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听得砰的一声,冰库大门推开,接着又是开复门、关大门、关复门的声音。只听得李秋水沙哑着嗓子道:“你扯谎,你扯谎。师哥他……他……他只爱我一人。他决不会画你的肖像,你这矮子,他如何会爱你?你胡说八道,专会哄人……”

虚竹双手按住耳朵,那声音竟会隔动手掌钻入耳中,说甚么也拦不住。虚竹只听得表情烦躁非常,叫道:“都是假的,都是假的!我不信!”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。

虚竹一惊之下,叫道:“啊哟,不好了,她……她……”童姥喝道:“大惊小怪干甚么?”虚竹低声道:“她……她寻到了。”童姥道:“她虽晓得我进了皇宫,却不知我躲在那边。皇宫中房舍千百,她一间间的搜去,十天半月,也一定能搜获得这儿。”虚竹这才放心,舒了口气,说道:“只消挨过明日中午,我们便不怕了。”公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垂垂远去,终究声气全无。

同一笑 到头万事俱空

却听李秋水道:“胡说八道,我是几十岁的老太婆了,还喜好少年儿郎么?甚么‘粉面郎君武潘安’,多数便是背着你东奔西跑的阿谁丑八怪小和尚。”提大声音叫道:“小和尚,是你么?”虚竹心中怦怦乱跳,不知是否该当承诺。童姥叫道:“梦郎,你是小和尚吗?哈哈,梦郎,人家把你这个风骚姣美的少年儿郎说成是个小和尚,真把人笑死了。”

过了一会,他俄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前辈,你练功的时候快到了罢?这是你功德美满的最后关头,事关严峻,听到这些言语,岂不要用心?”童姥苦笑道:“你到现在方知么?这贱人算定时候,晓得我神功一成,她便不是我敌手,是以竭尽尽力来阻扰。”虚竹道:“那么你就临时搁下不练,行不可?在这般短长的外魔扰乱之下,再练功只怕有点……有点儿凶恶。”童姥道:“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于那贱人,却如何又体贴我的安危?”虚竹一怔,道:“我不肯助前辈害人,却更加不肯别人侵犯前辈。”

只听得砰砰砰接连十几下巨响,如同雷震普通,在第一层冰窖中传将下来。虚竹一呆,听得童姥哈哈大笑,叫道:“贼贱人,你觉得师弟只爱你一人吗?你当真想昏了头。我是矮子,不错,远不及你窈窕仙颜,但是师弟早就甚么都明白了。你平生便只喜好勾引漂亮萧洒的少年,连他的徒儿丁春秋这类小恶棍你也勾引。师弟说,我到老还是处女之身,对他始终一情稳定。你却本身想想,你有过多少恋人?你去嫁了西夏国王做皇妃,师弟如何还会理你?”这声音竟然也是在第一层冰窖当中,她甚么时候从第三层飞身而至第一层,虚竹全没知觉。又听得童姥笑道:“咱师姊妹几十年没见了,该当好好亲热亲热才是。冰库的大门是封住啦,免得别人出去打搅。哈哈,你喜好倚多为胜,无妨便叫帮手出去。你脱手搬开冰块啊!你传音出去啊!”

童姥又骂:“无耻贱人,他对你如有至心,何故临死之前,巴巴的赶上缥缈峰来,将七宝指环传了给我?他又拿了一幅我十八岁那年的画像给我看,是他亲手绘的,他说六十多年来,这幅画像朝夕伴跟着他,跟他寸步不离。嘿,你听了好难过罢……”她滚滚不断的说下去,虚竹听得呆了。童姥为甚么要说这些谎话?莫非她走火入魔,神智变态了么?更何况仿佛也是传音出去,要让李秋水听到。

李秋水厉声道:“姑姑问你,如何不睬?”说着伸手往他肩头抓来。虚竹和童姥拆解招数甚熟,并且尽是黑暗中拆招,听风辨形,随机应变,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上本身肩头,当即沉肩斜身,反手往她手背按去。李秋水当即缩手,赞道:“好!这招‘阳歌天钧’内力既厚,使得也熟。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工夫都传了给你,是不是?”虚竹道:“他……他把功力都传给了我。”

火摺燃烧极快,半晌间便烧尽了,一下悄悄的嗤声畴昔,冰窖中又是一团乌黑,但闻掌风呼呼。虚竹心下焦心:“童姥断了一腿,久斗必然倒霉,我如何助她一臂之力才好?不过童姥心狠手辣,占了上风,必然会杀了她师妹,这可又不好了。何况这两人武功这般高,我又怎插到部下去?”

正凝神间,火光微闪,第一层冰窖中传出一星亮光,接着便呼呼之声高文。虚竹抢上石阶,向上望去,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正在急剧扭转,两团影子倏分倏合,收回密如联珠般的啪啪之声,显是童姥和李秋水酣斗正剧。冰上烧着一个火摺,微有光芒。虚竹见二人技艺之快,当真匪夷所思,那边分得出谁是童姥,谁是李秋水?

李秋水喃喃道:“梦郎,梦郎,本来你公然是个多情少年!你上来,让我瞧瞧中原武林第一风骚荡子是多么样人物!”

虚竹听得李秋水的话声越来越惨厉,想必她算定时候,本日中午恰是她师姊妹两人存亡存亡的大关头。俄然之间,李秋水语音变得和顺之极,说道:“好师哥,你抱住我,嗯,唔,唔,再抱紧些,你亲我,亲我这里。”虚竹一呆,心道:“她如何提及这些怪话来?”

第三十七回

虚竹听她两人都称本身为“梦郎”,又不由面红耳赤,童姥这番话前半段是假,后半段是真,既不能以“真”字相答,却又不能说一个“假”字。那几种伎俩,明显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存亡符的,岂知李秋水竟称之为“天山六阳掌”?童姥要本身学“天山六阳掌”来对于她师妹,本身果断不学,莫非这几门伎俩,便是“天山六阳掌”么?

只听童姥又道:“梦郎,你快答复我,你是小和尚么?”虚竹低声道:“不是。”他这两个字说得虽低,童姥和李秋水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。

童姥站在他身后,嘲笑道:“这位梦郎,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骚荡子之名,天然琴棋书画,医卜星相,斗酒唱曲,行令猜谜,各种少年后辈的活动,无所不会,无所不精。是以才逢迎无崖子师弟的情意,收了他为关门弟子,要他去诛灭你的情郎丁春秋,清理流派。”李秋水朗声问道:“梦郎,此言是真是假?”

只听得童姥“哼”了一声,怒骂:“贼贱人!”虚竹大吃一惊,心知童姥这时合法练功的紧急关头,俄然用心怒骂,那可凶恶非常,一个不对,便会走火入魔,满身经脉迸断。他固然担心,可也没法互助。却听得李秋水的柔声昵语不竭传来,都是与无崖子欢爱之辞。虚竹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和那少女欢会的景象,欲念大兴,满身热血活动,肌肤发烫。

李秋水道:“梦郎,你年纪轻,不晓得这老贼婆用心的险恶,你站在一边……”

虚竹蓦觉一阵冷风掠过,听得童姥在他身边说道:“第二种法门,出掌!”虚竹不明以是,正想开口扣问:“甚么?”只觉北风劈面,一股短长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,当下得空思考,便以童姥所授破解存亡符的第二种伎俩拍了出去,黑暗中掌力相撞,虚竹身子剧震,胸口气血翻涌,甚是难当,顺手以第七种伎俩化开。

虚竹低声道:“不对,不对!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,你……你别上她当。”

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无休无止,一个时候又一个时候的说下去,一会儿回述畴前师门同窗学艺时的情境,一会儿说无崖子对她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,随即破口痛骂,将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淫荡暴虐、凶暴无耻的贱女人,说道那都是无崖子背后骂她的话。

但听得童姥喘气粗重,骂道:“贼贱人,师弟向来没至心喜好你,你这般无耻勾引他,好不要脸!”虚竹惊道:“前辈,她……她是用心气你激你,你千万不成当真。”

童姥说道:“我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呼,她也听不见。她是在运使‘传音搜魂大法’,想逼我出去。她提到无崖子甚么的,只是想扰乱我心神,我怎会上她当?”

李秋水虽比童姥和无崖子年青,毕竟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了,但这句话柔腻宛转,虚竹听在耳里,不由得怦然心动,仿佛顷刻之间,本身竟真的变成了“中原武林第一风骚荡子”,但随即哑然:“我是个丑和尚,怎说得上是甚么风骚荡子,岂不笑死了人么?”跟着想起:“童姥大敌当前,何故另有闲情拿我来作弄讽刺?此中必有深意。啊,是了,当日无崖子前辈要我担当清闲派掌门人之时,一再嫌我边幅丢脸,厥后苏银河前辈又道,要禁止丁春秋,必须觅到一个悟性奇高而漂亮萧洒的美少年,说我已得了无崖子前辈的内力神功,但武功不成,必须去找一小我指导技艺,此人只喜好仙颜少年,莫非便是李秋水么?”

这声音轻微之极,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非常。却不是李秋水是谁?

他刚上第二层,便听李秋水喝问:“是谁?”砰嘭之声即停。虚竹屏气凝息,不敢答复。童姥说道:“那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风骚荡子,外号人称‘粉面郎君武潘安’,你想不想见?”虚竹心道:“我这般丑恶的面貌,那边会有甚么‘粉面郎君武潘安’的外号?唉,前辈拿我来讽刺了。”

但听得第一层中砰砰嘭嘭之声高文,明显童姥和李秋水正在互掷巨冰相攻。虚竹与童姥相聚三月,固然老婆婆喜怒无常,行事率性,令他实在吃了很多苦头,但朝夕与共,不由得生出靠近之意,恐怕她遭了李秋水的毒手,便走上第二层去,要呼应照看。

一顷刻间,虚竹心中转过了无数动机:童姥激愤了李秋水,引得她进了冰窖,随即投掷大冰块,堵塞大门,决意和她拚搏存亡。这一来,李秋水在西夏国皇宫中虽有偌大权势,却已没法召人出去互助。但她为甚么不推开冰块?为甚么不如童姥所说,传音出去叫人攻打出去?想来非论推冰还是传音,都须用心使力,童姥窥测在侧,天然会抓住机遇,予乃至命一击;又不然李秋水生性高傲,不肯借助外人,定要亲手和情敌计帐。虚竹又想:昔日童姥练功之时,不言不动,于外界事物仿佛全无知觉,本日却忍不住出声和李秋水争斗,神功之成,终究还差一日,岂不是为山九仞,功亏一篑?不知本日这场争斗谁胜谁败,倘若童姥得胜,不知是否能逃出宫去,明日补练?

童姥道:“你心肠倒好。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想过了。这贱人一面以‘传音搜魂大法’乱我心神,一面遣人带领灵獒,搜索我的踪迹,这皇宫四周早已安插得如同铜墙铁壁类似。逃是逃不出去的,但是多躲得一刻,却又多一分伤害。也幸亏我们深切险地,到了她家里来,不然只怕两个月之前便给她发明了,当时我功力寒微,没涓滴还手之力,一听到她的‘传音搜魂大法’,早就乖乖的本身走了出去,束手待缚。傻小子,中午已到,姥姥要练功了。”说着咬断了一头白鹤的头颈,吮吸鹤血,盘膝而坐。

童姥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明日中午,我的神功便练成了。收功之时,千头万绪,凶恶非常,本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静思一番,你就别再跟我说话,以免乱我心神。”虚竹应道:“是。”心想:“日子过得好快,不知不觉,竟然整整三个月畴昔了。”

李秋水“咦”的一声,喝道:“你是谁?何故会使天山六阳掌?是谁教你的?”虚竹奇道:“甚么天山六阳掌?”李秋水道:“你还不认么?这第二招‘阳春白雪’和第七招‘阳关三叠’,乃本门不传之秘,你从那边学来?”虚竹又道:“阳春白雪?阳关三叠?”心中茫然一片,似懂非懂,模糊约约间已猜到是上了童姥的当。

便在这时候,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来:“师姊,师姊,你躲在那边啊?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,却不出来相见?既太见外,又有点儿喧宾夺主,是不是啊?”

“梦郎”两字一传入耳中,虚竹顿时满脸通红,忸捏得无地自容,心中只道:“糟糕,糟糕,那女人跟我所说的话,都让童姥听去了,这些话怎可给旁人听到?啊哟,我对那女人说的那些话,只怕……或许……多数……也给童姥听去了。那……那……”

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响,童姥“啊”的一声长叫,仿佛受了伤。李秋水哈哈一笑,说道:“师姊,小妹这一招如何?请你指导。”俄然厉声喝道:“往那边逃!”

童姥淡淡的道:“这声音是挡不住的。这贱人以高深内力送出说话,我们身处第三层冰窖当中,语音兀自传到,布片塞耳,又有何用?皇宫中嫔妃保护、宫女寺人,无虑千百人之众,不过他们身无清闲派内力,没一人能听到半点声音。你须当平心静气,听而不闻,将那贱人的言语,都当作是驴鸣犬吠。”虚竹应道:“是。”但说到“视而不见、听而不闻”的定力,清闲派的工夫比之少林派的禅功可就差得远了,虚竹的少林派工夫既失,李秋水的话便不能不听,听到她所说童姥的各种暴虐之事,又不免将信将疑,不知是真是假。

但过不到半个时候,李秋水那细声呼唤又钻进冰窖来:“好师姊,你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?他这会儿正在小妹宫中,等着你出来,有几句要紧话儿要对你说。”

虚竹劝道:“师伯、师叔,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,又何必深仇不解,苦苦相争?畴昔的事,大师揭畴昔就算了。”

童姥哈哈一笑,说道:“梦郎,你不消心焦,不久你便可和你那梦姑相见。她为你相思欲狂,这几天茶饭不思,坐立不安,就是在想你、念你。你诚恳跟我说,你想她不想?”虚竹对那少女一片情痴,这几天虽在用心学练存亡符的发射和破解之法,但一向想得她神魂倒置,俄然听童姥问起,不由脱口而出:“想的!”

他说无崖子将“功力”都传给了他,而不是说“工夫”,这“功力”与“工夫”,虽只一字之差,含义却大大分歧。但李秋水表情冲动之际,自不会去辩白这中间的不同,又问:“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,你何故不叫我师叔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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