耶律洪基呵呵大笑,说道:“说得好,说得好。萧兄弟,我要封你一个大大的官爵,让我来想一想,封甚么才好?”这时他酒已喝得有八九成了,伸手指在额上弹了几弹。萧峰忙道:“不,不!小人道子细致,难享繁华,向来周游四方,来去不定,确切不肯为官。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行啊,我封你一个只须喝酒、不消做事的大官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锋利短促的号角之声。
酒到酣处,十余名契丹军人在天子面前扑击为戏,大家赤裸了上身,擒攀摔跌,狠恶斗争。萧峰见这些契丹军人技艺健旺,体力雄强,举手投足之间另有一套武功,窜改奇妙虽不及中原军人,但直进直击,如用之于战阵群斗,似较中原技击更加简明有效。
耶律洪基大怒,将圣旨掷入火中,烧成了灰烬,心下忧急,深思:“这道伪诏说得振振有词,辽国军民看后,恐不免民气浮动。皇太叔官居天下兵马大元帅,手绾兵符,可调兵马八十余万,何况另有他儿子楚王南院所辖兵马。我这里随驾的不过十余万人,寡不敌众,如何是好?”这一晚翻来覆去,没法安寝。
辽国军国重事,现由南北两院分理。此番北院大王陪侍天子出猎,南院大王留守上京。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,爵封楚王,本人倒也罢了,他父亲耶律重元,乃当今皇太叔,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,却非同小可。本来辽国向例,北院治军、南院治民,但皇太叔位尊权重,既管军务,亦理民政。
大队人马南行三日,早晨安营后,第一名报子驰马奔到,向天子禀报:“南院大王反叛,占有皇宫,自皇太后、皇后以下,王子、公主以及百官家眷,均受拘禁。”
萧峰一听到比武,自但是然的眉飞色舞,神采昂扬,笑道:“那真来得巧了,恰好见地见地契丹人的技艺。”阿紫笑道:“队长,你大显技艺,恭喜你夺个统领做做。”室里一伸舌头,道:“小人那有这大胆量?”阿紫笑道:“夺个统领,又有甚么了不起啦?只要我姊夫肯教你几手工夫,说不定你便能夺得了统领。”室里喜道:“萧大爷肯指导小人,当真求之不得。至于统领甚么的,小人没这个福分,却也不想。”
到得第三日中午,室里道:“过了前面阿谁山坡,我们便到了。”萧峰见这座大山气象宏伟,一条大河哗哗水响,从山坡旁奔腾而南。一行人转过山坡,面前旗号招展,一片大草原上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帐,成千成万马队步兵,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位。护送萧峰的飞熊、飞虎、飞豹各队官兵取出号角,呜呜呜的吹了起来。
辽国天子所居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,飞彩绘金,光辉光辉,称为皮室大帐。耶律洪基居中坐了,命萧峰坐在横首,未几时随驾文武百官出去拜见,北院大王、北院枢密使、于越、南院知枢密使事、皮室大将军、小将军、马军批示使、步军批示使等等,萧峰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这很多。
行了十数里,又是一队穿戴皋比衣帽的飞虎兵前来驱逐。萧峰心道:“我那耶律哥哥不知做甚么大官,竟有这等场面。”然室里不说,而前次相遇之时,耶律基又果断不肯透露成分,萧峰也就不问。
当晚帐中大开筵席,契丹人尊敬女子,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帐中与宴。酒如池、肉如山,阿紫只瞧得兴高采烈,眉花眼笑。
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绪,辽史称为圣宗。圣宗宗子宗真,次子重元。宗真脾气慈和刻薄,重元则甚勇武。圣宗去世时,遗命传位于宗子宗真,但圣宗的皇后却爱好次子,诡计立重元为帝。辽国向例,皇太后权力甚大,当时宗真的皇位势将不保,性命也已危殆。但重元反将母亲的战略奉告兄长,宗真尽早摆设,令皇太后暗害不逞。宗真对这兄弟自非常感激,立他为皇太弟,宣示今后传位于他,以酬恩德。
众辽人本来都席地而坐,喝酒吃肉,一听到号角声,蓦地间轰的一声,同时站起,脸上均有错愕之色。那号角声来得好快,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,第二次响时已近了数里,第三次声响又近数里。萧峰心道:“天下再快的快马,第一等的轻身工夫,也决不能如此迅捷。是了,想必是有通报军情急讯的传信站,一听到号角声,便传到下一站来。”号角声飞传而来,一传到皮室大帐以外,便倏但是止。数百座营帐中的官兵本在喝彩纵饮,这时俄然间尽皆鸦雀无声。
萧峰微微一惊,道:“不好,是契丹人的马队!”阿紫道:“是你的本身人啊,那好得很,有甚么不好?”萧峰道:“我又不识得他们,还是归去罢。”勒转马头,便从原路回转,没走出几步,便听得鼓声蓬蓬,又有几队契丹马队冲了上来。萧峰深思:“四下里又不见有仇敌,这些人是在练习阵法吗?”
当年耶律重元明显可做天子,却让给兄长,可见他既重义气,又甚恬退。耶律洪基大肆北出围猎,将京中军国重务都交给了皇太叔,涓滴不加狐疑。这时讯息传来,谋反的竟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,耶律洪基不免又惊又忧,素知涅鲁古性子阴鸷,办事狠辣,他既发难谋反,他父亲决无袖手之理。
只听得四周众军士齐声号令:“万岁!万岁!万岁!”
耶律洪基忙伸手扶起,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,兄弟,你我是金兰兄弟,本日只叙义气,明日再行君臣之礼不迟。”他左手一挥,步队中奏起鼓乐,欢迎佳宾。耶律洪基携着萧峰之手,同入大帐。
但听马蹄声响,前锋斥堠兵起首驰了出去,跟着摆布前锋队启行,前军、左军、右军,一队队向南开赴回京。
金戈荡寇鏖兵
耶律洪基大吃一惊,不由得神采大变。
北院大王奏道:“陛下且宽圣虑,想皇太叔见事明白,必不容他孝子造反犯上,说不定现在已引兵平乱。”耶律洪基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他驰到萧峰之前十余丈处,翻身上马,牵马快步上前,右膝下跪,说道:“我家仆人便在前面不远。仆人常提及萧大爷,驰念得紧。本日甚么好风吹得萧大爷来?快请去和仆人相会。”萧峰传闻耶律基便在近处,也甚欢乐,说道:“我只是随便周游,没想到我义兄便在附近,真再好也没有了。好,请你带路,我去和他相会。”
第二十七回
只见契丹骑士都身披锦袍,内衬铁甲。锦袍各色,一队红、一队绿、一队黄、一队紫,旗号和锦袍一色,来回驰骤,兵强马健,煞是壮观。萧峰和阿紫看得悄悄喝采。众兵各依军令纵横进退,挺着长矛摈除麋鹿,见到萧峰和阿紫二人,也只略加一瞥,不再理睬。四队马队分从四周围拢,将数十头大鹿围在中间。偶有一头鹿从行列空地中逸出,便有一小队出来追逐,兜个圈子,又将那鹿逼了归去。
当耶律基送来多量金银牛羊之时,萧峰便知他必是契丹的大朱紫,现在见了这等阵容,猜想这位义兄多数还是辽国的甚么将军还是大官。
萧峰正旁观间,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:“那边是萧大爷罢?”萧峰心想:“谁认得我了?”转过甚来,见绿袍队中驰出一骑,直奔而来,恰是几个月前耶律基派来送礼的那队长室里。
次晨起家又行,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,傍晚又在一处大帐中宿歇。
阿紫俄然插口道:“不,他是第二!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小女人,他如何是第二?那么第一名豪杰是谁?”阿紫道:“第一名豪杰豪杰,天然是你陛下了!我姊夫本领虽大,却要顺服于你,不敢违背,你不是第一吗?”她是星宿派门人,精通阿谀之术,说这句话只牛刀小试罢了。
一行人谈谈说说,行了十数里,见前面一队马队急驰而来。室里道:“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。”那队官兵都穿戴熊皮衣帽,黑熊皮外袍,白熊皮高帽,模样威武。这队兵行到近处,齐声呼喊,同时上马,分立两旁,叫道:“恭迎萧大爷!”萧峰道:“不敢,不敢!”举手施礼,纵马行前,飞熊军跟从厥后。
又行数日,这日午间,远远瞥见前面直立着无数营帐,又有旗号旄节,似是虎帐,又似部落聚族而居。萧峰道:“前面好多人,不知是干甚么的,我们归去罢,不要多惹费事了。”阿紫道:“不,不!我要去瞧瞧。我双脚不会动,怎能给你多惹费事?”萧峰一笑,说道:“费事这东西,不必然是你本身惹来的。偶然候人家惹过来,你要避也避不脱。”阿紫笑道:“我们畴昔远远的瞧瞧,那也无妨。”
草原中游骑来去,络绎不断,个个衣甲光鲜。室里道:“萧大爷本日来得真巧,过得几天,我们这里有一场好热烈瞧。”萧峰向阿紫望了一眼,见她脸有忧色,便问:“甚么热烈?”室里道:“过几天是演武日。永昌、太和两宫卫军统领出缺。我们契丹官兵各显技艺,且看那一个运气好,夺得统领。”
萧峰大吃一惊:“怎地众军士竟呼万岁?”游目四顾,但见军官士卒个个躬身,抽刀拄地,耶律基携着他手站在中间,东西傲视,神情甚是对劲。萧峰惊诧道:“哥哥,你……你是……”耶律基哈哈大笑,道:“倘若你早知我是大辽国当明天子,只怕便不肯和我结义为兄弟了。萧兄弟,我真名字乃耶律洪基。你活命之恩,我永志不忘。”
耶律宗真辽史称为兴宗,但他去世以后,皇位却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,仍传给本身的儿子洪基。耶律洪基接位后,心中过意不去,封重元为皇太叔,显现他还是大辽国皇储,再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,上朝免拜不名,赐金券誓书,四顶帽,二色袍,尊宠之隆,当朝第一;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,执掌南院军政要务,称为南院大王。
只听得喊声大起:“射鹿啊,射鹿啊!这边围上去。”西面、北面、南面,一片叫唤射鹿之声。萧峰道:“他们是在围猎,这阵容可真不小。”便将阿紫抱上马背,勒定了马,站在东首了望。
萧峰虽豁达豪放,但平生从未见过天子,现在见了这等场面,不由有些宽裕,说道:“小人不知陛下,多有冲犯,罪该万死!”说着便即跪下。他是契丹子民,见了本国天子,该当膜拜。
世人用过晚餐,第二批报子赶到禀报:“南院大王立皇太叔为帝,已诏告天下。”以下的话他不敢明言,将新天子的圣旨双手奉上。洪基接过一看,见圣旨上直斥耶律洪基为篡位伪帝,说先帝立耶律重元为皇太弟,天下皆知,先帝驾崩,耶律洪基窜改先帝遗诏,窃据大宝,举国共愤,现皇太弟正位为君,并督率天下军马,伸逆讨伪如此。
室里撮唇作哨,两名马队乘马奔来。室里道:“快去禀报,说长白山的萧大爷来啦!”两名马队躬身接令,飞奔而去。余人持续射鹿,室里却带领了一队绿袍马队,拥卫在萧峰和阿紫身后,迳向西行。
萧峰知她小孩心性,爱瞧热烈,便纵马缓缓行去。草原上阵势平坦,那些营帐虽老远便已瞥见,但走将畴昔,路程也实在不近。走了七八里路,猛听得呜呜呜号角之声大起,跟着尘头飞扬,两列马队散了开来,一队往北、一队往南的奔驰。
他二人一离大帐,众保护当即拔营,半晌间清算得干清干净,行李辎重都装上了驼马大车。中军元帅收回号令,中军便即启行。北院大王、于越、太师、太傅等陪侍在耶律洪基前后,世人神采慎重,却一声不作。京中乱讯虽已传出,到底乱首是谁,乱况如何,一时却不明白,军中也无人敢随便猜想群情。
耶律洪基携着萧峰的手,二人走出帐来,阿紫跟从在后。萧峰见黑夜当中,每一面军旗上都点着一盏灯笼,红、黄、蓝、绿、白各色闪动晖映,十余万雄师南行,惟闻马嘶蹄声,竟听不到一句人声。萧峰大为叹服,心道:“治军如此,天下有谁能敌?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猎,致为我所擒。倘若雄师继来,女真人固然勇悍,毕竟寡不敌众。”
行到傍晚,来到一处大帐,一队穿戴豹皮衣帽的飞豹队驱逐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心大帐。萧峰只道一进帐中,便可与耶律基相见,岂知帐中毡毯器物甚是富丽,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果物,帐中却无仆人。飞豹队队长道:“仆人请萧大爷在此安宿一宵,便即相见。”萧峰扶着阿紫,坐到几边,端起酒碗便喝。四名军士斟酒割肉,恭谨奉侍。
辽国文武官员一个个上来向萧峰敬酒。萧峰来者不拒,酒到杯干,喝到厥后,已喝了三百余杯,仍神采自如,世人无不骇然。耶律洪基向来自大勇力,此次为萧峰所擒,通国皆知,他成心要萧峰显现超人之能,以掩他被擒的热诚,没想到萧峰不消在次日比武大会上显现技艺,现在一露酒量,便已赛过群雄,大家爱护。耶律洪基大喜,说道:“兄弟,你是我辽国的第一名豪杰豪杰!”
行军大将军当即回身出营发令,但听得一句“拔营”的号令变成十句,十句变成百句,百句变成千句,声音越来越大,却严整有序,毫无惶恐混乱。萧峰深思:“我大辽立国垂二百年,国威震于天下,现在虽有内哄,却无骚动,可见历世辽主统军有方。”
耶律洪基神采平静,渐渐举起金杯,喝干了酒,说道:“上京有叛徒反叛,我们这就归去,拔营!”
俄然间鼓声高文,蓬蓬蓬号炮山响,空位上众官兵向摆布分开,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冲了出来,马背上一条虬髯大汉,恰是耶律基。他乘马驰向萧峰,大呼:“萧兄弟,想煞哥哥了!”萧峰纵马迎上,两人同时跃上马背,四手交握,均不堪之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