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竹又退了两步,左脚已踏在凉亭以外,说道:“本来是风施主。我师父说道,敝寺恭请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,决不是胆敢获咎。只是江湖上纷繁传言,武林中近年来有很多豪杰豪杰,丧生在姑苏慕容氏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的神功之下。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大理国身戒寺圆寂,不知跟姑苏慕容氏有没有干系,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,个个都是心有所疑,但不敢随便见怪姑苏慕容氏一家,是以上……”
那魁伟男人听虚竹说到“豪杰帖”三字,便即留上了神,说道:“四弟,且不忙比武,瞧瞧豪杰帖上写的是甚么。”从虚竹手中接过帖子,见帖上写道:
游坦之见到他手中匕首寒光凛然,心下大骇,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转头向丁春秋乞助。丁春秋站在担架之旁,正兴味盎然的瞧着慧净,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。风波恶提起匕首,便往铁面具上削去。游坦之惶急之下,右掌用力挥出,要想推开对方,他武功不佳,脱手不准,啪的一声,正中风波恶左肩。
风波恶见他陈腐腾腾,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放慷慨,和尚虽是和尚,却全然不像名闻天下的“少林和尚”,心下好生不耐,当下不再去理他,转头向丁春秋等一行打量。见星宿派群弟子手执兵刃,显是武林中人,当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敌手来打上一架。
那黑衣男人叫道:“妙极,妙极!本来你是少林寺的妙手,来,来,来!你我比划比划!”虚竹连连摇手,说道:“小僧武功寒微,如何敢和施主脱手?”黑衣人笑道:“好几天没打斗了,手痒得很。我们过过招,又不是真打,怕甚么?”虚竹退了两步,说道:“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工夫,只为健身之用,打斗是打不来的。”黑衣人道:“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。初学武功的和尚,便不准踏出庙门一步。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,定是一流妙手。来,来!我们说好只拆一百招,谁输谁赢,毫不相干。”
虚竹一一贯四人合什施礼,口称:“邓施主、公施主……”包分歧插口道:“非也,非也!我二哥复姓公冶,你叫他公施主,那就错之极矣。”虚竹忙道:“获咎,获咎!小僧毫无学问,公冶施主莫怪。包施主……”包分歧又插口道:“你又错了。我固然姓包,但平生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,是以决不能称我包施主。”虚竹道:“是,是。包三爷、风四爷。”包分歧道:“你又错了。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斗,不管谁输谁赢,你多了一番经历,武功必有长进,他可不是向你布施了吗?”虚竹道:“是,是。风施主,不太小僧打斗是决计不打的。削发人修行动本,学武为末,武功长不长进,也没多大干系。”
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分歧三人见游坦之陡施毒手,把弟吃了大亏,都大吃一惊,见风波恶神采惨白,三人更是担心。公冶干一搭他腕脉,只觉脉搏跳动暴躁频疾,模糊有中毒之象,他指着游坦之骂道:“好小子,星宿老怪的门人,以怨报德,一脱手便以恶毒手腕伤人。”忙从怀中取出个小瓶,拔开瓶塞,倒出一颗解毒药塞入风波恶口中。
“少林寺方丈释玄慈,合什恭请天下豪杰,于十仲春初八腊八佳节,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,广结善缘,并敬观姑苏慕容氏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之高超风采。”
那大汉“啊”的一声,将帖子交给了身边的儒生,向虚竹道:“少林派召开豪杰大会,本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难堪……”那黑衣男人叫道:“妙极,妙极!我叫一阵风风波恶,恰是姑苏慕容氏的部下。少林派要跟姑苏慕容氏难堪,也不消开甚么豪杰大会了。我现在来领教少林派妙手的技艺便是。”
丁春秋心道:“这慧净跟少林寺的和尚在一起了,可多了些费事。幸亏在道上碰到,拦住劫夺,比之到少林寺去擒拿,却又轻易很多。”想到冰蚕的灵异神效,不由得胸口发热,说道:“鄙人丁春秋。”
玄难瞬息间便即宁定,说道:“本来是星宿海丁老先生,久仰大名,当真如雷贯耳。”甚么“有幸相逢”的客气话便不说了,心想:“谁赶上了你,便是宿世不修。”
丁春秋见这个新收的门人仅只一掌,便击倒了姑苏慕容氏部下的妙手,星宿派大显威风,悄悄对劲,而对冰蚕的神效更是羡慕,浅笑道:“这位风四爷好勇斗狠,可当真爱管闲事哪。我星宿派门人头上恋慕铜帽铁帽,不知碍着姑苏慕容氏甚么事了?”
玄难微微一笑,说道:“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,正要前去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,恭呈请柬,这是敝寺第三次派人前去燕子坞。却在这里与四位相逢相逢,缘法不浅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来。
那魁伟男人道:“四弟,且慢,说明白了再打不迟。”那黄衣人道:“非也,非也!说明白以后,便不消打了。四弟,良机莫失,要打斗,便不能说明白。”那魁伟男人不去睬他,向虚竹道:“鄙人邓百川,这位是我二弟公冶干。”说着向那儒生一指,又指着那黄衣人道:“这位是我三弟包分歧,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的部下。”
邓百川道:“虚竹师父,这张豪杰帖,我们代我家公子收下了。我家公子于两年多前,便曾来贵寺拜访,莫非他还没来过吗?”虚竹道:“没有来过。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,但久候不至,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访,却传闻慕容老施主已然归西,少施主出门去了。方丈大师此次又请达摩院首坐前去姑苏尊府送信,恐怕慕容少施主仍不在家,只得再在江湖上广撒豪杰帖聘请,失礼之处,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子申明。今后慕容施主驾临敝寺,方丈大师还要亲身赔罪。”
那黑衣男人却不接帖子,说道:“你又没跟我打过,安知我是豪杰狗熊?我们先拆上几招,我打得赢你,才有脸收豪杰帖啊。”说着踏上两步,左拳虚晃,右拳便向虚竹打去,拳头将到虚竹面门,当即收转,叫道:“快还手!”
右边那老衲点点头,走进亭来,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礼,说道:“老衲玄难。”指着另一个老衲道:“这位是我师弟玄痛。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。”
玄难微微皱眉,说道:“说来忸捏,老衲这个慧净师侄,只因敝寺失于教诲,多犯清规戒律,一年多前私行出寺,犯下了很多恶事。敝寺方丈师兄派人到处寻访,好轻易才将他找到,追回寺去。丁老先生曾见过他吗?”丁春秋道:“本来他不是抱病,是给你们打伤了,伤得可短长吗?”玄难不答,隔了一会,才道:“他不奉方丈法谕,反而脱手伤人。”心想:“他跟你这等邪魔外道交友,又多犯了一条大戒。”
邓百川和包分歧两人身形晃处,拦在丁春秋和游坦之身前。包分歧左手暗运潜力,五指成爪,便要向游坦之胸口抓去。邓百川道:“三弟停止!”包分歧蓄势不发,转眼瞧着大哥。邓百川道:“我们四弟一番美意,要为他撤除面具,何故星宿派脱手伤人?倒要请丁老先生指教。”
风波恶听他说得不幸,怒问:“那一个如此恶作剧?姓风的倒要会会。”说着斜眼向丁春秋睨去,只道是这老者所做的功德。游坦之忙道:“不……不是我师父。”风波恶道:“好端端一小我,套在如许一只生铁面具当中,有甚么意义?来,我来给你撤除了。”说着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,青光闪闪,明显锋锐之极,便要替他撤除面具。
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,见他满脸皱纹,双目神光湛然,忙即行礼。风波恶道:“大师父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坐,久仰神功了得,本日恰好领教。”
丁春秋听得这大肚和尚便是冰蚕原主,不堪之喜,低声问道:“你没弄错吗?”游坦之道:“不会,他叫做慧净。师父你瞧,他圆鼓鼓的肚子高高凸了起来。”丁春秋见慧净的大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女子还大,心想这般大肚子和尚,非论是谁见过一眼以后,的确永久不会弄错,便向玄莫非:“大师父,这慧净和尚是我朋友,他生了病吗?”
风波恶叹道:“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,武功多数稀松平常,这场架也不必打了。”说着连连点头,意兴索然。虚竹如释重负,脸现忧色,说道:“是,是!”
游坦之自见风波恶等四人走入凉亭,便即缩在师父身后。丁春秋身材高大,遮住了他,邓百川等四人没见到他的铁头怪相。风波恶见丁春秋童颜白发,眉清目秀,仙风道骨,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,心下模糊而生敬佩之意,倒也不敢冒然上前应战,说道:“这位老前辈请了,叨教高姓大名。”丁春秋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姓丁。”
丁春秋道:“不敢,少林达摩院首坐‘袖里乾坤’驰名天下,老夫也是久仰的了。这位慧净师父,我正在到处找他,在这里赶上,那真是好极了,好极了。”
邓百川双手接过,见封套上写着“恭呈姑苏燕子坞慕容施主”十一个大字,猜想帖子上的字句必与虚竹送的那张帖子不异,说道:“两位大师父是少林高僧大德,望重武林,竟致亲劳台端,前去敝庄,姑苏慕容氏面子委实不小。刚才这位虚竹小师父送出豪杰帖,我们已收到了,自当尽快禀告敝上。十仲春初八日腊八佳节,敝上慕容公子定能上贵寺拜佛,亲向少林诸位高僧称谢,并在天下豪杰之前,申明此中各种曲解。”
游坦之在丁春秋耳边说的是:“担架中阿谁大肚子胖和尚,便是捉到冰蚕的,不知怎地给少林派抬了来。”
玄难合什道:“施主高姓大名,不知如何识得老衲的师侄?”
他话未说完,慧净已叫了起来:“我的冰蚕呢?喂,你见到我的冰蚕吗?这冰蚕是我辛辛苦苦从昆仑山中找到的……你……你偷了我的吗?”
丁春秋道:“我在昆仑山中,花了好大力量,才捉到一条冰蚕,那是非常有效的东西,却给你这慧净师侄偷了去。我大老远的从星宿海来到中原,便是要取回冰蚕……”
游坦之道:“我……我好!”他见到风波恶精力满盈、跃跃欲动的模样,心下惊骇。风波恶道:“朋友,你这个面具,到底是如何搅的?姓风的走遍天下,可从没见过你如许的脸面。”游坦之甚是羞惭,低下头去,说道:“是,我……我是身不由主……没体例。”
便在此时,忽听得虚竹“啊”的一声,叫道:“师伯祖,你白叟家也来了。”风波恶回过甚来,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,抢先是两个老衲,厥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,躺得有人。虚竹快步走出亭去,向两个老衲施礼,禀告邓百川一行的来源。
自从游坦之现身呼唤,风波恶的目光便在他铁面具上骨溜溜的转个不断,对玄难、丁春秋、慧净三人议论冰蚕一事浑没在乎。他绕着游坦之转了几个圈,见那面具造得密合,焊在头上除不下来,很想伸手去敲敲,又看了一会,道:“喂,朋友,你好!”
玄难心道:“你说‘各种曲解’,莫非玄悲师兄不是你们慕容氏害死的?”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:“啊,师父,就是他。”玄难侧过甚来,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,在一个白发老翁耳边低声说话。
那黑衣男人抢着道:“这件事吗,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本来半点干系也没有,不过我这么说,谅来你必然不信。既然说不明白,只妙手底下见真章。如许罢,咱两个本日先打一架,比如做戏之前先打一场锣鼓,说话本之前先说一段‘得胜头回’,热烈热烈。到了十仲春初八日腊八,风某再到少林寺来,从上面打起,一个个顺次打将上来便是,痛快,痛快!只不过最多打得十七八个,风某就遍体鳞伤,再也打不动了,要跟玄慈老方丈比武,那是千万没机遇的。可惜,可惜!”说着摩拳擦掌,便要上前脱手。
游坦之晓得面具已和本身面孔及后脑血肉相连,硬要除下,大有性命之虞,忙道:“不,不,使不得!”风波恶道:“你不消惊骇,我这把匕首削铁如泥,我给你削去铁套,决计伤不到皮肉。”游坦之叫道:“不,不成的!”风波恶道:“你是怕阿谁给你戴铁帽子的人,是不是?下次见到他,就说是我一阵风硬给你除的,你身不由主,叫这恶人来找我好了。”说着抓住了他左腕。
虚竹又退了两步,说道:“施主有所不知,小僧此番下山,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,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,人手不敷,才命小僧勉强充数。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豪杰帖,师父叮咛,送完了这十张帖子,当即回山,千万不成跟人动武,现下已送了四张,另有六张在身。施主武功了得,就请收了这张豪杰帖罢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承担,打了开来,拿出一张大红帖子,恭恭敬敬的递过,说道:“就教施主高姓大名,小僧回寺好禀告师父。”
风波恶全神灌输的要给他削去铁帽,恐怕落手稍有不准,割破了他头脸,那防到他竟会俄然出掌。这一掌来势劲力奇大,风波恶一声闷哼,便即俯跌。他左手在地下一撑,一挺便即跳起,哇的一声,吐出了一口鲜血。
邓百川道:“小师父不必客气。会期另有大半年,届时我家公子必来贵寺,拜见方丈大师。”虚竹合什躬身,说道:“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,我们方丈大师非常欢迎。‘拜见’两字,千万不敢当。”
“丁春秋”三字一出口,玄难、玄痛、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分歧、风波恶六人不约而同“啊”的一声,脸上不由微微变色。星宿老怪丁春秋恶名播于天下,谁也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气度雍容、风采仿佛的人物,更想不到会在此处相逢。六人立时大为防备。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分歧、风波恶四人虽久知丁春秋与曼陀山庄王家的干系,却从未见过其人,本日皆乃初次会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