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提起牛皮酒袋，又喝了两口酒，深思：“且等阿紫返来，和她同上缥缈峰去，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，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，再作计算。”
阿紫道：“此人傻里傻气的。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，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子，请他给我治眼。虚竹子找了医书来看了半天，说道必须用新奇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。灵鹫宫中个个是虚竹子的部属，我既求他换眼，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。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小我来。这家伙却哭了起来，说道我治好眼睛，看到他真脸孔，便不会再理他了。我说不会不睬他，他总不信。那知他竟拿了尖刀，去找虚竹子，情愿把本身眼睛换给我。虚竹子说甚么不答允。那铁头人用刀子在他本身身上、脸上划了几刀，说道虚竹子倘若不肯，他当即他杀。虚竹子无法，只好将他眼睛给我换上。”
辽国朝廷礼节，远不如宋朝的繁复，臣子见到天子使者，只肃立听旨便是，用不着甚么换朝服，摆香案，跪下接旨。那使者朗声说道：“皇上宣平南公主意驾。”
阿紫嘟起了嘴，转过了身，道：“我早知在你心中，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，一万个活着的阿紫，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间的阿朱。看来只要我快快死了，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。早知如此……我……我也不消这么远路来看望你。你……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？”
阿紫又气又恼，俄然伸起手来，啪的一声，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。萧峰若要闪避，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？然见阿紫气得神采惨白，满身发颤，目光中透暴露非常凄苦神采，看了好生难受，不忍避开她这一掌。
萧峰摇了点头，说道：“这些旧事，那也不消提了。”
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，似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，但萧峰听入耳中，只觉此中的可畏可怖，较之平生各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打斗，尤有过之。他双手发颤，啪的一声，掷去了手中酒袋，说道：“阿紫，是游坦之心甘甘心的将眼睛换了给你？”阿紫道：“是啊。”萧峰道：“你……你此人真铁石心肠，人家将眼睛给你，你便受了？”
阿紫转背了身子，续道：“当时候我眼睛瞎了，晓得你决不会喜好我，我也不来跟你靠近。现下我眼睛好了，你仍不来睬我。我……我甚么处所不及阿朱了？边幅没她都雅么？人没她聪明么？只不过她已死了，你就不时候刻惦记取她。我……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，你也就会像驰念阿朱普通的念着我……”说到悲伤处，俄然回身，扑在萧峰怀里，纵声大哭。萧峰手足无措，不知说甚么才好。
阿紫道：“是！”拭了眼泪，跟着那使者去了。
阿紫跟着使者来到御营，见到耶律洪基，冲口便道：“皇上，这平南公主还给你，我不做啦！”
御营外变更兵马，阿紫坐在帐中，却毫不睬会。契丹人大喊小叫的奔来驰去，她昔日见很多了，常常出去打一场猎，也这么乱上一阵，浑没想到耶律洪基变更兵马，竟然要去缉捕萧峰。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，心乱如麻：“我对姊夫的苦衷，他又不是不知，但是他……他竟半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，要我去伴随阿谁丑八怪。我……我宁死也不去，不去，不去，恰好不去！”心中这般想，摆布足不住踢着地毡上所织的老虎头。
阿紫一掌打过，好生悔怨，抓住萧峰手掌，拍向本身脸颊，叫道：“姊夫，是我不好，你……你打还我，打还我！”
萧峰道：“啊，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那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。”阿紫道：“不成的，那小和尚……不，虚竹子说道，我的眼睛只是给丁春秋毒坏了眼膜，筋脉未断，是以能换。铁丑的眼睛挖出时，筋脉都断，不能再换。”萧峰道：“你快去陪他，今后不分开他。”阿紫点头道：“我不去，我只跟着你，那小我丑得像妖怪，我多瞧一眼便作呕，怎能陪他？”萧峰怒道：“人家面孔虽丑，心肠可比你美上百倍！我不要你陪，不要再见你！”阿紫顿足哭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穆贵妃道：“陛下，我有个计算。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。耶律洪基点头道：“却也使得。此事若成，朕重重有赏。”穆贵妃浅笑道：“但教讨得陛下欢心，便是重赏了。陛下这般待我，我还妄图甚么？”
萧峰瞧着阿紫的背影，心想：“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，当真古今少有。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，恰和我朝夕相处，她重伤之际，我又不避男女之嫌，经心顾问，乃至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尽是孩子气的痴心。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。人家如此对她，她如背弃这双眼已盲之人，老天爷也是不容。”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终究不再听闻，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。
穆贵妃在御帐入耳得内里号角之声不断，马蹄杂沓，显是起了变故。契丹人于男女之间的边界看得甚轻，她便走到帐外，轻声问：“陛下，出了甚么事？干么这等肝火冲天的？”耶律洪基怒道：“萧峰这厮不识好歹，竟想叛我而去。这厮心向南朝，定是要向南蛮报讯。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奥妙，到了宋朝，便成我的亲信大患。”穆贵妃沉吟道：“常听陛下说道，这厮武功好生了得，如拿他不住，给他逃了，倒是个大大祸胎。”耶律洪基道：“是啊！”叮咛卫士：“传令飞龙营、飞虎营、飞豹营，敏捷往南院大王府外声援。”御营卫士报命，传令下去。
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不幸，多时不见，阿紫身材已高了些，容色也更见娟秀，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，抿嘴笑道：“皇上，她不做平南公主，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罢。”
耶律洪基一拍大腿，道：“混闹，混闹！我封这孩子，是为了萧峰兄弟，一个平南大元帅，一个平南公主，好让他们风风景光的结婚。那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，这女人也不肯做平南公主。是了，你也是南蛮子，不肯意我们去平南，是不是？”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。
俄然一只手悄悄按上了她肩头，阿紫微微一惊，抬开端来，碰到的是穆贵妃和顺驯良的目光，只听她笑问：“小mm，你在出甚么神？在想你姊夫，是不是？”
阿紫听他语气严峻，双眼一眨一眨的，又要哭了出来，俄然道：“姊夫，你眼睛倘若盲了，我也心甘甘心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。”
萧峰道：“这不是孩子气么？世上没甚么大不了的事，用不着这么悲伤！你的眼色为甚么如许哀痛？姊夫是个卤莽男人，你老是伴跟着我，叫你内心不痛快！”
萧峰听她这两句话说得情辞恳挚，确非虚言，不由得打动，柔声道：“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，你在福中不知福，除他以外，世上那边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？他现下在那边？”
阿紫叫道：“如何是旧事？在我内心，就永久和明天的事一样新奇。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，你就向来不把我放在心上。”
便在这时，帐外有人轻叫：“皇上！”耶律洪基走到帐外，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。那人低声道：“启奏皇上：萧大王在库门上贴了封条，把金印用黄布包了，挂在梁上，瞧这模样，他……他……他是要不别而行。”
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景象，游坦之凝睇阿紫的目光当中，模糊确是孕育密意，只当时没加留意，便道：“你得知本相，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？挖了他眼睛？”阿紫点头道：“不是，我没杀他，这对眼睛是他志愿给我的。”萧峰更加不懂了，问道：“他为甚么肯将本身的眸子挖出来给你？”
阿紫道：“阿谁丐帮帮主庄聚贤，你道是谁？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，竟便是阿谁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。就是那聚贤庄二庄主游驹的儿子，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。也不知他从甚么处所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，一向跟在我身边，冒死讨我欢心。我可给他骗得苦了。当时我眼睛瞎了，又没旁人依托，只好庄大哥长、庄大哥短的叫他。现下想来，真惭愧得要命。”
“皇上叫阿紫去干甚么？定是要她劝我服从伐宋。我如坚不奉诏，国法何存？刚才在南郊争论，皇上手按刀柄，已启杀机，想他是顾念君臣之情，兄弟之义，这才强自禁止。但是我如受命伐宋，带兵去搏斗千千万万宋人，于心却又何忍？爹爹平生以宋辽和好为志，他现在在少林寺削发，若听到我率军南下，定然衷心不喜。唉，我顺从君命乃不忠，不顾金兰之情是不义，但若南下攻战，残杀百姓是不仁，违父之志是不孝。忠孝难全，仁义没法兼顾，却又如何是好？罢，罢，罢！这南院大王不能做了，我挂印封库，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，却又到那边去？莽莽乾坤，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。”
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，不由得怦然心惊，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害本身，便是为要本身长陪在她身边，说道：“阿紫，你年纪小，就只玩皮调皮，不懂大人的事……”阿紫抢着道：“甚么大人小孩的，我早就不是小孩啦。你承诺姊姊照顾我，你……你只照顾我有饭吃，有衣穿，但是……但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苦衷了？你向来就不睬会我心中想甚么。”萧峰越听越惊，不敢接口。
这妇人眼波如流，掠发含笑，阿紫认得她是皇上最宠幸的穆贵妃，便抽抽泣噎的说道：“穆贵妃，你倒来讲句公道话，我说不做平南公主，皇上便骂我呢。”
阿紫奇道：“那老衲人有甚么体例？”穆贵妃道：“此事我便跟你说了，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小我说。你得发个誓，决不能泄漏奥妙。”阿紫便道：“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奥妙泄漏出去，乱刀分尸，不得好死。”穆贵妃沉吟道：“不是我信不过你，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严峻，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。”阿紫道：“好！我如果泄漏了你奉告我的奥妙，叫我……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。”说到这里，心中有些凄苦，也有些甜美。
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，两名卫士齐声说道：“圣旨到！”跟着厅门翻开。萧峰和阿紫一齐回身，只见一名天子的使者走进厅来。
阿紫哭泣一阵，又道：“我如何是小孩子？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，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，哭得这么悲伤，我就非常非常喜好你。我心中说：‘你不消这么难受。你没了阿朱，另有个阿紫呢。我也会像阿朱如许，至心真意的待你好。’我盘算了主张，我一辈子要跟着你。但是你又恰好不准，我心中便说：‘好罢，你不准我跟着你，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，由我摆布，叫你一辈子跟着我。’”
萧峰奇道：“本来那丐帮的庄帮主，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，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，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。这铁丑便是游坦之吗？唉，你可真也太混闹了，欺负得人家这个模样。此人不怀旧恶，好好待你，也算可贵。”
阿紫道：“我目光中老是现出哀痛难过的神情，是不是？唉，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。”萧峰问道：“甚么那丑八怪累了你？”阿紫道：“我这对眼睛，是阿谁丑八怪、铁头人给我的。”萧峰一时未能明白，问道：“丑八怪？铁头人？”
阿紫道：“多数还是在灵鹫宫。他没了眼睛，这险要之极的缥缈峰如何下来？”
阿紫嘲笑道：“哼，甚么可贵？他那边安美意了？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。”
耶律洪基一听，不由得勃然大怒，叫道：“反了，反了！他还当我是天子么？”略一思考，道：“唤御营都批示来！”半晌间御营都批示来到身前。耶律洪基道：“你带领兵马，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。”又下旨：“传令紧闭城门，谁也不准出入。”他生恐萧峰要率部背叛，不开口的颁布号令，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。
耶律洪基宣召阿紫，不出萧峰所料，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，听她劈脸便这么说，不由皱起眉头，怫然道：“朝廷封赏，是国度大事，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，岂能任你要便要，不要便不要？”他一贯因萧峰之故，爱屋及乌，对阿紫总和颜悦色，现在言语却说得重了。阿紫哇的一声，放声哭了出来。耶律洪基一顿足，说道：“乱七八糟，乱七八糟，真不成话！”
阿紫道：“我才不睬你们平不平南呢？你平东也好，平西也好，我全不放在心上。但是我姊夫……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。”耶律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，齐问：“为甚么？”阿紫不肯详说此中根由，只道：“我姊夫不喜好我，逼我去嫁给旁人。”
阿紫听她说到本身心底私交，不由晕红了双颊，低头不语。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，拉过她一只手，悄悄抚摩，柔声道：“小mm，男人家都是卤莽暴躁的脾气，特别像我们皇上哪、南院大王哪，那是当世的豪杰豪杰，要想收伏他们的心，可实在不轻易了。”阿紫点了点头，感觉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。穆贵妃又道：“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，比我长得斑斓的，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，可不知有多少。皇上却最宠嬖我，一半虽是缘份，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衲人的眷顾。小妹子，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，你也不消忧愁。待我跟皇上回上京之时，你同我们一起去，到圣德寺去求求那位高僧，他会有体例的。”
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：“皇上，为甚么着恼？如何把人家小女人恐吓哭了？”说着环佩玎珰，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。
萧峰悄悄抚摩阿紫秀发，低声道：“阿紫，我年纪大了你一倍，只能像叔叔、哥哥这般照顾你。我这平生只喜好过一个女子，那就是你姊姊。永久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，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好那一个女子。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，明天又赐了很多，我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。我体贴你，满是为了阿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