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连日西行,昊天部、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、阳天、玄天、幽天、鸾天五部众女都召了来,只整天部在极西之处搜索童姥,未得消息。灵鹫宫中并无一个男人,虚竹处身数百名女子之间,大感难堪,幸亏众女对他非常恭敬,若非虚竹出口相问,谁也不敢向他多说一句话,倒让他免了很多难堪。

她提起那幅画像又看了一会,说道:“师哥,这幅画你在甚么时候画的?你只道画的是我,是以叫你门徒拿了画儿到无量山来找我。但是你不知不觉之间,却画成了我的小妹子,你本身也不晓得罢?你一向觉得画中人是我。师哥,你心中真正爱的是我小妹子,你这般痴情的瞧着那玉像,为甚么?为甚么?现下我终究懂了。”

虚竹上了骆驼,众女说甚么也不肯乘坐,牵了骆驼,在后步行跟从。虚竹道:“我们须得尽快赶回灵鹫宫去,不然天时髦暖,只怕……只怕尊主的尸体途中有变。”众女这才不敢违拗,但大家只在他坐骑以后远远随行。虚竹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景象,竟不得其便。

虚竹俯身去看时,但见她口鼻流血,断气身亡,看来这一次再也不会是假的了。他瞧着两具尸首,不知如何是好。

诸部群女顺从童姥之命,奉虚竹为新仆人,然见他年纪既轻,言行又很有点儿呆头呆脑,傻里傻气,内心实不如何爱护,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,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,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,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,一贯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。现在见他一脱手便是灵鹫宫本门工夫,功力之纯,竟似尚在老尊主之上。众女震惊之余,齐声喝彩,不约而同的拜伏在地。虚竹惊道:“这算甚么?快快请起,请起。”

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师姊初见此画,只道画中人是我,一来边幅甚像,二来师哥一向和我很好,何况……何况我和师姊相争之时,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,师姊说甚么也不会狐疑到是她,全没留意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。但是人会长大的,十一岁的小女孩,会成为十八九岁的大女人。师姊直光临死之时,才发觉画中人是我小妹子,不是我,以是连说三声‘不是她’。唉,小妹子,你好,你好,你好!”跟着便怔怔的流下泪来。

符敏仪双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,走到虚竹面前,躬身说道:“奴婢工夫粗陋,请仆人赏穿。”虚竹奇道:“那是甚么?”接过抖开一看,倒是件长袍,乃是以一条条锦缎缝缀而成,红黄青紫绿黑各色锦缎条纹相间,华贵当中具见高雅。本来符敏仪在众女的大氅上割下布料,为虚竹缝了一件袍子。

虚竹当下将无崖子如何临死时将这幅画交给本身、如何命本身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传授技艺、童姥见了这幅画后如何发怒等情,一一说了。

虚竹惊道:“快请起来,我如何会打你、杀你?”忙将她扶起。其他众女都跪下求道:“尊主开恩。”虚竹大为骇怪,忙问启事,才知童姥怒极之时,常常口出反语,对人特别客气,对方必将身受惨祸,苦不堪言。乌老迈等洞主、岛主逢到童姥派人前来责打唾骂,反而设席相庆,便知再无祸害,即是以故。这时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,众女只道他要重责。虚竹再三温言安抚,众女却仍惴惴不安。

李秋水滴了点头,双目向着远处,仿佛凝神驰昔,悠然神驰,缓缓道:“当年我和你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,清闲欢愉,赛过神仙。我给他生了一个敬爱的女儿。我们二人采集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,只盼创一门包含万有的奇功。那一天,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庞大的美玉,便照着我的模样雕镂一座人像,雕成以后,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入迷,今后便不大理睬我了。我跟他说话,他常常答非所问,乃至是听而不闻,整小我的心机都灌输在玉像身上。你师父的技术巧极,那玉像也雕镂得真美,但是玉像毕竟是死的,何况玉像遵循我的模样雕成,而我明显就在他身边,他为甚么不睬我,只是痴痴的瞧着玉像,目光中透暴露爱恋不堪的神采?那为甚么?那为甚么?”她自言自语,本身问本身,仿佛已忘了虚竹便在身边。

只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两乘马奔来,前面的是阳天部另一哨骑,前面马背上横卧一个黄衫女子,浑身是血,左臂也给人斩断了。符敏仪神采悲忿,说道:“仆人,这是钧天部的副首级程姊姊,只怕性命难保。”那姓程的女子已晕了畴昔,众女忙替她止血施救,目睹她气味微小,命在瞬息。

过了一会,李秋水又悄悄说道:“师哥,你聪明绝顶,却又痴得绝顶,为甚么爱上了你本技艺雕的玉像,却不爱那会说、会笑、会动、会爱你的师妹?你心中把这玉像当作了我小妹子,是不是?我喝这玉像的醋,跟你闹翻了,出去找了很多漂亮的少年郎君来,在你面前跟他们调情,因而你就此一怒而去,再也不返来了。师哥,实在你不消活力,那些美少年一个个都给我杀了,沉在湖底,你可晓得么?”

余婆和这位新仆人同业了十来日,早知他忠诚诚恳,不通世务,便道:“启禀仆人,现在去缥缈峰,另有两日路程,最好请仆性命奴婢带领本部,当即赶去应援济急。仆人随后率众而来。仆人台端一到,众妖人天然崩溃冰消,不敷为患。”

她说到这里,摇了点头,叹道:“唉,不消说了,大家本身的事都还管不了……”俄然尖声叫道:“师姊,你我两个都是不幸虫,便是你师父,直光临死,仍不知心中爱的是谁……他还觉得心中爱的是我,那也很好啊!哈哈,哈哈,哈哈!”她大笑三声,身子一仰,翻倒在地。

李秋水向画中的美女凝神半晌,道:“你看,此人嘴角边有个酒窝,鼻子下有粒小黑痣,是不是?”虚竹看了看画中美女,点头道:“是!”李秋水黯然道:“她是我的小妹子!”虚竹更是奇特,道:“是你的小妹子?”李秋水道:“我小妹面貌和我非常类似,只是她有酒窝,我没有,她鼻子下有颗小小黑痣,我也没有。”虚竹“嗯”了一声。李秋水又道:“师姊本来说道:师哥为她绘了一幅肖像,朝夕不离,我早就不信,却……却……却料不到竟是小妹。到底……到底……这幅画是如何来的?”

虚竹见了她的伤势,想起聪辩先生苏银河曾教过他这门治伤之法,当即催驼近前,左手中指连弹,已封闭了那女子断臂处的穴道,血流立止。第六次弹指时,使的是童姥所教的一招“星丸跳掷”,一股北冥真气射入她臂根“中府穴”中。那女子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醒了转来,叫道:“众姊妹,快,快,快去缥缈峰策应,我们……我们挡不住了!”

众洞主、岛主起事造反之事,虚竹早就晓得,本来猜想他们缉捕不到童姥,不平道性命丧己手,乌老迈重伤后存亡未卜,既没了有力之人领头,大师必将知难而退,各自散了,不料事隔四月,仍堆积在一起,并且去攻打缥缈峰。他自幼生善于少林寺,向来不出庙门,诸般情面油滑,半分不通,赶上这件大事,当真不知如何对付,沉吟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

虚竹急道:“石嫂,你快扶她起来。余婆婆,你……你想我们如何办?”

余婆拜伏在地,堕泪道:“尊主开恩!尊首要打要杀,奴婢甘受,求恳尊主别把奴婢赶出灵鹫宫去。”

余婆等了一会,又问:“仆人,奴婢这就先行如何?”

众女目光都望着虚竹,等他命令。虚竹一低头,见到身上那件僧袍褴褛肮脏,四个月不洗,本身也觉奇臭难当。他幼受师父教诲,须不时念着五蕴皆空,不成贪爱衣食,是以对此事全未着心在乎,现在经余婆一提,又见到部属众女服饰富丽,不由得甚感忸捏,何况本身已经不是和尚,仍然穿戴僧衣,大是不伦不类。实在众女既已奉他为主,那边还会笑他衣衫的妍媸?大家群相谛视,所看的也只是他的神情眼色、喜怒意欲,但虚竹自惭形秽,神采内疚。

虚竹心想:“本来师伯和师叔都对我师父一往情深,我师父心目当中却另有其人。却不知师叔这个小妹子是不是尚在人间?师父命我持此图象去寻师叔学艺,本来贰心中一向觉得画的是师叔。”问道:“师叔,你畴前住在大理无量山吗?”

昊天部为首的老妇说道:“尊主,我们是否要将老尊主尸体运回灵鹫宫昌大安葬?敬请尊主示下。”虚竹道:“该当如此。”指着李秋水的尸身道:“这位……这位是你们尊主的同门师妹,固然她和尊主生前有仇,但……但死时怨仇已解,我看……我看也……不如一并运去安葬,你们觉得如何?”那老妇躬身道:“谨遵叮咛。”虚竹心下甚慰,他本来恐怕这些青衣女子仇恨李秋水,不但不肯运她尸首去安葬,说不定还会毁尸泄愤,不料竟半分贰言也无。他浑不知童姥治下众女对仆人畏敬非常,从不敢有半分违拗,虚竹既是她们新仆人,自是言出法随,一如所命。

这一日正赶路间,俄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,是阳天部在前探路的哨骑,动摇绿旗,表示前程呈现了变故。她奔到本部首级之前,急语禀告。

余婆指着西北角上云雾中的一个山岳,向虚竹道:“仆人,这便是缥缈峰了。这山岳长年云封雾锁,远了望去,如有若无,是以叫作缥缈峰。”虚竹道:“看来还远得很,我们早到一刻好一刻,大伙儿乘夜赶路罢。”众女都应道:“是!多谢仆人体贴钧天部奴婢。”用过饭后,骑上骆驼又行,到得缥缈峰脚下时,已是第二日拂晓。

“你师父收你为徒之时,提到过我没有?他想到我没有?他这些年来内心欢畅吗?实在我又不是真的喜好丁春秋,半点也没喜好他。我赶走了他,你师父晓得罢?我在无量洞玉像中遗书要杀尽清闲派弟子,便是要连丁春秋和他的徒子徒孙全数杀光,你师父晓得这件事罢?他如晓得,内心必然挺高兴的,晓得我一向到死,还是心中只要一个他……”

那老妇批示众女,用毛毡将两具尸首裹好,放上骆驼,然后恭请虚竹上驼。虚竹谦逊了几句,心想事已如此,总得亲目睹到二人尸体入土,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。问起那老妇的称呼,那老妇道:“奴婢夫家姓余,老尊主叫我‘小余’,尊主随便呼喊就是。”童姥九十余岁,天然能够叫她“小余”,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,说道:“余婆婆,我法号虚竹,大师平辈相称便是,尊主长、尊主短的,岂不折杀了我么?”

一行人迳向西行,走了五日,途中碰到了朱天部的哨骑。余婆婆收回讯号,那哨骑归去报信,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,一色都是紫衫,先向童姥尸体哭拜,然后拜见新仆人。朱天部的首级姓石,三十来岁年纪,虚竹便叫她“石嫂”。他恐怕众女起疑,言辞间便不敢客气,只淡淡的安抚了几句,说她们途中辛苦。众女大喜,一齐拜谢。虚竹不敢提甚么“大师平辈称呼”之言,只说不喜听人叫他“尊主”,叫声“仆人”,也就是了。众女躬身凛遵。

虚竹道:“我们一块儿去罢,救人要紧。我这件衣服实在太脏,待会我……我去洗洗,莫要让你们闻着太臭……”一催骆驼,抢先奔了出去。众女敌忾同仇,催动坐骑,跟焦急驰。骆驼最有长力,快跑之时,疾逾奔马,世人直奔出数十里,这才觅地歇息,生火做饭。

虚竹使这腾空弹指之法,倒不是用心夸耀神技,只是对方是个花信韶华的女子,他虽已不是和尚,仍谨守佛门后辈远避妇女的戒律,不敢伸手和她身子相触,不料数弹之下,应验如神。他现在身集童姥、无崖子、李秋水清闲派三大名家的内力,实已非同小可。

余婆转头向符敏仪道:“符妹子,仆人初显技艺,镇慑群妖,身上僧衣仿佛未足以壮观瞻。你是本宫针神,便给仆人赶制一袭僧衣罢!”符敏仪道:“恰是!妹子也正这么想。”虚竹一怔,心想在这告急当口,如何做起衣衫来了?当真是妇人之见。但这些人确都是妇人,所见自均是“妇人之见”。

虚竹心道:“我佛说道,人生于世,不免贪嗔痴三毒。师伯、师父、师叔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,但是胶葛在这三毒当中,固然武功卓绝,心中的烦恼痛苦,却也和普通凡夫俗子无异。”

阳天部的首级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,名叫符敏仪,听罢禀报,当即纵下骆驼,快步走到虚竹身前,说道:“启禀仆人:部属哨骑探得,本宫旧属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岛一众主子,乘老尊主有难,竟然大胆作反,正在攻打本峰。钧天部严守上峰门路,一众妖人没法得逞,只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。”

李秋水回过甚来,瞧着虚竹,说道:“贤侄,我跟丁春秋有私交,师哥本来不知,是你师伯向你师父去告了密,事情才穿了。我和丁春秋合力,将你师父打下绝壁,当时我实是迫不得已,你师父要致我死命,杀我泄愤,我若不还手,性命不保。但是我并没下绝情毒手呀,他虽命在垂死,我还是拉了丁春秋便走,没要了你师父的命。厥后我到了西夏,成为皇妃,平生繁华繁华。你师伯寻来,在我脸上用刀划了个井字,但当时候我儿子已登极其君……”

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奉告:尊主已然仙去,这位青年既是尊主仇人,又是她的传人,乃本宫新主。那女子名叫程青霜,挣扎着上马,对虚竹膜拜拜见,说道:“谢尊主拯救之恩,请……请……尊主相救峰上众姊妹,大伙儿支撑了几十天,寡不敌众,实在已是危……危殆万分。”说了几句话,伏在地下,连头也抬不起来。

虚竹点了点头,但似觉有点不当,一时未置可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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