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对萧远山甚为佩服，是以侵宋之议始终未成。慕容博料知复国之机当在撤除此人，因而暗中策划，探听此人平素爱好，欲设法从其缺点动手。这日听得萧远山的一个亲戚提及，玄月初八是萧远山岳父的生辰，该日他必带同妻儿前去武州拜寿。自辽国前去武州，常常取道雁门关至长城之南，再西向武州，此途阵势平坦，远较塞北的崎岖山路易于行走。
灰衣僧安然受他膜拜，说道：“古来成大功业者，那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？汉高祖有白登之困，汉光武有冀北之厄，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，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自了汉罢了，还说得上甚么复兴建国？你连勾践、韩信也不如，当真无知无识！”
那一年，慕容博魂飞魄散的从雁门关外逃回姑苏燕子坞参合庄，在流派紧闭的地窖里躲了七天。这七日来，他满身颤抖，心下骇惧，非论老婆如何柔声安抚，温言开解，贰心中的惊骇始终减不了一分一毫。雁门关外那血肉横飞的景象令他难以成眠，便是在睡梦当中，也总见到阿谁满脸虬髯的大汉，圆睁双目，眼中似在滴血，又似要喷出火来，他左掌挥击、右手刀劈，便有人筋骨碎裂，脑袋落地。慕容博远远躲在山岩以后，见到这契丹人半晌间便杀了己方十几个汉人豪杰，见他踢倒带头大哥和丐帮帮主汪剑通，见他以短刀在山壁上刻字，见他纵身跃入深谷，又见他从山谷中抛上一个婴孩……慕容博在山岩后躲了很久，直到天气已黑，一名汉人武人抱了那孩子，带着带头大哥和汪剑通拜别，他仍然浑身生硬，要走一步路也难……
灰衣僧转过身来，向着萧峰合什说道：“乔大侠武功卓绝，公然名不虚传，老衲想领教几招！”萧峰早有防备，当他合什见礼之时，便即抱拳行礼，说道：“不敢！”两股内力一撞，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晃。
灰衣僧在大树下闭目打坐，畴昔几十年的旧事，一幕幕的在心中纷至迭来：
段誉双手连摇，说道：“我们又没仇怨，何必再斗？不打了，不打了！”
邓百川等忙回身向慕容复奔去。慕容复运转内息，不待邓百川等奔近，已翻身站起。他脸如死灰，一伸手，从包分歧腰间剑鞘中拔出长剑，跟着左手划个圈子，将邓百川等挡在数尺以外，右手手腕翻转，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。王语嫣大呼：“表哥，不要……”
慕容博自幼受祖父、父亲之教，以“复兴燕国”为毕生职志，然当时宋辽友爱，兵戎不兴，全无可乘之机，因而慕容博照顾资财，远赴辽国，设法与契丹朱紫交友，更进一步熟谙了辽国宫廷内幕。得知辽国太后掌权，而太后最信赖的族人，乃属珊军总教头萧远山。此人武功极高，平生主张辽宋交好，每当辽朝有将帅官员建议侵宋，萧远山必向太掉队言，力陈两国休兵之福：辽国正坐收宋朝银帛，朝野充足，一旦兵连祸结，不但生民涂炭，且奸佞弄权，家国必乱。
段正淳和南海鳄神目睹情势不对，又再双双扑上，别的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。这一次慕容复决意要杀段誉，宁肯本身身受重伤，也决不肯有涓滴缓手，竟不睬会段正淳等四人的进犯，目睹钢钩的钩尖便要触及段誉后脑，俄然间背后“神道穴”上一麻，身子已给人腾空提起。“神道穴”要穴被抓，顿时双手酸麻，再也抓不住判官笔和钢钩，只听得萧峰厉声喝道：“人家饶你性命，你反下毒手，算甚么豪杰豪杰？”
群雄本来震于“姑苏慕容”的威名，但见慕容复一败于段誉，再败于萧峰，心下都想：“见面不如闻名！虽不能说浪得浮名，却也不见得惊世骇俗，如何了不起。”待见那灰衣僧显现了这一手神功，又听他说只不过学得慕容氏“参合指”的一些外相，不由对“姑苏慕容”四字重生敬意，只大家心中奇特：“这灰衣僧是谁？他和慕容氏又有甚么干系？”
本来萧峰见慕容复猛扑而至，流派大开，马脚毕露，猜想段誉无形剑气使出，一招便取了别性命，万没想到段誉竟会在这当儿停止，慕容复来势奇速，虽以萧峰脱手之快，竟也不及挽救那一笔之厄。但慕容复跟着再使那一招“大海捞针”时，萧峰便即脱手，一把抓住他后心“神道穴”。本来慕容复的武功虽不及萧峰，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所擒，只因当时愤激填膺，一心一意要杀段誉，全没顾到本身。萧峰这一下又是精美之极的擒特长法，一把抓住要穴，慕容复再也转动不得。
段誉见慕容复来势凶悍，若以六脉神剑刺他关键，恐怕伤了别性命，一时手足无措，竟然呆了，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遁藏。慕容复这一扑志在冒死，来得多么快速，人影一晃，噗的一声，右手判官笔已插入段誉身子。总算段誉在危急之间向左边身，避过胸膛关键，判官笔却已深切右肩，段誉“啊”的一声大呼，只吓得满身僵立不动。慕容复左手钢钩使招“大海捞针”，疾钩他后脑。
只要萧峰却又喜好，又感激，他从这黑衣人挥长索远掠而来的身法当中，已认出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别性命的黑衣大汉。现在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当中，很有很多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，只是当时那黑衣大汉一瞥即逝，谁也没看清他的身法，这时天然也认他不出。
那灰衣僧道：“你在少林寺旁一躲数十年，少林派武功孤本盗得够了么？”黑衣人道：“我也正要问你，你在少林寺旁一躲数十年，少林寺藏经阁中的钞本钞得够了么？”
慕容复脸如死灰，心想本日少室山上斗剑而败，已是奇耻大辱，再因一女子出言讨情，对方才饶了本身性命，此后在江湖上怎另有安身的余地？大声喝道：“大丈夫死则死耳，谁要你卖好让招？”舞动钢钩，向段誉直扑过来。
只听灰衣僧道：“我藏身少林寺旁，为了借阅一些东西。”黑衣人道：“我藏身少林寺旁，也为了借阅一些东西。我们三场较量，该当已分出了高低。”灰衣僧道：“不错。尊驾武功了得，多蒙指导，甚为感激。”黑衣人道：“中间心不骄傲，精进不懈，兄弟甚为佩服。”
慕容复直飞出七八丈外，腰板一挺，便欲站起，不料萧峰抓他神道穴之时，内力直透诸处经脉，他没法在这瞬息之间消弭手足的麻痹，砰的一声，背脊着地，手足摊开，只摔得狼狈不堪。旁观群雄低声私语，哗声连连。
星宿派门人见到灵鹫八部诸女中有很多仙颜少妇少女，言语中便不清不楚起来。众洞主、岛主都是粗暴男人，当即反唇相稽，一时山头上呼喝叱骂之声，响成一片。众洞主、岛主纷繁拔刀应战。星宿派门人不敢应战，口中叫骂可就更加肮脏了。有的见师父久战倒霉，局面一定大好，便东张西望的察看逃奔下山的门路。
又过很久，黑衣灰衣二人俄然同时说道：“你……”但这“你”字一出口，二人当即开口。再隔半晌，那灰衣僧才道：“你是谁？”黑衣人道：“你又是谁？”
黑衣人与灰衣僧相对而立，过了好一阵，始终谁都没开口说话。群雄见这二人身材都甚高，只是黑衣人较为魁伟，灰衣僧则极肥胖。
慕容博获此动静，当时合法八月炎暑，便即赶赴少林寺报讯，说道辽国派出妙手，于重阳节前后大肆进袭少林寺，意在劫夺寺中所藏武学文籍，以上乘武功传授辽国兵将。不出数年，辽国雄师南下，疆场之上，宋军决非其敌，汉人江山便危亡无日了。
那和尚迈开大步，走到慕容复身边，问道：“你有儿子没有？”语音非常衰老。
这个灰衣僧，便是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。这些年来，他隐姓埋名，诈死暗藏，实在常在中原暗中活动。
慕容皝、慕容恪、慕容垂、慕容德诸人，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，慕容龙城则是“斗转星移”绝技的初创人，大家威震天下，创下轰轰烈烈的奇迹，恰是慕容复的列祖列宗。他在头昏脑胀、怒发如狂之际，俄然听得这五位先人的名字，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，心想：“爹爹昔年谆谆警告，命我以兴复大燕为毕生之志，本日我以一时之忿，自寻短见，我鲜卑慕容氏今后绝代。我连儿子也没有，还说得上甚么光宗复国？”不由得背上额头满是盗汗，当即拜伏在地，说道：“慕容复识见短绌，得蒙高僧指导迷津，大恩大德，没齿难忘。”
旧事模糊
慕容复跪着受教，悚然惊惧：“这位神僧仿佛晓得我心中抱负，竟以汉高祖、汉光武这等建国复兴之主来相对比。”说道：“慕容复知错了！”灰衣僧道：“起来！”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。
二人这几句话一出口，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，无不大感惊奇：“这两人如何互指对方盗窃本寺的武功孤本？莫非真有此事？”
便在此时，半空中忽有一条黑衣人影，如一头大鹰般扑将下来，恰好落在灰衣僧和萧峰之间。此人蓦地里从天而降，高耸非常，世人诧异之下，一齐呼喊起来，待他双足落地，这才看清，本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，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。只见此人黑布蒙面，只暴露一双冷电般的眼睛。
慕容复震骇莫名，昂首往暗器来处瞧去，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灰衣和尚，脸蒙灰布。
灰衣僧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你我不消再较量了。”黑衣人道：“甚好。”二人点了点头，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下，并肩而坐，闭上了眼睛，便如入定普通，再不说话。
玄字辈众老衲曾听虚竹陈述入主灵鹫宫的颠末，得知就里，其他少林众僧和旁观群雄俱各大奇：“这老婆子内力修为实在了得，其他众男女看来也非弱者，如何竟都是这少林派小和尚的部下，真正奇哉怪也。”有人见虚竹互助萧峰，而他有多量男女部下到来，萧峰陡加强助，要杀他已颇不易，不由得担忧。
蓦地间嗤的一声，段誉剑气透围而入，慕容复帽子遭削落，顿时头发四散，狼狈不堪。王语嫣惊叫：“段公子，部下包涵！”段誉心中一凛，长叹一声，第二剑便不再收回，回击抚胸，心道：“我知你心中所念，只你表哥一人，假如我失手将他杀了，你哀思无已，今后再无笑容。段某敬你爱你，决不肯令你哀痛难过。”
萧峰嘲笑道：“萧某大好男儿，竟和你这类人齐名！”臂上运力，将他掷了出去。
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誉身边，段正淳已用一阳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穴道，巴天石正要将判官笔从他肩头拔出，不料灰衣僧指风点处，两人胸口一麻，便即向后摔出，跟着那判官笔从段誉肩头反跃而出，啪的一声，插上天下。段正淳和巴天石跌倒后，当即翻身跃起，不由骇然。这灰衣僧显是部下包涵，不然这两下虚点便已取了二人道命。
萧峰身形魁伟，手长脚长，将慕容复提在半空，其势直如老鹰捉小鸡普通。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分歧、风波恶四人齐叫：“休伤我家公子！”一齐奔上。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，叫道：“表哥，表哥！”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，免受这难当热诚。
慕容复生性傲岸，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内，本日在当世豪杰之前，给段誉逼得全无还手余地，又因王语嫣一言而得对方容让，这口忿气如何咽得下去？他钢钩挥向段誉面门，判官笔疾刺对方胸膛，只想：“你用无形剑气杀我好了，拚一个同归于尽，胜于在这世上轻易偷生。”这一下扑来，羞愤满胸，已将本身存亡置之度外。
萧峰听到这声音恰是当日那大汉在荒山中经验他的调子，一颗心狠恶跳动，只想立时便上去相认，伸谢拯救之恩。
段誉心不旁骛，于灵鹫宫世人上山全不睬会，凝神使动商阳剑法，着着向慕容复进逼。想到王语嫣一言一动，尽在回护慕容复，心中气苦已极，六脉神剑既已使动，内力持续激出，剑势不衰。慕容复这时已全然看不清无形剑气的来路，唯有将一笔一钩使得风雨不透，护住满身，不时缩在大槐树以后遁藏剑气。
此事干系着天下百姓及中原武林的命脉，少林群僧当即传讯，调集各路豪杰同谋对策。慕容博甫自辽国上京南归，于辽国朝廷动静、军情兵马，无不说得一清二楚，没半点马脚。群雄议定，便分批前去武州、代州、朔州、应州设法阻截。雁门关是辽国南下要道，中原武人更集合妙手，守在雁门关外隐僻之处，终究截到萧远山一行。固然杀了他老婆，但萧远山武功之高，委实令人骇怖万分，难以想像……
慕容复道：“我尚未婚配，何来子息？”那灰衣僧森然道：“你有祖宗没有？”慕容复甚是气恼，大声道：“天然有！我志愿就死，与你何干？士可杀不成辱，慕容复堂堂男人，受不得你这些无礼言语。”灰衣僧道：“你高祖有儿子，你曾祖、祖父、父亲都有儿子，便是你没有儿子！嘿嘿，大燕国当年慕容皝、慕容恪、慕容垂、慕容德、慕容龙城多么豪杰，却不料都变成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！”
只听灰衣僧朗声道：“这便是你慕容家的‘参合指’！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学来，也不过学到一些外相罢了，慕容氏别的的神妙武功不知另有多少。嘿嘿，莫非凭你少年人这一点儿微末道行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‘以彼之道，还施彼身’的大名么？”
便在此时，猛听得破空声高文，一件暗器从十余丈外飞来，横过广场，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，铮的一声响，慕容复长剑脱手飞出，手掌中尽是鲜血，虎口已然震裂。
灰衣僧道：“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奇异精奥，当世罕见，只不过你没学得到家罢了，莫非当真就不及大理段氏的‘六脉神剑’了？瞧细心了！”伸出食指，凌虚点了三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