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只见那少女指缝中夹着一枚收回绿油油光芒的细针,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。她冒充伸手去扶萧峰肩头,倒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子,幸亏他眼明手快,才没着了道儿,其间实已凶恶万分。
这美妇熟谙水性,本来猜想这一会儿工夫淹不死人,那知这少女体质娇弱,竟然死了,脸上不由很有歉意,抱着她急跃登陆,道:“快,快,我们得想体例救人!”抱着那少女,向竹林中飞奔而去。
那美妇扭住那中年人衣衫,哭道:“是你本身的女儿,你竟亲手害死了她,你不扶养女儿,还害死了她……你……你这狠心的爹爹……”
她听得脚步声,忙站起奔近,叫道:“你……你快来看,这是甚么?”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。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平常的金饰,并无特异之处,那日阿朱受伤,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,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差未几的金锁片。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,顿时神采大变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边来的?”
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女,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,按了按二人的脉搏,察知并无性命之忧,脸有忧色,说道:“三位辛苦,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,我就放心了。”三人躬身施礼,神态极其恭谨。萧峰悄悄纳罕:“这三人武功气度都实在不凡,但对这中年男人却如此恭敬,此人又是甚么来头?”
那中年人见她到来,非常欢乐,叫道:“阿星,快快,是我将她失手摔下湖去,那知便不浮上来了。”那美妇人道:“我先得问清楚,是男人我就救,如果女人,你免开尊口。”
萧峰吃了一惊,忙伸手相扶,一哈腰间,见地下那少女眸子微微一动。她眼睛已闭,但眸子转动,隔着眼皮仍然可见。萧峰体贴阿朱,只问:“如何啦?”阿朱站直身子,拭去眼泪,强笑道:“我见这位……这位女人不幸惨死,内心难过。”
萧峰大奇:“如何?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。啊,是了,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,便寄养在别处,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甚么暗号,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认。”突见阿朱泪流满面,身子一晃,斜斜倒了下去。
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,一手携着阿紫,从竹林中出来。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,阿紫却笑嘻嘻地,洋洋然若无其事。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,到了萧峰身边。
这一斧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“京门穴”上,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,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,立时令她麻痒难当。那少女如何经受得住,从地下一跃而起,格格娇笑,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。
那中年人划近美妇,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,见她双眼紧闭,似已绝气,不由脸有存眷之色。那美妇喝道:“别碰她身子!你此人太也好色,靠不住得很。”那中年人佯怒道:“胡说八道!我平生一世,向来没好色过。”
萧峰走到湖边,等了好一会,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,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,有三人急步而来,心中一动:“莫非是大恶人到了?”远远只见三小我沿着湖畔小径奔来,此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,一个身形矮小的人行动如飞,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普通。他奔出一程,便立定脚步,等待前面来的火伴。那两人行动凝重,武功明显也颇了得。三人行到近处,萧峰见那两个给背负之人,恰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。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:“主公,主公,大恶人赶来了,我们快快走罢!”
那中年人愣住了脚步,正踌躇间,忽见来路上一人如飞赶来,叫道:“主公,有人来肇事么?”恰是在青石桥上倒置绘画的阿谁墨客。萧峰心道:“我还道他是反对我前来报讯,却本来跟那使板斧的、使铜棍的是一起。他们所说的‘主公’,便是这中年人了。”
那中年人跌足道:“唉,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人,你别多心。”那美妇人道:“哼,小女人如何了?你此人哪,十四五岁的小女人,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……”她本想说“都是来者不拒”,但一瞥目睹到了萧峰和阿朱,脸上微微一红,忙伸手按住了本身嘴巴,这个“拒”字就缩住不说了,目光中却尽是笑意。
萧峰听到这里,心中一凛:“又是臣子、又是皇上的,甚么早回大理?莫非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?”心中怦怦乱跳,深思:“莫非天网恢恢,段正淳这贼子,本日恰好撞在我手里?”
此言一出,世人都大吃一惊,“星宿老怪”丁春秋是武林中大家闻之皱眉的邪派妙手,此人无恶不作,杀人如麻,“化功大法”专门消人内力,更加天放学武之人的大忌,偏生他武功极高,谁也何如他不得,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,才没变成甚么大祸。
那中年人叫道:“淹死人啦,快出来救人。”那女子叫道:“是不是你淹死了?”那中年人叫道:“我淹死了怎能说话?快来救人哪!”那女子叫道:“你淹死了,我就来救,淹死了别人,我爱瞧热烈!”那中年人道:“你来是不来?”几次在船头顿足,极是焦心。那女子道:“如果男人,我就救,倘是女子,便淹死了一百个,我也只鼓掌喝采,决计不救!”话声越来越近,半晌间已走到湖边。
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,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,更显得纤腰一束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光辉,闪动如星,流波转盼,矫捷之极,仿佛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普通,容颜娟秀,嘴角边似笑非笑,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。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,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,那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。她身下水靠结束整齐,想是她听到那中年人大呼救人之际,便即换衣,一面逗他焦急,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,当是预备下水救人了。
萧峰和阿朱都心中奇特:“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男人,以免水中搂抱胶葛不雅,那也平常。怎地这妇人恰好相反,救男不救女?”
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,萧峰当然未使尽力,不然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,也是轻而易举。她给扣住了手腕,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,左边半身更酸麻有力,她俄然小嘴一扁,放声大哭,边哭边叫:“你欺负我,你欺负我!”
那中年人快步抢近。阿朱和萧峰也靠近去看,但见那紫衫少女横卧地下,生硬不动,已然死了。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,察看她肩头,他一看以后,立即将袖子拉下。萧峰站在他背后,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甚暗号,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颤栗,显是心神荡漾之极。
萧峰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么玩皮的女人,当真天下罕见。”那美妇怒道:“你是甚么人,快给我走开!我死了女儿,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甚么?”萧峰笑道:“你死了女儿,我给你医活来罢!”伸手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。
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音更加惶急:“你还不来,啊哟,我……我……”
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,均感奇特,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不小,但措告别事,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普通,模样却又不似伉俪,特别那女子当着外人之面,说话仍无所顾忌,在这旁人存亡悬于一线的当口,恰好说这些不急之务。
那美妇侧着头道:“为甚么不消救了?我恰好要救。她用暗器射你吗?那好极了,如何射你不死?可惜,可惜!”嘻嘻一笑,陡地纵起,一跃入湖。她水性当真了得,嗤的一声轻响,水花不起,已然钻入水底。跟着喀喇声响,湖面碎裂,那美妇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,探头出水。那中年人大喜,忙划回划子去驱逐。
这时那墨客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,见他二人站在中年人身边,不由一怔,待得奔近身来,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,又惊又怒,问道:“怎……如何了?”
竹林瞬息即至,公然每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,在竹林中行了数丈,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,修建精美。那少女躺在竹屋前面的高山上,那美妇正在手忙脚乱的施救。
那中年人叹了口气,划回划子,道:“算啦,算啦,不消救了。这小女人用暴虐暗器暗害我,死了也该死,我们归去罢!”
那美妇拉着阿紫,细细打量,眉花眼笑,说不出的欢乐。那中年人浅笑道:“你为甚么装死?真把我们吓死了!”阿紫很对劲,说道:“谁叫你把我摔入湖里?你这家伙不是好人。”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,神情难堪,苦笑道:“玩皮,玩皮!”
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,将她手掌翻了转来,说道:“请看。”
那中年人脸上神采又顾恤,又担心,温言问道:“阿紫,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白叟为师?”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,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,问道:“你如何又晓得我名字?”那中年人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们刚才的话,莫非你没闻声吗?”那少女摇点头,浅笑道:“我一装死,心停断气,耳目闭塞,甚么也瞧不见、听不见了。”
萧峰放开了她手腕,道:“哼,星宿老怪的‘龟息功’。”少女阿紫瞪着他道:“你仿佛甚么都晓得。呸!”向他伸伸舌头,做个鬼脸。
那中年人在船头深深一揖,道:“阿星,你快救她起来,你说甚么我都依你。”那美妇道:“当真甚么都依我?”中年人急道:“是啊。唉,这小女人还不浮起来,别真要送了她性命……”那美妇道:“我叫你永久住在这儿,你也依我么?”中年人脸现难堪之色,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那美妇道:“你就是说了不算数,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,叫我内心欢乐半晌,也是好的。你就连这个也不肯!”说到这里,眼眶便红了,声音也有些哽咽。
那中年人道:“我去瞧瞧。”托着那渔人,便向竹林中快步行去。他这一移解缆子,立见功力不凡,脚步轻跨,身形却敏捷非常,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,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而行。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,脸显敬佩之意。
那少女死而重生,林中诸人无不欣喜交集。那中年人笑道:“本来你吓我……”那美妇破涕为笑,叫道:“我薄命的孩儿!”伸开双臂,便向她抱去。
萧峰冷冷的道:“你如何不消无形粉、清闲散、极乐刺、穿心钉?”那少女止住了哭声,神采惊奇之极,颤声问道:“你……你安晓得?”萧峰道:“我知你师父是星宿老怪,便晓得你这很多暴虐暗器。”
萧峰心想:“这女子声音娇媚,却带三分倔强,只怕又是个玩皮角色,和阿朱及阿谁堕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。”
乔峰之名,本来江湖上人所周知,但他既知本姓,现在便自称萧峰,再带上“契丹人”三字,开门见山的自道来源。这中年人对萧峰之名天然甚为陌生,而听了“契丹人”三字,也似不觉得异,问道:“奉托萧兄的是那两位朋友?不知报甚么讯?”萧峰道:“一名使一对板斧,一名使一根铜棍,自称姓傅,两人都受了伤……”
萧峰知他父女初会,必有很多不敷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,扯了扯阿朱的衣袖,便往竹林外走,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,身子不住颤栗,问道:“阿朱,你不舒畅么?”伸手搭了搭她脉搏,但觉振跳甚速,显是心神大为荡漾。阿朱摇点头,道:“没甚么。”随即道:“大哥,请你先出去,我……我要解手。”萧峰点点头,远远走开。
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。那美妇哭道:“心跳也停了,气也绝了,救不活啦。”萧峰微运内力,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,跟着便即松劲,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,明显是在运内力抗御。
那矮男人说道:“启禀主公,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,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。只怕他迅即便瞧破了构造,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。”那中年人道:“我家不幸,出了这等恶逆,既然在此相逢相遇,要避只怕也避不过了,说不得,只好跟他周旋一番。”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道:“御敌除恶,臣子们份所当为,主公请以社稷为重,早回大理,以免皇上牵挂。”另一其中等身材的男人道:“主公,本日之事,不能逞一时刚勇。主公如有些微失闪,我们有何脸孔回大理去见皇上?只要一齐自刎了。”
那中年人俯身提起那渔人,向萧峰道:“兄台贵姓大名,驾临其间,不知有何贵干?”萧峰见他气度雍容,目睹那少女惨死,仍如此平静,心下也悄悄佩服,道:“鄙人契丹人萧峰,受了两位朋友嘱托,到此报一个讯。”
那美妇嗤的一声笑,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,笑道:“不错,不错,你向来不好色,就只喜好无盐嫫母丑八怪,啊哟……”她一摸那少女心口,竟然心跳已止。呼吸早已停闭,那不消说了,但肚腹并不鼓起,显是没喝多少水。
便在此时,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那美妇的声音叫道:“快来,快来,你来瞧……瞧这是甚么?”听她语音,直是惶急非常。
那美妇道:“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,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下暗号,你本身……你本身瞧去……”说着已泣不成声。
不料萧峰反手一掌,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。他跟着一伸手,抓住了她左腕,嘲笑道:“小小年纪,这等暴虐!”那美妇叫道:“你如何打我孩儿?”若不是瞧在他“救活”了女儿的份上,立时便要脱手。
那中年人吃了一惊,问道:“两人伤势如何?这两人现在那边?萧兄,这两人是兄弟厚交老友,相烦指导,我……我……马上要去相救。”那渔人道:“请你带我同去!”萧峰见他二人重义,心下佩服,道:“这两人的伤势虽重,尚无性命之忧,便在那边镇上……”那中年人深深一揖,道:“多谢,多谢!”更不打话,提着那渔人,发足往萧峰的来路奔去。
那中年人道:“好,好!别哭啦!人家悄悄打你一下,有甚么要紧?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道命,原该经验经验。”那少女哭道:“我这碧磷针,又不是最短长的。我另有很多暗器没使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