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恋人重温鸳梦,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戍卫,殊不想大仇家竟找上门来。段延庆武功短长,四大保护中的古笃诚、傅思归前后受伤。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,在青石桥禁止不果。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。司徒华赫艮、司马范骅、司空巴天石三人救护古、傅二人后,赶到段正淳身边护驾,共御劲敌。
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报酬段正淳,而他直认不讳,公然所料不错,转头低声向阿朱道:“当真是他!”阿朱颤声道:“你要……从旁夹攻,乘人之危吗?”萧峰表情冲动,又气愤,又欢乐,冷冷的道:“父母之仇,恩师之仇,寄父、义母之仇,我抱屈受屈之仇,哼,如此血海深仇,莫非还讲究仁义品德、江湖端方不成?”他这几句话说得甚轻,却满腔怨毒,斩钉截铁,没涓滴踌躇。
段正淳等正自哀痛,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挖苦言语,都不由大怒。范骅等向她瞋目而视,碍于她是主公之女,不便发作。段正淳气往上冲,反手一掌,重重向她脸上打去。
褚万里狂呼大呼,却向段延庆扑去。范骅大惊,叫道:“褚兄弟,褚兄弟,到这边来!”褚万里似没闻声,提起铜棍,猛向段延庆横扫。段延庆微微嘲笑,竟不躲闪,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。这一杖轻描淡写,但是时候部位拿捏不爽分毫,恰比如褚万里的铜棍击到时快了少量,后发先至,势道凌厉。这一杖连消带打,褚万里非闪避不成,段延庆只一招间,便已反客为主。不料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,手上加劲,铜棍向他腰间疾扫。段延庆一惊,心道:“莫非是个疯子?”他可不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,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戳死,本身腰间中棍,也必将受伤,忙右杖点地,纵跃避过。
他正自起疑,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,跟着有个金属相互摩擦般的声音叫道:“姓段的龟儿子,你逃不了啦,快乖乖的束手待缚。老子瞧在你儿子面上,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。”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饶不饶别性命,却也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,莫非老迈还不会发落么?”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:“姓段的小子倘若晓得好歹,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。”此人竭力远送话声,但明显中气不敷,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普通。
阿紫畴昔扯住段正淳衣角,叫道:“爹爹,他抢了我的鱼网!他抢了我的鱼网!”段正淳见萧峰行迳特异,但想他多数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,他武功如此了得,自不会妄图小孩子的物事,当下只笑笑不睬。
萧峰听得这些人丁口声声说甚么“姓段的”,狐疑更盛,俄然之间,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。萧峰斜眼向身边的阿朱瞧了一眼,只见她神采惨白,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冷,都是盗汗,低声问道:“你身子如何?”阿朱颤声道:“我很惊骇!”萧峰微微一笑,说道:“在大哥身边也惊骇么?”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,悄悄在她耳边说道:“此人仿佛是大理段家的。”阿朱不置可否,嘴唇微微颤栗。
范骅又道:“巴兄弟去打发你的老朋友,我和褚兄弟对于那女的。”巴天石回声而出,扑向云中鹤。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,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钓杆,但已给阿紫投入湖中,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,大喊抢出。
段延庆右杖支地,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,随即趁机指向段正淳眉心。段正淳斜退一步。褚万里吼声如受伤猛兽,俄然扑倒,双手持住铜棍一端,缓慢挥动,幻成一圈黄光,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,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畴昔,如此打法,已全非技击招数。
南海鳄神怒道:“这龟儿子纳福享够了,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,太也不会做老子。待我剪他一下子!”从身畔抽出鳄嘴剪,便向段正淳冲来。
阿紫小嘴一扁,道:“人家叫你‘主公’,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仆人。杀死一两个奴婢,又有甚么了不起了?”神采间甚是轻视。
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,瞬息间溅满了点点鲜血。本来段延庆在发展时接连递招,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,一杖到处,便是一洞。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,铜棍使得更加急了。段正淳叫道:“褚兄弟退下,我来斗这暴徒!”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,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。褚万里叫道:“主公退开!”段正淳那边肯听,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。
云中鹤瞥目睹到萧峰,吃了一惊,反身便走,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。那三人一个蓬头短服,是“凶神恶煞”南海鳄神;一个女子度量小儿,是“无恶不作”叶二娘。居中一个身披青袍,撑着两根细铁杖,脸如僵尸,恰是四恶之首,号称“恶贯充斥”的段延庆。他在中原罕见露面,是以萧峰和这“天下第一大恶人”互不了解,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领教过他的手腕,知叶二娘、岳老三等人还不难对于,这段延庆却非同小可。他既精通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,还练就一身邪派工夫,正邪相济,连黄眉僧这等妙手都敌他不过,段正淳自知非他敌手。
范骅直取叶二娘。叶二娘嫣然一笑,见了范骅身法,知是劲敌,不敢怠慢,将抱着的孩子往地下一抛,反臂出来时,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,却不知她先前藏于那边。
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,低声道:“华大哥,朱贤弟,夹攻这莽夫!急攻猛打,越快了断越好,先剪除羽翼,大伙儿再合力对于正主。”华赫艮和朱丹臣回声而出。两人虽觉以二敌一,有失成分,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,也不需求人互助,但听范骅这么一说,都觉有理。段延庆实在过分短长,单打独斗,谁也不是他敌手,只要世人一拥而上,或者方能自保。当下华赫艮手持钢铲,朱丹臣挥动铁笔,分从摆布向南海鳄神攻去。
萧峰在一旁目睹这小女人刁蛮无礼,好生着恼,贰心敬褚万里是条豪杰,俯身提起他身子,说道:“褚兄,看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,我给你去浸一浸水。”
阿紫大怒,叫道:“又要你这好人来多事!”只是给萧峰打过一个耳光,对他非常惊骇,却也不敢伸手禁止。
俄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:“此人武功很差,这般白白送了性命,不是个大傻瓜么?”说话的恰是阿紫。
段正淳本来奉皇兄之命,前赴陆凉州身戒寺,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景象,不久即得知爱子为番僧鸠摩智擒去,不知下落,心中甚是焦心,派人禀明皇兄,便带同三公华赫艮、范骅、巴天石,以及四大保护来到中原,盼救出段誉,再访查玄悲大师被害的本相。来到姑苏时,逗留甚久,厥后得大理传讯,知段誉已回大理,这才放心,因而迳往中州一带,续查玄悲大师一事,乘机便来看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。这些日子双宿双飞,欢愉有如神仙。
范骅大声道:“主公,这段延庆不怀美意,主公当以社稷为重,请缓慢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。”天龙寺远在大理,如何请得人来?眼下大理君臣面对存亡大险,这话是请段正淳即速逃归大理,同时虚张阵容,令段延庆觉得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,有所顾忌。段延庆是大理段氏嫡裔,自必深知天龙寺僧众的短长。
世人听到他临死时说“宁死不辱”四字,知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和段延庆蛮打,是因受阿紫鱼网缚体之辱,早萌死志。武林中人均知“强中另有强中手,一山另有一山高”的事理,武功上输给旁人,决非奇耻大辱,苦练十年,将来未始没有抨击的日子。但褚万里是段氏家臣,阿紫倒是段正淳的女儿,这场热诚毕生没法湔雪,是以甘心在战阵当中将性命拚了。朱丹臣放声大哭,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,都欲撑起家来,和段延庆死拚。
褚万里铜棍疾挺,向他小腹上撞去。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,使这兵刃须从妥当中见工夫。褚万里的武功本以轻灵见长,使这铜棍已不顺手,偏生他又蛮打乱砸,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关键,于本身存亡全然置之度外。常言道:“一夫冒死,万夫莫当。”段延庆武功虽强,赶上这疯子蛮打冒死,却也给迫得连连发展。
萧峰将柔丝网收起,握成一团,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,的是奇物。阿紫走近身来,伸手道:“还我!”萧峰手掌一挥,作势欲打,阿紫吓得退开几步。萧峰不过吓她一吓,顺势便将柔丝网支出了怀中。他猜想面前这中年人多数便是本身的大仇家,阿紫是他女儿,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,自不能还她。
段正淳明知情势凶恶,但大理诸人当中,以他武功最高,若舍众而退,有亏友道,更有何脸孔以对天下豪杰?更何况恋人和女儿俱在身畔,怎可如此丢脸?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大理段氏本身之事,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,嘿嘿,好笑啊好笑!”
萧峰提起褚万里,几步奔到湖边,将他在水中一浸。公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坚固。萧峰伸手将鱼网解下。褚万里低声道:“多谢萧兄援手。”萧峰浅笑道:“这玩皮女娃子甚是难缠,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,给褚兄出了气,你瞧她半边面庞兀自红肿。”褚万里摇了点头,甚是懊丧。
叶二娘笑道:“段正淳,每次见到你,你老是跟几个风骚姣美的娘儿们在一起。你艳福不浅哪!”段正淳浅笑道:“叶二娘,你也风骚姣美得很哪!”
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,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,但跨出一步,便再也有力举步,回回身来,向段正淳道:“主公,褚万里宁死不辱,平生对得住大理段家!”段正淳双膝跪倒,垂泪道:“褚兄弟,是我养女不教,获咎了兄弟,正淳忸捏无地。”褚万里向朱丹臣浅笑道:“好兄弟,做哥哥的要先去了。你……你……”说了两个“你”字,俄然停语,便此断气而死,身子却仍直立不倒。
段正淳怒道:“你不听爹的话,瞧我今后疼不疼你?”阿紫扁了扁小嘴,说道:“你本来就不疼我,不然怎地抛下我十几年,向来不睬我?”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,黯然感喟。阮星竹道:“阿紫乖宝,妈有好东西给你,你快放了褚叔叔。”阿紫伸脱手来,道:“你先给我,让我瞧好是不好。”
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:“云兄别来无恙?别人的工夫老是越练越强,云兄如何越练越差劲了?下来罢!”说着挥掌向树上击去,喀嚓声响,一根树枝随掌而落,同时掉下一小我来。此人既瘦且高,恰是“穷凶极恶”云中鹤。他在聚贤庄上给萧峰一掌打得重伤,几近送命,好轻易将养好了,工夫却已大不如前。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,两人相差不远,但本日巴天石一听他行动起落之声,便知他轻功反不如当年了。
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。他年青时游历中原,风骚自赏,不免到处包涵。当时富朱紫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,段正淳以皇子之尊,多蓄内宠原亦平常。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,虽在大理称帝,统统起居饮食,始终顺从祖训,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。段正淳的德配夫人刀白凤,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,段家与之攀亲,原有拢络摆夷、以固皇位之意。当时云南汉报酬数未几,若不得摆夷人推戴,段氏这皇位就说甚么也坐不稳。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,刀白凤更自幼高贵,便也不准段正淳娶二房,为了他不断的拈花惹草,竟致愤而削发,做了道姑。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、钟万仇之妻甘宝宝、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,当年各有一段情史。
碰到如此敌手,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,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,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,但褚万里兀高傲喊酣斗。段延庆和旁观世人都不堪骇异,均觉此事大非平常。朱丹臣晓得再斗下去,褚万里定然不免,眼泪滚滚而下,又要抢上互助,刚跨出一步,猛听得呼的一声响,褚万里将铜棍向仇敌力掷而出,去势甚劲。段延庆铁杖探出,恰好点在铜棍腰间,悄悄反挑,铜棍便向后飞出。
阮星竹举手挡格,嗔道:“十几年来弃于别人、存亡不知的亲生女儿,本日相逢,你竟忍心打她?”段正淳一向自发对不起阮星竹,有愧于心,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,更不肯鄙大家之前争论,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,仓猝缩回,对阿紫怒道:“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,你知不晓得?”
朱丹臣一向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鱼网,偏生这网线刀割不竭,手解不开,忙得满头大汗,没法可施。段正淳向阿紫道:“快放开褚叔叔,大敌当前,不成再玩皮了。”阿紫笑道:“爹爹,你夸奖我甚么?”段正淳皱眉道:“你不听话,我叫妈打你手心。你冲犯褚叔叔,还不快快赔罪?”阿紫道:“你把我抛在湖里,害得我装了半天死,好活力闷。你又不向我赔罪?我也叫妈打你手心!”
范骅、华赫艮、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唤:“褚兄弟,褚大哥,快下来!”褚万里呵呵大呼,猛地跃起,挺棍向段延庆乱戳。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、南海鳄神见他行迳古怪,各自罢斗,凝目看着他。朱丹臣叫道:“褚大哥,你下来!”抢上前去拉他,却给他反肘一撞,正中面门,顿时鼻青口肿。
范骅、巴天石等见镇南王俄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,并且娇纵玩皮,对父亲也没半点端方,都暗中戒惧,心想:“这位女人固然并非嫡出,老是镇南王的令媛,若犯到本身身上来,又不能跟她当真,只要自认不利了。褚兄弟给她这般绑着,当真尴尬之极。”
铜棍尚未落地,褚万里十指箕张,向段延庆扑去。段延庆微微嘲笑,平胸一杖刺出。段正淳、范骅、华赫艮、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呼,同时上前救济。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,噗的一声,直插入褚万里胸口,自前胸直透后背。他右杖刺过,左杖点地,身子已飘在数丈以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