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宿派弟子大家惊惧,冒死躲缩,以防给师父抓到,口中称道之声仍然不竭,只不过声音发颤,那边另有甚么欢乐鼓励之意?
丁春秋仍笑声不断,俄然之间,呼呼呼风声高文,八九名星宿派门人给他以连珠伎俩抓住掷出,一个接着一个,敏捷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,便如发射连珠箭普通。
游坦之晓得丁春秋“腐尸毒”工夫一施,阿紫立时便变成了一具毒尸,急呼:“不,不!万……千万不成!”声音发颤,惊骇已达顶点。
丁春秋见他内力阴寒微弱,听他说话声音,在在与那铁头人非常类似,但是他明显头上并无铁罩,并且那铁头人又怎能是丐帮帮主?当下也得空多想,说道:“要我饶她小命也不难,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。”
游坦之身在半空,已见阿紫被擒,错愕下向前急扑,六具毒尸已从足底飞过。他左足一着地,右掌便向丁春秋猛力击去。
只听得中间数人齐声呼喝:“丁老怪休得行凶!”“停止!”“接我一招!”玄慈、观心、道清等高僧,以及各路豪杰的侠义之士,都不忍这丐帮帮主如此死于丁春秋部下,呼喝声中,纷繁抢出相救。
群雄听他这几句话甚是有理,都道:“不错,不错!”
旁观世人见了,无不失容。“擒龙功”、“控鹤功”之类工夫如练到上乘境地,原能腾空取物,但最多不过隔着四五尺远近擒敌拿人,夺人兵刃。技击中所谓“隔山打牛”,原是描述妙手的劈空掌、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,但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以外,“火焰刀”与“六脉神剑”之类以空劲内力伤人,已是武林中罕见的神功。丁春秋当时与阿紫相距六七丈之遥,竟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上马来,擒将畴昔,武功之高,当真匪夷所思。
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“连珠腐尸毒”的工夫,只抓了三名丐帮帮众掷出,第四招便措手不及,告急之际,一跃向上,冲天而起,这般避开了掷来的毒尸,却不必向后逃窜,可说并未输招。
游坦之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快将她放下来,这个……伤害之极……”丁春秋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要杀她,不费吹灰之力,为甚么要放她?她是本派叛徒,目无长辈,这类人不杀,却去杀谁?”游坦之道:“这个……她是阿紫女人,你不管如何不能害她,你已射瞎了她一双眼睛,阿谁,求求你,快放她下来,我……重重有谢。”他语无伦次,显是对阿紫体贴已极,却那边另有半分丐帮帮主的风采?
阿紫皱眉道:“笑!亏你还笑得出?有甚么好笑?”
待得阿紫惊觉到柔丝缠身,已给丁春秋牵涉畴昔。虽说丁春秋有所凭藉,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六七丈外,在众妙手全不知觉之下,一招手便将人擒到,这份功力自也非同凡俗。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,右手点了她穴道,柔丝索早已缩入了袖中。他掷尸、挥索、招手、擒人,一向在哈哈大笑,待将阿紫擒到手中,笑声仍未断绝。这大笑之声,也是惹人分离目光的“障眼术”。
游坦之磕了几个头站起,见丁春秋仍抓着阿紫不放,阿紫脸上肌肉扭曲,大有苦痛之色,忙道:“师父,你白叟家快放开了她!”丁春秋嘲笑道:“这小丫头大胆妄为,那有这么轻易便饶了她?除非你将功赎罪,好好替我干几件事。”游坦之道:“是!师父要弟子立甚么功绩?”丁春秋道:“你去处少林寺方丈玄慈应战,把他杀了。”
猛听得锣鼓丝竹响起,星宿派门人大声喝彩,歌颂星宿老仙之声,响彻云霄,各种歌功颂德、肉麻不堪的言辞,直非常人所能想像,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,六合无星宿老仙之大,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,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。周公、孔子、佛祖、老君,以及玉皇大帝、十殿阎王,无不甘拜下风。
当阿紫为丁春秋一擒获,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顾失容,但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,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出险,及后见庄聚贤竟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,却也大出料想以外。阮星竹既惊且喜,低声道:“你瞧人家多么交谊深重!你……你……你那及得上人家的万一。”
段誉斜目向王语嫣看了一眼,心想:“我对王女人一往情深,自忖已是至矣尽矣,蔑以加矣。但比之这位庄帮主,却又大大不如了。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!倘若王女人给星宿老怪擒去,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?”想到此处,俄然间血脉贲张,但觉为了王语嫣,即使万死亦所甘心,戋戋在人前受辱之事,真是何足道哉,不由得脱口而出:“肯的,当然肯!”王语嫣问道:“你肯甚么?”段誉嗫嚅道:“嗯,这个……我也肯下膜拜师……”王语嫣便即明白,脸上微微一红。
游坦之晓得不对,但已难挽回,不由得神态非常难堪,幸亏他戴着人皮面具,别人瞧不到他面色。他“嗯”了几声,持续说道:“我大宋兵微将寡,国势脆弱,全赖我武林义士,江湖同道,大伙儿一同匡扶,这才气外抗劲敌,内除奸人。”
丐帮弟子见帮主俄然使这等恶毒武功,虽说是被迫而为,却也大感骇异,均想:“本帮行事,素以仁义为先,帮主如何能在天下豪杰之前,发挥这等为人不齿的工夫,那岂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?”更有人想:“倘若乔帮主还是我们帮主,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。”
丁春秋懊丧已极,刚才这一仗,决不是本身在工夫上输了,从庄聚贤掷尸的方位劲力看来,他内力虽强,每次所用伎俩却都一模一样,可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粗浅工夫,此中各种精奥窜改,全然不知。这一仗是输在星宿派门人比丐帮弟子怕死,一个个远远逃开,不像丐帮弟子那样慷慨赴义,临危不避。贰心念一转,计上心来,仰天大笑。
丁春秋气味翻涌,心有不甘,运起十胜利力,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。游坦之踏上一步,接了他这一掌,叫道:“快放下段女人!”呼呼呼呼,连出四掌,每出一掌,便跨上一步。这五步一踏出,已与丁春秋面面相对,再一伸手,便能掠取阿紫。
丁春秋左手向前探出,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招开碑裂石的掌力。游坦之现在武功虽强,临敌应变的经历却半点也无,目睹本身一掌便要打在阿紫身上,危急中当即收回掌力。本来中等武功之人,也知只须将掌力偏在一旁,便伤不到阿紫,但是游坦之对阿紫敬爱过分,一见势头不对,只知收掌回力,不暇更思其他,将这股偌大掌力尽数收回,等如以此掌力当胸猛击本身。他一个踉跄,哇的一声,喷出一口鲜血。
丁春秋恰是要他闪避,左手一招。阿紫一声惊呼,向丁春秋身前奔腾畴昔。
丐帮一行来到少室山上,目睹山头星宿派门人大集,这一着倒不在全冠清料想当中,便向游坦之进言,丁春秋一出口,当即上前脱手,以免阿紫难堪。
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,游坦之回了一掌,丁春秋身形微晃,竟退开一步。众妙手见了,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点小亏,当即止步,不再上前应援。本来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后,内息已畅,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神足经内力一并运出。丁春秋以掌力硬拚,便非敌手。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机,将游坦之击伤,令他内力大打扣头,则刚才双掌较量,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成。
游坦之年青识浅,不学无术,如何能和玄慈辩论?但他来少林寺之前,曾由全冠清教过一番言语,当即说道:“我大宋南有辽国,西有西夏、吐蕃,北有大理,四夷虎视眈眈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他将“北有辽国、南有大理”说错了方位,听众中有人不觉得然,便收回咳嗽嗤笑之声。
玄慈雅不肯和他脱手,但他公开在群雄之前向本身应战,又势无退避之理,当下双掌合什,说道:“丐帮数百年来,乃中原武林的侠义道,天下豪杰,无不瞻仰。贵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帮主,与敝派友情实在不浅。敝派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其尊敬,丐帮和少林派数百年的友情,从没伤了和蔼。却不知庄帮主何故本日忽兴问罪之师,还盼告知。天下豪杰,俱在其间,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。”
游坦之转过身来,大声道:“少林寺玄慈方丈,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门派之首,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,向来并峙中原,不相统属。本日我们却要分个高低,胜者为武林盟主,败者从命武林盟主号令,不得有违。”目光向群豪脸上扫去,又道:“天下各位豪杰豪杰,本日都堆积在少室山下,有那一名不平,尽可向武林盟主应战。”言下之意,竟如本身已是武林盟主普通。
阿紫听了身边全冠清陈述情状,只乐得格格娇笑,叫道:“丁春秋,庄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,你打败了他,再来跟你掌门人脱手不迟。你是输了,还是赢了?”
他这一跪,群雄顿时大哗。丐帮自诸长老以下,无不气愤莫名,均想:“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,素以侠义自居,帮主却去拜邪名素着的星宿老怪为师。我们千万不能再奉这报酬帮主。”
游坦之游移道:“弟子和少林方丈无怨无仇,丐帮虽要跟少林派争雄,却仿佛不必杀人流血。”丁春秋面色一沉,怒道:“你违背师命,可见拜我为师,全属子虚。”游坦之只求阿紫安然出险,那边还将甚么江湖道义、是非公论放在心上,忙道:“是!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,弟子极力而为……师父,你……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,不得侵犯阿紫女人。”丁春秋淡淡的道:“杀不杀玄慈,全在于你;杀不杀阿紫,权却在我。”
饶是他修习神足经有成,这一掌毕竟也不好受,正欲缓过一口气来,丁春秋那容他有喘气余裕,呼呼呼呼,持续拍出四掌。游坦之丹田中内息提不上来,只得挥拳拍出,接了他四掌,接一掌,吐一口血,持续接得四掌,吐了四口黑血。丁春秋得理不让人,第五掌跟着拍出,要乘机制他死命。
丁春秋目睹对方短长,立时便使出最恶毒的“腐尸毒”工夫。这工夫每使一招,不免捐躯一个门人弟子,但对方非论闪避或抵挡,都不免苛虐,任你多高超的武功,只要发挥绝顶轻功,逃离十丈以外,方能免害。但一脱手便即逃之夭夭,这场架天然打不成了。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处学会了这门工夫,便捐躯丐帮弟子,抵抗丁春秋的进袭。他二人掷出一名弟子,跟着又掷一名弟子。但听得砰砰砰响声不断,半晌之间,两边已各掷了七名弟子,十四具尸身横卧地上,脸上均一片乌青,神情可怖,惨不忍睹。
游坦之忙道:“依得,依得!便一百件、一千件也依你!”丁春秋听他这般说,心下更喜,点头道:“很好!第一件事,你当即拜我为师,今后成为星宿派弟子。”
却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,所使的并非实在工夫,乃是靠了他“星宿三宝”之一的“柔丝索”。这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。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,形体远较冰蚕为小,也无毒性,吐出来的蚕丝却韧力大得异乎平常,一根单丝便已不易拉断。只是这类雪蚕吐丝有限,极难寻求。那日阿紫以一张透明鱼网抓住褚万里,逼得他羞愤他杀,鱼网中便掺得有少量雪蚕丝。丁春秋这根柔丝索尽数以雪蚕丝绞成,微细透明,几非肉眼所能察见,他掷出九王谢人之时,同时挥出了柔丝索。他掷出九具毒尸,一来逼开游坦之,二来是障眼之术,令大家目光都去谛视于他的“连珠腐尸毒”,柔丝索挥将出去,更是谁都难以发觉。
丁春秋听得他话声惶急,顿时明白:“本来你这小子给这臭花娘迷住了,哈哈,妙极,当真再好不过。”他擒获阿紫,本想当众将她正法,免得她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,这时见了游坦之的情状,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,胁制这个武功高出于己的丐帮帮主庄聚贤,便道:“你不想她死么?”
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八人时,一抓抓了个空,转头一看,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,却听得呼的一声,游坦之的第八人却掷了过来。丁春秋又惊又怒,危急中飞身而起,跃入了门人群中。那丐帮弟子的尸身疾射而至,星宿派众弟子欲待逃窜,已然不及,六七人大喊“我的妈啊”声中,已给尸首撞中。这具尸首剧毒非常,这六七人脸上立时蒙上一片黑气,滚倒在地,抽搐了几下,便即毙命。
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,声音虽不甚响,但内功深厚之人却早将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。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开命这庄聚贤来杀玄慈方丈,无不大怒,但刚才见到两人所显现的武功,这庄聚贤的功力既强且邪,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敌得住,已属难言,而各种毒功邪术更加不易抵挡。
游坦之毫不游移,当即双膝跪倒,说道:“师父在上,弟子……弟子庄聚贤叩首!”他想:“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,早已磕过了头,再拜一次,又有何妨?”
丁春秋掌力不敌,又见到他木然如僵尸的面孔,心生惧意,浅笑道:“我又要使腐尸毒工夫了,你谨慎着!”说着左手提起阿紫身子,摆了几摆。
阿紫丧事好胜的脾气,虽盲不改,全冠清这一献议,大投所好。游坦之本不想做甚么武林盟主,但阿紫既力赞其事,他便也依从遵行。全冠清经心策划,周到摆设。聘请各路豪杰豪杰同时于十一月初十堆积少林寺,便是他的佳构。阿紫心想既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庄聚贤撑腰,更何惧于戋戋星宿老怪,当即自封为“星宿派掌门人”,命人做起紫旗,到少室山来耀武扬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