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誉见她脸上越来越红,嗫嚅道:“好妹子……本来你还不……还不晓得这中间的启事……好妹子,那……那是不成的。”钟灵急道:“是木姊姊不准吗?木姊姊呢?”段誉道:“不是的。她……她也是我的……”钟灵浅笑道:“不是她不准?那么是你不要我啦!”说着伸了伸舌头。
段誉喝了几口鸡汤,见她脸若朝霞,上唇微有几粒细细汗珠,不由心中一荡,心想:“可惜她又是我的亲妹子!她是我亲妹子,那倒也不如何打紧……唉,如果这时候在喂我喝汤的是王女人,即使是腐肠鸩毒,我却也甘之如饴。”
段誉深思:“此处既离少林寺不远,想必是我受伤以后,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了。”
那老衲转头问慕容博道:“你呢?”慕容博微微一笑,说道:“百姓如灰尘,帝王亦如灰尘。大燕不复国事空,复国亦空。”那老衲哈哈一笑,道:“大彻大悟,善哉,善哉!”慕容博道:“求师父收为弟子,更加开导。”那老衲道:“你们想削发为僧,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。我有几句话,无妨说给你们听听。”当即端坐说法。
段誉悄悄叫苦,忙向钟灵打个手势,要她设法遁藏。但这是山农陋屋,内房局促,一出去便即见到,实在无处可躲。钟灵四下一看,正没作理睬处,听得脚步声响,厅堂中那二人已向房中走来,低声道:“躲到炕底下。”放下汤碗,抱起段誉,两人都钻入了炕底。少室山上一到夏季便甚酷寒,山民均在炕下烧火取暖,此时方当入冬,还不须烧火,但炕底下积满了煤灰焦炭,段誉一钻出来,满鼻尘灰,忍不住便要打喷嚏,好轻易才强自忍住了。
念枉求美眷 良缘安在
第四十四回
段誉道:“我爹爹跟你妈的事,你妈没跟你说吗?”钟灵道:“甚么事啊?那早晨你跟你爹一走,我妈就晕了畴昔,厥后一向身子不好,见了我直淌眼泪。我逗她说话,她一句话也不肯说。”段誉道:“嗯,她一句话也不说,那……那么你是不晓得的了。”钟灵道:“不晓得甚么?”段誉道:“不晓得你是我……是我的……”
钟灵浅笑道:“总算天不幸见,也教我又见到了你。嘻嘻,这可不是废话?你既见到了我,我天然也见到了你。”在床沿上坐下,问道:“你如何会到这里来的?”
钟灵又道:“我叫你几声,你却只是嗟叹,不来睬我。我摸你额头,烧得可短长,又见你衣衿上有很多鲜血,晓得你受了伤,解开你衣衫想瞧瞧伤口,却包扎得好好的。我怕震惊伤处,没敢翻开绷带。等了好久,你总不醒。唉,我又欢乐,又焦心,可不晓得如何办才好。”段誉道:“累得你顾虑,真过意不去。”
钟灵忙道:“你别起来,我来喂恶人小祖宗。”段誉道:“甚么恶人小祖宗?”钟灵道:“你是大恶人的师父,不是恶人小祖宗么?”段誉笑道:“那么你……”钟灵用匙羹舀起了一匙热气腾腾的鸡汤,对准他脸,佯怒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,瞧我不消热汤泼你?”段誉伸了舌头,道:“不敢了,不敢了!恶人大蜜斯、恶人姑奶奶公然短长,够恶!”钟灵噗哧一笑,几乎将汤泼到段誉身上,忙收敛心神,伸匙嘴边,尝尝匙羹中鸡汤已不太烫,这才伸到段誉口边。
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浅笑,欢慰不成名状。只见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联袂站起,一齐在那老衲面前跪下。那老衲道:“你二人由生到死、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遍,心中可另有甚么放不下?倘若刚才就此死了,另有甚么兴复大燕、抨击妻仇的动机?”
钟灵点了点头,端着那碗鸡汤,不敢放到桌上,深恐收回些微声响。只听得阿紫叫道:“喂,有人么?有人么?”钟灵瞧了瞧段誉,并不承诺,深思:“此人多数是王女人了,她和表哥在一起,是以段郎不肯和她见面。”她很想去瞧瞧这“王女人”的模样,到底是怎生花容月貌,竟令段郎为她这般神魂倒置,却又不敢挪动脚步,心想段郎若和她相见,多数没功德,且任她叫唤一会,没人理睬,她天然和表哥去了。
萧峰和慕容复见父亲跪下,跟着便也跪下。玄因、玄生、神山、神音、道清等听那老衲说到精美之处,不由得皆大欢乐,景仰之心,油但是起,一个个都跪将下来。
钟灵道:“我一起来寻你,在中原东寻西找,听不到半点讯息。前几天说也真巧,见到了你的徒儿岳老三,他可没见到我。我听到他在跟人筹议,说各路豪杰都要上少林寺来,有一场大热烈瞧,他们也要来。阿谁恶人云中鹤讽刺他,说多数会晤到他师父。岳老三大发脾气,说一见到你,就扭断你脖子。我又欢乐,又担心,便悄悄跟着来啦。我怕给岳老三和云中鹤见到了,不敢跟得太近,只在山下乱走,见到人就探听你的下落,想叫你谨慎,你徒儿要扭断你脖子。见这里有一所空房没人住,我便诚恳不客气住下来了。”
段誉见她目光中满是情义,心中一动,说道:“好妹子!”钟灵似嗔似笑的道:“这会儿叫得人家这么亲热,可就不来瞧我一次。我气不过,就到你镇南王府去探听,才晓得你给一个恶和尚掳去啦。我……我急得不得了,这就出来寻你。”
段誉睁大了眼睛,道:“我正要问你呢,我如何会到这里来的?我只晓得阿谁恶和尚俄然对我暗害。我胸口中了他的无形刀气,受伤甚重,今后便甚么都不晓得了。”
段誉胸口一酸,道:“我叫了王女人的名字么?”钟灵道:“你如何不叫?你昏倒不醒的时候也在叫,哼,你这会儿啊,又在想她了,好!你去叫你的王女人来奉侍你,我可不管了!”段誉叹了口气,道:“王女民气中可没我这小我,我便是想她,却也徒然。”钟灵道:“为甚么?”段誉道:“她只喜好她表哥,对我向来爱理不睬的,要不便板起了脸活力。”
段誉听那二人声音,恰是阿紫和丐帮帮主庄聚贤。他虽没跟阿紫见面、说过话,但已得朱丹臣等人奉告,这小女人是父亲的私生女儿,又是本身的一个妹子,谢天谢地,幸亏没跟本身有甚情孽牵缠。这小妹子自幼拜在星宿白叟门下,感染险恶,行事率性,镇南王府四大保护之一的褚万里便因受她之气而死。段誉自幼和褚古傅朱四大保护甚为交好,想到褚万里之死,颇不肯和这个恶劣的小妹子相见,何况昨日本身互助萧峰而和庄聚贤为敌,现在给他见到,只怕性命难保,忙竖起手指,作个噤声的手势。
钟灵见他呆呆的望着本身,脸上显得情义绵绵,万料不到他这时竟会想着别人,浅笑道:“有甚么都雅?”
钟灵转嗔为喜,笑道:“谢天谢地,恶人自有恶人磨!”段誉道:“我是恶人么?”钟灵头一侧,半边秀发散了开来,笑道:“你徒儿岳老三是大恶人,徒儿都这么恶,师父当然更恶上加恶了。”段誉笑道:“那么师娘呢?岳老三不是叫你作‘小师娘’吗?”话一出口,顿时好生悔怨:“怎地我跟本身亲妹子说这等风话?”
萧远山道:“弟子空在少林寺旁耽了三十年,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,恳请师父收录。”那老衲道:“你的杀妻之仇,不想报了?”萧远山道:“弟子平生杀人,无虑百数,倘若为我所杀之人的家属都来向我复仇索命,弟子虽死百次,亦自不敷。”
她父亲“见人就杀”钟万仇,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,设想相害,不料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,竟将个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,将害人反成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。在万劫谷隧道当中,大家拉拉扯扯,段誉胡里胡涂的吸了很多人内力,而后不久便为鸠摩智擒来中原,当年一别,那想获得竟然会在这里相见。
钟灵脸上一红,啐了一口,心中却大有甜意,站起家来,到厨房去端了一碗鸡汤出来,道:“这锅鸡汤煮了半天了,等着你醒来,一向没熄火。”段誉道:“真不晓得怎生谢你才好。”见钟灵端着鸡汤过来,挣扎着便要坐起,牵动胸口伤处,忍不住悄悄哼了一声。
她和段誉都想到了那日在石屋以外,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:“令爱在这石屋中奉侍小儿段誉,用时已久。孤男寡女,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,还能有甚么功德做出来?我儿是镇南王世子,固然一定能娶令爱为世子正妃,但三妻四妾,有何不成?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?哈哈,哈哈,呵呵呵!”
段誉见到她的神情,脑中蓦地里呈现了一幅丹青。那是她坐在无量宫大厅的横梁上,两只脚一荡一荡,嘴里咬着瓜子,她那双翠绿鞋上所绣的几朵黄色小花,这时竟似看得清清楚楚,脱口而出:“你那双绣了黄花的翠绿鞋儿呢?”钟灵脸上又是一红,甚是欢乐,浅笑道:“早穿破啦,亏你还记得这些。你……你倒没忘了我。”段誉笑道:“如何你没吃瓜子?”钟灵道:“好啊,这些时候奉侍你养伤,把人家都急死啦,谁另有闲情吃瓜子?”一句话说出口,感觉本身真情透露,不由得飞红了脸。
段誉听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见她脸上很有风霜之色,已不像当日在无量宫中初会时那么全然的无忧无虑,心想她小小年纪,为了寻觅本身,孤身展转江湖,这些日子来自必吃了很多苦头,对本身的情义实是可感,忍不住伸脱手去握住她手,低声道:“好妹子,总算天不幸见,教我又见到了你!”
只听内里一个少女声音说道:“段大哥醒了,段大哥醒了!”语声中充满了高兴之情。段誉感觉这少女的声音非常熟谙,却想不起是谁,跟着便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步奔进房来。圆圆的面庞,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,恰是当年在无量宫中碰到的钟灵。
钟灵和他目光一触,脸上一阵晕红,似笑非笑的道:“你早忘了我罢?还记不记得我姓甚么?”
阿紫又大呼:“屋里的人如何不死一个出来?再不出来,女人放火烧了你屋子。”钟灵心道:“这王女人好野蛮!”游坦之低声道:“别出声,有人来了!”阿紫道:“是谁?丐帮的?”游坦之道:“不晓得。有四五小我,说不定是丐帮的。他们正向这边走来。”阿紫道:“丐帮这些臭长老们,除了个全长老,没半个好人,他们这可又想造你的反啦。如果给他们见到了,咱二人都要糟糕。”游坦之道:“那如何办?”阿紫道:“到房里躲一躲再说,你受伤太重,不能跟他们脱手。”
钟灵俄然垂下泪来,低头道:“到这时候,你还在骗我。你到底梦见了甚么人?”段誉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受伤以后,一向昏倒不醒,真的不知说了些甚么乱七八糟的话。”钟灵俄然大声道:“谁是王女人?王女人是谁?为甚么你在昏倒当中只叫她的名字?”
钟灵顿时满脸飞红,低下头去,悄悄的道:“我如何晓得?那日从石屋子里出来,你抱着我,俄然之间见到了这很多人,我怕得要命,又是害臊,只好闭住了眼睛,但是你爹爹的话,我……我却听得清清楚楚的。”
忽听得呀的一声,有人排闼出去,跟着一个少女声音说道:“我们且在这里歇一歇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道:“好!可真累了你,我……我真过意不去。”那少女道:“废话!”
段誉随即昏倒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才渐渐醒转,展开眼来,起首看到的是布帐顶子,跟着发觉是睡在床上被窝当中。他一时神智未曾全然复苏,用力思考,只记得是遭了鸠摩智的暗害,如何会睡在床上,却不管如何也想不起来,只觉口中奇渴,便欲坐起,微一转动,却觉胸口一阵剧痛,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
段誉赶到之时,听到那老衲正在为世人妙解佛义,他只想绕到那老衲劈面,瞧一瞧他的面貌,不料鸠摩智俄然间会下毒手,胸口竟然中了他一招“火焰刀”。
段誉见她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,同时胸口又痛了起来,这时候实不便利跟她申明本相,问道:“你如何到这里来的?”
钟灵俄然面孔一板,道:“你不是好人,早知你这么没知己,我早不驰念你了。现下我就不睬你了,让你死也好,活也好,我总不来睬你。”段誉道:“如何了?如何俄然生起气来了?”钟灵哼的一声,小嘴一撅,道:“你本身晓得,又来问我干么?”段誉急道:“我……我当真不知,好妹子,你跟我说了罢!”钟灵嗔道:“呸!谁是你的好妹子了?你在睡梦中说了些甚么话?你本身晓得,却来问我?当真好没出处。”段誉急道:“我睡梦中说甚么来着?那是胡里胡涂的言语,作不得准。啊,我想起来啦,我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你,欢乐得紧,说话不知轻重,乃至冲犯了你。”
段誉怔怔的瞧着她,想起她本来已算是本身的老婆,那知厥后发觉竟又是本身的妹子,不由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妹子,你如何到了这里?”钟灵脸上又是一红,目光中闪烁着高兴的光芒,说道:“你出了万劫谷后,再也没来瞧我,我好生恼你。”段誉道:“恼我甚么?”钟灵斜了他一眼,道:“恼你忘了我啊。”
钟灵皱起了眉头,道:“那可真奇特之极了!昨日傍晚时候,我到菜园子去拔菜,在厨房里洗洁净了切好,正要去煮,听得房中有人嗟叹。我吓了一跳,拿了菜刀走进房来,见我炕上睡得有人。我连问几声:‘是谁?是谁?’不闻声答复。我想定是好人,举起菜刀,便想先斩掉他的脚再说。幸亏……幸亏你是仰天而卧,刀子还没砍到你身上,我已先见到了你的脸……当时候我……我真几乎儿晕了畴昔,连菜刀掉在地下也不晓得。”说到这里,伸手重拍本身胸膛,想是当时情势惊险,现在思之,犹不足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