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鼓丝竹声中,俄然山腰里传来群马奔驰之声。蹄声越来越响,不久四周黄布大旗从山崖边升起,四匹马奔上山来,骑者手中各执一旗,临风招展。四周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字:“丐帮帮主庄”。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,骑者翻身上马,将四周黄旗插在崖上最高处。四人都是丐帮装束,背负布袋,手扶旗杆,不发一言。
阿紫虽小巧剔透,但眼睛盲了,瞧不到游坦之脸上神情,而本身性命又确是这庄公子从丁春秋部下抢救出来的,再听全冠清巧舌如簧,为游坦之大肆吹嘘,凭她聪明绝顶,也决计猜不到这位“武功盖世的庄公子”,竟会来向本身偷学技艺。
阿紫双手拍了三拍,朗声说道:“星宿派门下弟子听者:本派向来端方,掌门人之位,有力者居之。本派当中,谁的武功最强,便是掌门。半年之前,丁春秋和我一战,给我打得一败涂地,跪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个响头,拜我为师,将本派掌门人之位,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。莫非他还没奉告你们么?丁春秋,你忒也大胆妄为了,你是本派大弟子,该为众师弟的榜样,怎可欺师灭祖,瞒骗一众师弟?”她语音清脆,一字一句说来,遍山皆闻。
玄慈方丈朗声说道:“星宿派丁先生驾临少室山,是与少林派为敌。各路豪杰,便请作壁上观,且看少林寺抗击西来高人何如?”
新入星宿派的门人,未学本领,先学阿谀师父之术,千余人颂声盈耳,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。少林寺建刹已六百年,历代群僧所念的“我佛以来世尊”之声,六百年总和,还不及现在星宿派众门人对师父的颂声洋洋如沸。“星宿老仙”之名,远远赛过了“阿弥陀佛”。丁春秋捋着白须,眯起了双睛,醺醺然,飘飘然,有如饱醉醇酒。
游坦之和阿紫年纪都轻,一个痴,一个盲,立时堕入计中。阿紫将本门武功一项项的演将出来,并胪陈修习之法。游坦之的“腐尸毒”工夫便由此学来。“腐尸毒”工夫的要旨,全在练成带有剧毒的深厚内力,能将人一抓而毙,尸身上随即沾毒,工夫本身却并无别般奇妙。这事理星宿派门人个个都懂,就是练不到如此内力罢了。
丁春秋目睹当此群雄毕集、众目睽睽之下,阿紫竟然打出“星宿派掌门”的灯号,是可忍孰不成忍!他胸中怒发如狂,脸上却仍笑嘻嘻地一派温厚慈和的模样,说道:“小阿紫,本派掌门人之位,唯有力者居之,这句话倒也不错。你觊觎掌门大位,想必是有些实在工夫了,那便过来接我三招如何?”
两面紫旗一展开,星宿派门人顿时大乱,立时便有人大声呼唤:“星宿派掌门乃丁老仙,四海周知,那边有甚么姓段的来作掌门人了?”“厮混冒充,好不要脸!”“掌门人之位,莫非是自封的么?”“那一个小妖怪自称是本派掌门,快站出来,老子不把你捣成肉酱才怪!”说这些话的,都是星宿派新入门的弟子,至于摩云子、追风子等旧人,天然均知阿紫的来源,想起她背后有萧峰撑腰,都不由暗生惧意。
俄然间面前一花,身前三尺处已多了一人,恰是游坦之。这一下全然出其不料,以丁春秋眼力之锐,竟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来的,心惊之余,不由得退了一步。
河朔、江南、川陕、湖广各路豪杰纷繁呼唤:“星宿老怪为害武林,大伙儿敌忾同仇,诛杀此獠!”大家抽出兵刃,欲与少林派并肩杀敌。
游坦之那日和全冠清结伴随行,贰心无城府,经历又浅,不到一两天便给全冠清套出了本相。全冠清心想:“此人内力虽微弱非常,武功却平淡之极,毕竟无甚大用。”厥后查知阿紫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门徒,灵机一动,便撺掇游坦之向阿紫习学星宿派武功,当着阿紫之面,却将游坦之的武功夸得地上少有,天下无双,要阿紫一一将所学武功试演出来,好让游坦之指导。
段誉喜道:“是啊!王女人,我带你见我爹爹好不好?我爹爹见了你必然很喜好。”王语嫣脸上又一红,点头道:“我不见。”段誉道:“为甚么不见?”他见王语嫣不答,一心讨她欢乐,道:“王女人,我的把兄虚竹也在这里,他又做了和尚。另有,我的门徒也来了,当真热烈得紧。”王语嫣晓得他的门徒便是“南海鳄神”,但他为甚么会收了这天下第三恶人“凶神恶煞”为徒,却向来没问过他,想起南海鳄神的怪模怪样,嘴角边不由暴露笑意。段誉见引得她浅笑,心中大喜,现在虽身处星宿派的重围当中,但得王语嫣与之温言谈笑,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。
少林群僧布就罗汉大阵,摆布翼卫,前后照应。有几名星宿派门人向西方打击,稍一比武,便即纷繁负伤。丁春秋叮咛:“大师临时别动。”朗声说道:“玄慈方丈,你少林寺自称为中原武林首级,依我看来,委实不敷一哂。”
王语嫣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的相救,内心也颇念其诚,意存感激,但对他这小我本身却向来不放在心上,只知他是个学会了一门奇妙步法的书白痴,有几手时灵时不灵的气功剑法,他缠在身边,表哥常常神采不愉,为了怕表哥多心,只盼他离得越远越好。这时忽听他说爹爹来了,微觉猎奇,说道:“你们父子俩有好久不见了,是不是?”
游坦之低声道:“人差未几到齐了。”阿紫向身后一挥手,两名丐帮弟子各从怀内取出一团紫色物事,缚上木棍,顶风颤栗,本来是两面紫绸大旗,在空中平平铺了开来,每面旗上都绣着六个殷红如血的大字:“星宿派掌门段”。
段誉心中老迈不是味儿,心道:“我有甚么本领,怎及得上你表哥武功高强?”但说就此出去,却又如何舍得?讪讪的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啊,王女人,我爹爹也到了,便在内里。”他和王语嫣数度共经磨难,长途同业,相处的光阴不浅,但段誉从不向她提到本身的成分来源。在贰心目中,王语嫣乃是天仙,本身是尘凡俗人,本身本来就不以王子为荣,而在天仙眼中,王子和庶人又有甚么别离?
游坦之应变奇速,当即倒跃丈许,也是反手一抓,抓到一名丐帮三袋弟子,运劲推出。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极大暗器,向丁春秋扑去,和那星宿派门人在半空中砰的一撞。旁人瞧了这般劲道,均想:“这两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断骨碎而死。”
群雄久闻少林派罗汉大阵之名,但一百多年来,少林派从未在外人之前发挥过,除了本寺和尚以外,谁也未克得见。这时但见群僧衣帽分色,或红或灰,或黄或黑;兵刃分歧,或刀或剑,或杖或铲,大家奔驰如飞,瞬息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垓心。
两人所使的均是星宿派中一门恶毒武功“腐尸毒”,抓住一个活人向仇敌掷出,实在一抓之际,已先将该人抓死,手爪中所喂的剧毒渗入血液,使那人浑身都是尸毒,仇敌倘若出掌将那人掠开,势非沾到尸毒不成。就算以兵刃扒开,尸毒亦会沿兵刃沾上手掌。乃至闪身遁藏,或是以劈空掌之类武功击打,亦不免遭到毒气的侵袭。
黄旗刚竖起,一百数十匹马奔驰上山,乘者最早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,厥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、十余名八袋弟子。稍过半晌,是五名背负九袋的长老,一个个都默不出声的翻身上马,摆列两旁。丐帮中人除了急报传讯或身有要事以外,从不乘马坐车,面前这等场面,已与官军或平常江湖豪客无异,大反丐帮常例。很多武林耆宿见了,都悄悄点头。
群雄都道:“丐帮帮主庄聚贤到了。”目睹这四周黄旗傲视江湖的阵容,擎旗人矫捷剽悍的技艺,比之星宿派的自吹自擂,明显更令民气生寂然之感。
星宿派人数远较少林僧为多,但大多数是新收的乌合之众,伶仃接战,多少也各自有点儿技艺。这等布阵合战的阵仗,却向来没练习过,更加没经历过,不由得都慌了手脚,称道星宿老仙的声音也不免大大减弱。很多人默不出声,心中暗打主张,只待局面有变,便改而称道“少林圣僧”。
世人一听,无不诧异万分,瞧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幼女,双目又盲了,怎能做甚么掌门人?段正淳和阮星竹更相顾骇然。他们晓得这个女儿出于丁春秋门下,刁钻古怪,恶劣非常,但武功倒是平平,竟然胆敢反徒为师,去捋丁春秋的虎须,这事只怕难以结束。以大理国在少室山上的寥寥数人,实不敷以与星宿派相抗,救她出险。
阿紫每说一招,游坦之便依法试习,他身上既有冰蚕寒毒,又有神足经的上乘内功,兼具正邪两家之所长,内力非同小可,一样的一招到了他手中,收回来时便断树裂石、能力无穷。阿紫听在耳中,天然敬佩无已。游坦之也传授她一些神足经上的修习内功之法。阿紫照练以后,虽无多大进境,却也觉身轻体健,筋骨矫捷。当时游坦之早已明白,本身以是有此神功,与那本经籍上怪僧的图象大有干系,为了要在阿紫跟前逞能,每日里在无人之处勤练不辍。
阿紫听到了母亲的呼唤,她现在身有要事,不欲即和母亲相会,婆婆妈妈的陈述别来之情,当下只作没闻声,说道:“贤哥,这里人多得很啊,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大唱甚么‘星宿老仙,德配六合,威震寰宇,古今非常。’丁春秋这小子和他的虾兵蟹将,也都来了么?”游坦之道:“不错,他门下人数实在很多。”阿紫鼓掌笑道:“那好极了,倒省了我一番跋涉,不消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计帐。”这时步行的丐帮帮众络绎不断的走上山来,都是五袋、四袋、三袋的弟子,列队站在游坦之和阿紫身后。
众弟子群呼应和:“是啊,星宿老仙驾到,少林寺和尚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。”“天下武林,都源出于我星宿一派,只要星宿派的武功,才是真正正统,合适标准,别的尽是邪魔外道。”“你们不学星宿派武功,终不免是牛鬼蛇神,自取灭亡。”俄然有人放开喉咙,大声唱了起来:“星宿老仙,德配六合,威震寰宇,古今非常!”千余人依声高唱,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,或敲或吹,好不热烈。群雄多数没见过星宿派的场面,见了这等古怪阵仗,无不骇然发笑。
玄活力运丹田,大声叫道:“结罗汉大阵!”五百名僧众回声道:“结罗汉大阵!”红衣明灭,灰影翻滚,五百名僧众东一簇、西一队,漫山遍野散了开来。
段誉东一窜,西一晃,突入人丛,奔到王语嫣身边,说道:“王女人,待会倘若情势凶恶,我再负你出去。”王语嫣脸上一红,说道:“我既没受伤,又没给人点中穴道,我……我本身会走……”向慕容复瞧了一眼,又道:“我表哥武功高强,护我绰绰不足。段公子,你还是出去罢。”
右首顿时搭客身穿百结锦袍,脸上神采木然,俨如僵尸。群雄中有识之士一见,便知他戴了人皮面具,不欲以本来脸孔示人,均想:“此人想来便是丐帮帮主庄聚贤了。他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,却又如何不闪现本相?”有的猜想:“看来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流物,庄聚贤只是个化名。他既能做到丐帮帮主,岂是名不见经传的平常之辈?”有的猜想:“多数这一战他并无多大掌控,倘若败于少林僧之手,便仍遮脸而退,以免脸孔无光。”更有人猜想:“莫非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?他重掌丐帮大权,便来和少林派及中原群雄难堪?”固然也有人从“庄聚贤”三字遐想到了“聚贤庄”,但只由此而推想到乔峰,聚贤庄游氏兄弟已双双命丧乔峰之手,厥后连庄子也烧成了白地,谁也猜想不到,这个丐帮新帮主竟是聚贤庄当年的少庄主游坦之。
他这一步跨中带纵,退出了五尺,却见游坦之仍在本身身前三尺之处,可知便在本身发展这一步之时,对方同时踏上了一步,当然他是见到本身后退以后,这才迈步而前,后发齐至,不露形迹,此人武功之高,当真令人畏怖。丁春秋见他一张死沉沉的木黄脸皮伸手可触,已来不及开口诘责:“我是要和阿紫比武,干么要你来横加插手?”当即倒窜出去,一反手,抓住一王谢人,便向他掷了畴昔。
一众僧侣和俗家豪杰忽见多了个星宿派掌门人出来,既感骇异,也悄悄称快,均想这干邪魔窝里反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
丁春秋和游坦之一招订交,不分高低,心中都暗自顾忌,同时退开数尺,跟着各自反手,又抓了一名弟子,向前掷出。那两名弟子又在半空中一撞,收回焦臭,一齐毙命。
厥后全冠清设法为游坦之撤除头上铁罩,以人皮面具遮住他给热铁罩烫得稀烂的脸孔,然后带同他去参与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。以游坦之如此深厚内力、奇特武功,丐帮中自无人可与相抗,轻而易举的便夺到了帮主之位。同时全冠清亦正式复归丐帮,升为九袋长老。游坦之虽当上帮主,帮中事件全凭全冠清叮咛安排。全冠清目睹帮中不平游坦之的长老、弟子仍然很多,大是隐忧,总不能一个个都杀了,因而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,使丐帮帮主庄聚贤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,凭此功劳声望,自可赛过丐帮中间怀不平之人。
那知二人一撞之下,只听得嗤嗤声响,跟着大家鼻中闻到一股焦臭,中人欲呕,群雄有的闭气,有的后退,有的伸手掩鼻,有的立服解药,均知丁春秋和庄聚贤都是以恶毒内劲使在弟子身上。那两人一撞,便即软垂的摔在地下,动也不动,早已毙命。
但听得蹄声答答,两匹青骢健马并辔而来。右首顿时是个身穿紫衫的少女,明艳文秀,一双眸子子却黯然无光。阮星竹一见,脱口叫道:“阿紫!”她忘了本身已改穿男装,这一声叫,暴露了本来的女子声音。
这时慕容复、邓百川等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,目睹大援到来,当即跃开数丈,临时干休不斗。星宿派众门民气中栗六,也不长进步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