人萧峰”,大家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。现在听了云中鹤这话,大家心中均道:“本来是他,侠义武勇,公然名不虚传。”

阿紫笑道:“妈,你的话太也好笑,满是蛮不讲理的强辩。我爹爹如是豪杰豪杰,我自认他。他倘是个无耻之徒,打斗要靠人帮手,我认这爹爹何为?”

萧峰眉头一皱,心道:“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,比我义弟犹有不如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超的点穴工夫罢了,又有甚么希罕?”但见他手指到处,段延庆的铁杖一晃,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。他连点三指,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,渐有答复原状之势。

阮星竹“啊”的一声尖叫,疾冲畴昔,目睹情郎要死于非命,她也不想活了。

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,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入耳的言语,她还未答复,只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,嗤的一声,公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导了过来。

段延庆铁棒上内力不竭减轻,拆到六十余招后,一起段家剑法堪堪拆完,见段正淳鼻上排泄几粒汗珠,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,心想:“传闻此人好色,颇多内宠,竟然内力如此悠长,倒也不成小觑于他了。”这时他棒上内力已阐扬到了极致,铁棒击出时去势不快,却随附嗤嗤声响。段正淳抵挡一剑,身子便是一晃,抵挡第二剑,又是一晃。

看到二十余招后,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仿佛渐显沉重,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,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,震归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。萧峰悄悄点头,心道:“真工夫使出来了,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,使得如同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普通,成就大是不凡。”武功高强之人常常能“举重若轻”,使重兵刃犹似无物,但“举轻若重”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工夫。固然“若重”,却非“真重”,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,却具轻兵器之灵动。目睹段延庆使细铁棒如运钢杖,且越来越重,似无尽头,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。

段正淳微微一笑,道:“进招罢!”左袖一拂,长剑借着袖风递出。

世人都是一愕,听这几句话明显出于阿紫之口,均感大惑不解。面前遭遇厄难的是她父亲,她又非不知,却如何出言挖苦?

段正淳更不言语,左手捏个剑诀,右手长剑递出,这一招“其利断金”,乃“段家剑”的起手招数。段延庆自深知此中窜改,当下平平允正的还了一杖。两人一搭上手,使的都是段家家传武功。段延庆以杖当剑,用心要以“段家剑”剑法杀死对方。他和段正淳为敌,并非有何私怨,乃为争夺大理皇位,面前大理三公俱在其间,如果他以邪派武功杀了段正淳,大理群臣必然不平。但如用本门正宗“段家剑”克敌制胜,那便名正言顺,谁也不能有何异言。段氏兄弟争位,和群臣无涉,今后即位为君就便利很多了。

旁观世人都“哦”的一声,知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紧关头,段正淳站在地上,双足得能借力,原是占了便宜,但段延庆居高临下,满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,却也滋长了内力。过得半晌,只见长剑渐弯,渐渐成弧,那细细的铁棒却仍其直如矢。

俄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:“好笑啊好笑!大理段家号称豪杰豪杰,当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、倚多为胜,那不成了无耻小人么?”

阿紫却又提及话来:“妈,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,也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局。倘若对方别的那根棒儿又攻了过来,莫非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于吗?要不然,便爬在地下,腾飞脚也好,固然模样儿丢脸,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戳死了。说不定人家见他不幸,心肠软了,饶他一命,也未可知。”

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工夫,心下稍定,屏息凝神,剑招力求稳妥,脚步沉着,剑走轻灵,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。段延庆以铁杖使“段家剑”,剑法大开大阖,端凝自重,纵在极轻灵超脱的剑招当中,也不失王者气象。

段正淳奋力接招,渐觉仇敌铁杖减轻,压得他内息运转不顺。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最是讲究,内息不畅,便是输招落败的前兆。段正淳倒也并不惶恐,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幸运得胜,自忖平生纳福已多,本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,却也不枉了,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着,便死了也做个风骚鬼。

段正淳为人风骚,于“豪杰豪杰”这四个字的名声却甚珍惜。他常本身解嘲,说道:“‘豪杰难过美人关’,就算过不了美人关,总还是个豪杰。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、汉高祖有戚夫人、李世民有武则天?”卑鄙懦怯之事,那是决不屑为的。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,当即大声道:“存亡胜负,又有甚么了不起?那一个上来互助,便是跟我段正淳过不去。”

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“百会穴”不到三寸,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,这一下竟点了个空。这时范骅、华赫艮、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。巴天石脱手快速,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,以免她枉安闲段延庆部下送了性命。大家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。

段延庆喉间收回一下怪声,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。这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,部下使上了尽力,铁棒戳出时响声高文。

萧峰见他写完,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去,伸出脚来,以皮靴之底在地下擦了几擦,顿时将石板上这六个字擦得干清干净。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然极难,另一个却伸足便即擦去笔迹,这足底的工夫,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,更加艰巨很多。两人一个写,一个擦,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,竟显得便如沙岸普通。

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,右一躲,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。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,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。贰心下骇然,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,一声怪啸,蓦地间飘开数丈,问道:“中间是谁?何故前来搅局?”

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,又觉有女如此,愧对诸人,一挺长剑,飘身而出,指着段延庆道:“你要杀我,固然来取我性命便是。我段氏以‘仁义’治国,多杀无辜,即使得国,时候也不悠长。”

他平生到处包涵,对阮星竹的眷恋,实在也并不堪过对德配刀白凤和其他女子,只是他非论和那一个恋人在一起,都经心全意的相待,就为对方送了性命,也在所不吝,至于分离后别寻新欢,却又另道别论了。

段正淳目睹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断折,深吸一口气,左指导出,恰是一阳指伎俩。他指力成就颇不及乃兄段正明,难逾三尺以外。棒剑订交,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七尺,这一指天然伤不到敌手,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,倒是点向他的铁棒。

段延庆这一棒的伎俩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,只不过以棒代指、棒长及远罢了。段正淳更不相避,指力和他棒力订交,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,他缩回击指,准拟再运内劲,第二指跟着点出,那知面前黑棒明灭,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来。段正淳吃了一惊:“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,直似意到即至,这一阳指的成就,可比我深很多了。”当即运指还出,只是他慢了瞬息,身子便晃了一下。

段延庆道:“嘿嘿,假仁假义,还在采集民气,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?”

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,段延庆铁棒上内力呼应而盛,一一将敌剑逼回。段正淳第四剑“天马腾空”横飞而出,段延庆左手铁棒一招“晨鸡报晓”点了畴昔,棒剑订交,当即黏在一起。段延庆肚腹间咕咕作响,猛地里右棒点地,身子腾空而起,左手铁棒的棒头仍黏在段正淳的剑尖之上。瞬息之间,这一个双足站地,如渊停岳峙,纹丝不动;那一个满身临空,如柳枝随风,飘零无定。

范骅、华赫艮、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,分攻段延庆两侧,大理三公目睹情势凶恶非常,要救段正淳已千万不及,均是迳攻段延庆关键,要逼他回棒自救。段延庆早推测此着,左手铁棒下落,撑地支身,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,横将过来,一震之下,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,跟着又直取段正淳脑门。

段延庆心机机灵,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,右手铁棒便如暴风暴雨般递出,一棒又一棒,尽是点向段正淳的关键。他决意撤除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停滞,至于如何对于萧峰,那是下一步的事了。

他开口说话,内力不免不纯,但段延庆并不乘机进迫,反而退开一步,双杖拄地,等他说完再斗。范骅等心下暗惊,目睹段延庆风采娴雅,决不占人便宜,但明显也是有恃无恐,不必占此便宜。

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,深恐夜长梦多,倘若他群臣部下一拥而上,毕竟多费手脚,当下运棒如风,瞬息间连出九棒。段正淳奋力抵挡,到第九棒上,真气不继,噗的一声轻响,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。他身子一晃,啪的一声,右手长剑跟着折断。

当时君臣分际甚严,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,自对段氏一家极其恭敬。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,一向遵循江湖上的端方,华赫艮、褚万里等虽是臣子,段正明、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如同兄弟。段正淳自少年之时,即多在中原江湖行走,褚万里跟着他出死入生,经历过很多风险,岂同平常的奴婢?阿紫这几句话,范骅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。

段延庆道:“杀你家人,赦你部下。当年父皇一念之仁,没杀你兄弟二人,至有本日篡位背叛之祸。”段正淳心想:“我段正淳当堂堂而死,不落别人话柄。”向褚万里的尸身一拱手,说道:“褚兄弟,段正淳本日和你并肩抗敌。”转头向范骅道:“范司马,我死以后,和褚兄弟的宅兆并列,更无主臣之分。”

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,再弯得一些,只怕便要断为两截,心想:“段氏内功,公然非常了得,只是这两人始终未使最高深的‘六脉神剑’。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工夫难及对方,不如藏拙不露?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情,仿佛潜力垂尽,并非另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。”

段延庆铁杖一点,已到了段正淳身前,说道:“你要和我单打独斗,不涉旁人,是也不是?”段正淳道:“不错!你不过想杀我一人,再到大理去弑我皇兄,是否能够如愿,要看你的运气。我的部下家人,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。”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,本身本日多数要毕命于斯,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、阿紫,以及范骅诸报酬难。

脱手相救段正淳之人,自便是萧峰了。当二段激斗之际,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,陡见段正淳将为对方所杀,段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,本身的血海深仇便再也没法得报。这些日子来,他不知已许下了多少愿,立下了多少誓,不管如何非报此大仇不成,目睹仇敌便在身前,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里?便即纵身上前,将段正淳拉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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