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见阿紫,顿时大喜,道:“阿紫,你返来就好,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,不得脱身呢。我们这就解缆,迟了可来不及啦。”阿紫奇道:“到那边去?为甚么迟了就来不及?皇上又为甚么要扣住我?”
阿紫心道:“你要送我去缥缈峰,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,还是趁早将圣水给你喝了,只要你对我倾慕,自会听我的话。如有拖延,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。”说道:“也好!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。”
萧峰满身痉挛,牙关相击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中了……中了剧……剧毒……等一等……我运气……运气逼毒……”当即气运丹田,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。那知不运气倒也罢了,一提气间,顿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,丹田中内息只提起瞬息,又沉了下去。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,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,又提一口气,却觉四肢已全无知觉,知所中毒药短长非常,不能以内力逼出,便道:“阿紫,你快快去罢,我……我不能陪你走了!”
阿紫道:“嗯,我们便走。姊夫,却到那边去?”萧峰道:“去缥缈峰灵鹫宫。”阿紫的神采顿时沉了下来,道:“我不去见那丑八怪。”萧峰道:“事在告急,去不去缥缈峰,待离了险地以后再说。”
一行人行经北门大街,来到白马桥边,萧峰纵顿时桥。阿紫俄然飞身而起,双足在鞍上一登,嗤的一声轻响,没入了河中。萧峰见此不测,不由得一惊,但随即心下喜好,想起最后与这玩皮女人相见之时,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,水性之佳,委实少见,连她父母都让瞒过了,这时她从水中遁走,那真再好也没有,只是今后只怕再无相见之日,心头却又难过,大声道:“阿紫,你何必自寻短见?皇上又不会难为你,何必投河他杀?”
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神采,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暖和:“我若南征,这里万余将士,只怕一定有半数能回归北国。若我能救得这许很多多生灵,皇上即使将我正法,那也死而无恨。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,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。”想到这里,胸口又是一阵剧痛,身子摇摇欲坠。
耶律洪基始终不传他相见,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,说皇上宽洪漂亮,顾念昔日交谊,不忍加刑,要萧峰悔罪告饶。萧峰对这些说客全不睬会,自管自的斟酒而饮。
一名将军牵过本身的坐骑,扶着萧峰上马。阿紫也乘了匹马,跟从在后。一行人前呼后拥,南归王府。众将士虽拿到萧峰,算立了大功,却无欢忭之意,反心诽谤感。但听得铁甲锵锵,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,响成一片,却无半句喝彩之声。
众将士听萧峰如此说,又见阿紫沉入水中以后不再冒起,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。天子下旨只拿萧峰一人,阿紫是寻死也好,逃脱也好,大师也不放在心上,本来谁都不想难为她,在桥头稍立半晌,见河中全无动静,又都跟着萧峰前行。
心下微微一喜,正要纵身下跃,俄然之间,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,跟着双臂酸麻,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,接着双膝一软,坐倒在地,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,忍不住“哼”了一声。阿紫大惊,叫道:“姊夫,你如何了?”
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,挣扎着站起,五脏六腑,却痛得如同互在扭打咬啮普通,众兵士站在丈许以外,还刀入鞘,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。众将士见萧峰下来,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上马,肃立致敬,城内城外将士逾万,顷刻间鸦雀无声。
萧峰道:“你听听!”两人静了下来,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断,异化着铁甲锵锵,兵刃交鸣,东南西北都是如此。阿紫道:“干甚么?你要带兵去兵戈么?”
仓促走到后堂,取过一只碗来,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,又倒入大半碗酒,心中默祷:“菩萨有灵,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以后,经心全意的爱我阿紫,娶我为妻,永不再驰念阿朱姊姊!”回到厅上,说道:“姊夫,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。这一去,我们再也不返来了。”
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,低声道:“阿紫,你快设法逃命去罢!”阿紫道:“我亲部下毒害死了你,我怎能独活?我……我……我跟你死在一起!”萧峰苦笑道:“这不是杀人的毒药,只是令我身受重伤,没法脱手罢了。”
穆贵妃点头道:“给本身敬爱的男人一掌打死,那确是比给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。这我就信你了。好妹子,那位高僧佛法无边,神通泛博,我向他跪求以后,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,叫我通诚暗祝,悄悄给我敬爱的男人喝下一瓶。那男人便永久只爱我一人,到死也稳放心。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。这还剩下一瓶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,紧紧握在手中,唯恐跌落。实在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,便掉在地下,也不打紧。
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。数百名马队冲出北门,号令布阵。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,络绎出城。萧峰坐在城头,向北望去,见火把晖映数里,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,转头南望,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,心想:“皇大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,来拿我一人。”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呼:“萧峰背叛,速速投降!”
阿紫一转念间,已恍然大悟,本身是中了穆贵妃的狡计,她骗得本身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,这那边是圣水,实在是毒药。她又惊又悔,搂住萧峰头颈,哭道:“姊夫……是我害了你,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。”萧峰心头一凛,不明以是,问道:“你为甚么关键死我?”阿紫哭道:“不,不!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,她骗我说,如给你喝了,你就永久永久喜好我,会……会娶我为妻。我实在蠢得短长,姊夫,我跟你一起死,我们再也不会分开!”说着抽出腰刀,便要往本身颈中抹去。
但见王府外兵卒浩繁,似是南院大王在变更兵马。阿紫走进大厅,见萧峰背负双手,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,似是老迈不耐烦。
正说到这里,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:“阿穆,你出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穆贵妃笑道:“来啦!”仓促奔出,奔到帐口,嗒的一声轻响,小瓷瓶从怀中落出,竟没发觉。
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,包中装着几件衣服,几块金银,低声道:“他们定是防我南奔,我恰好便向北行。”携着阿紫的手,悄悄开了边门,张眼往外探视,见两名卫士并肩巡查过来。萧峰藏身门后,一声咳嗽,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检察。萧峰伸指导出,早将二人点倒,拖入树荫之下,低声道:“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。”阿紫喜道:“妙极!”两人剥下卫士盔甲,穿戴在本身的身上,手中各持一柄长矛,并肩巡查畴昔。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,压住了眉毛,偷眼看萧峰时,见他缩身哈腰而行,不由心下暗笑。两人走得几步,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,巡查过来。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,举矛致敬。
阿紫道:“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以后,便对你永稳放心了?”穆贵妃浅笑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不知圣水的结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。不然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?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,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,皇上就算对我稳放心,却也要用心……”
教单于折箭 六军辟易 奋豪杰怒
萧峰道:“快走!”拉着她手腕,即前抢出。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:“有特工!有刺客!”还不知这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。两人冲得一程,见劈面十余骑驰来,萧峰举起长矛,横扫畴昔,将顿时乘者纷繁打落,右手一提,将阿紫奉上马背,本身飞身上了另一匹马,拉转马头,两骑向北门冲去。
铁笼以外,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,各执长矛,一层层的围了四圈,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,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,任他力量再大,也没法在顷刻之间崩脱铁锁铁铐,破笼而出。王府以外,更有一队亲兵周到保卫。耶律洪基将本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都城,以防他们忠于萧峰,反叛图救。
向城外望去,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,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,竟无一兵一卒扼守。萧峰一声长啸,向城内朗声叫道:“你们去禀告皇上,说道萧峰获咎了皇上,不敢面辞。皇上大恩大德,萧峰永不敢忘。”他揽住阿紫的腰,转过身来,只要一跳下城头,那就海阔从鱼跃,天空任鸟飞,再也无拘无束了。
那十夫长点了点头,便即行过,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,全不称身,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,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,心中有气,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,喝道:“你穿的甚么衣服?”阿紫只道事泄,反手勾住他手腕,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。那十夫长叫声“啊哟”,直跌了出去。
萧峰靠在铁笼的栏干上,咬牙忍耐腹中之痛,也无余暇多想。直过了十二个时候,到第二日晚间,数次小便以后,毒药的药性渐渐消逝,剧痛才减。萧峰力量渐复,但处此情境,却又如何能脱困?他想烦恼也是无益,这平生再凶恶的危难也经历过很多,莫非我萧峰一世豪杰,就真会困死于铁笼?幸亏众亲兵敬他豪杰,看管虽毫不松弛,但好酒好饭管待,礼数不缺。萧峰放怀痛饮,数今后铁笼旁酒坛堆积。
阿紫喜道:“当真?”回身将萧峰拉着伏到本身背上。但是她身形纤小,萧峰却特别魁伟,阿紫负着他站起家来,萧峰仍双足着地。便在此时,十余名契丹军人已爬上城来,一手执刀,一手高举火把,却都害怕萧峰,不敢逼近。
到得王府,耶律洪基不命萧峰相见,命令御营都批示使扣押。那都批示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,平常缧绁如何监他得住?心生一计,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,锁了他手脚,口中不住报歉,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。这只大铁笼,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,笼子的每根钢条都粗大健壮。
萧峰苦笑道:“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。皇上起了疑我之意,要来拿我。”阿紫道:“好啊,我们好久没打斗了,我和你便冲杀出去。”萧峰点头道:“皇上待我恩德不小,封我为南院大王,此番又亲身前来,给我加官晋爵。此时以是疑我,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。我若伤他部下,有亏兄弟之义,不免惹得天下豪杰嘲笑,说我萧峰忘恩负义,对不起人。阿紫,我们这就走罢,悄悄的不别而行,让他拿不到我,也就是了。”
第五十回
萧峰接过酒碗,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,目光中现出非常的神采,神采又镇静,又和顺,不由得心中一动:“当年阿朱对我非常倾慕之时,脸上也是这般神情!唉,看来阿紫果然对我也是一片痴心!”立即将大半碗酒喝了,问道:“你取了衣服没有?”
阿紫既惊且喜,求道:“好姊姊,给我瞧瞧。”她自幼在星宿派门下,对这类勾惹民气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。穆贵妃道:“瞧瞧倒能够,却不能打翻了。”双手捧了瓷瓶,郑而重之的递畴昔。阿紫接了过来,拔去瓶塞,在鼻边一嗅,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。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,塞上木塞,用力揿了几下,只怕药气走失,说道:“本来嘛,我分一些给你也无妨。但是我怕万一皇上今后变心,这圣水还用得着。”
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获得讯息,四周八方围上来。萧峰纵马奔驰,果不出他所料,辽兵十之八九布于南路,防他逃向南朝,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。这些将士一见萧峰,先自怯了,虽迫于军令,上前劝止,但给萧峰一喝一冲,不由得纷繁让路,远远落在前面,号令追逐。待御营都批示增调人马赶来,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。
萧峰道:“顺从无益,让他们来拿罢!”阿紫哭道:“不,不!谁敢动你一根寒毛,我便将他杀了。”萧峰道:“不成为我杀人。假定我肯杀人,奉旨领兵南征便是,又何必闹到这步地步?”进步嗓子道:“如此畏畏缩缩,算得甚么契丹男儿?同我一起去见皇上。”
众军人一怔,一齐躬身,恭恭敬敬的道:“是!我们奉旨调派,对大王无礼,请大王恕罪!”萧峰为南院大王虽光阴未几,但宠遇部下,声望着于北地,契丹将士非常爱护。在人群当中,大师随声拥戴,大呼“萧峰背叛”,一到和他面面相对,天然生出畏敬之心,不敢稍有无礼。
阿紫又惊又喜,待她一踏出帐外,当即纵身而前,拾起瓷瓶,揣入怀中,心道:“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,别的灌些净水出来,再还给穆贵妃,归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,这圣水于她也已无用处。”当即揭开后帐,悄悄爬了出去,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。
萧峰道:“且……且慢!”他满身如受烈火烤炙,又如钢刀削割,身内身外同时剧痛,难以思考,过了好一会,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,说道:“我不会死,你不消寻死!”
萧峰纵马来到北门,见城门已然紧闭,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,各挺长矛,挡住来路。萧峰若冲杀畴昔,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,但他只求脱身,实不肯多伤本国军士,左手伸出,将阿紫从马背上抱过,右足在镫上一点,双足已站上了马背,跟着提一口气,飞身往城头扑去。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,他早已有备,待身子沉落,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,矛入城墙,一借力间,飞身上了城头。
阿紫见他喝了圣水,心中大喜,道:“不消拿衣服了,我们走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