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峰在外奔逃之际,俄然闻此奇事,不由非常虚竹光荣,向段誉瞧了一眼。段誉笑道:“大哥不须多虑,小弟毫不介怀,二哥也不算失期。这件事说来话长,我们渐渐再说。”

他早将一己的存亡安危置诸度外,既无计脱身,也就没放在心上。他虽不肯督军南征,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,想到耶律洪基决意出兵,大劫无可挽回,除了长叹一声、痛饮十碗以外,也就不去多想了。

萧峰哈哈一笑,道:“久闻华司徒神技,本日亲试,佩服,佩服。”

范骅道:“萧大王此次苦谏辽帝,劝止伐宋。敝国高低,无分歧感大德。辽帝倘若获得大宋,第二步天然来取大理。敝国兵微将寡,如何挡得住契丹精兵?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,大理即使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,也属理所当然。”

萧峰道:“我是个一勇之夫,不忍两国攻战,多伤性命,岂敢自居甚么功绩?”

巴天石对段誉道:“陛下,烧了辽帝的点将台、帅字旗,于辽军大大不吉,耶律洪基伐宋之行,只怕要另打主张了。”段誉点头道:“恰是。”

一日萧峰猛地起疑:“皇上又不是胡涂人,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?此中定有蹊跷!”深思半晌,俄然想起:“是了,皇上正在调兵遣将,筹办大肆南征,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。只盼光阴久了,让我目睹抵挡无益,我终究屈就,接旨南征。”再一思考,已明其理:“皇上自逞豪杰,定要我口服心折,他亲身提兵南下,取了大宋江山,然后到我面前来夸耀一番。他生恐我性子刚烈,一怒之下,绝食他杀,是以派了这些鄙陋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。”

当时天气已渐暗淡,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光。萧峰借着烛光,向纸上瞧去,见上面写着八个细细的汉字:“大援已到,今晚出险。”萧峰哼的一声,摇了点头。阿紫说道:“我们此次出兵,军马可真很多,士强马壮,天然旗开得胜,马到胜利,你休得担忧。”萧峰道:“我就是为了不肯多伤生灵,皇上才将我囚禁。”阿紫道:“要打败仗,靠的是神机奇谋,岂在多所杀伤。”

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“帮主”,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,心下也自伤感,说道:“这可难为你了。”他一言嘉奖,那八袋弟子又感激,又觉光荣,泪水直落下来。

华赫艮拉着萧峰,从隧道内倒爬出来,匍匐之速,便如在空中行走,瞬息间爬出百余丈,扶着萧峰站起,从洞中钻出。只见洞口三小我满脸忧色的爬上来,竟是段誉、范骅、和巴天石。段誉叫道:“大哥!”扑上抱住萧峰。

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,伸进铁笼,喀喀喀几声,砍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。萧峰心想:“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,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也难砍斩。”便在此时,忽觉脚下的地盘俄然陷下。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:“从隧道逃脱!”跟着萧峰双足为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,向下一拉,身子已给扯下,却本来大理国的钻地妙手华赫艮到了。他以十余日的工夫,打了一条隧道,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。

九人迳向西奔。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装束,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,倒没人谛视,偶然听到大队契丹马队追来,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。奔出十余条街,只听得北方号角响起,人声鼓噪,大呼:“不好了,敌兵攻破北门,皇上给仇敌掳了去啦!”

阿紫道:“不但小和尚的部属罢了,小和尚本身来了,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。”萧峰奇问:“甚么小和尚的老婆?”阿紫笑道:“姊夫你不晓得,虚竹子的老婆,便是西夏国公主,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,除了小和尚以外,谁也不让瞧。我问小和尚:‘你老婆美不美?’小和尚总笑而不言。”

正说之间,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,一群群百姓拖男带女,夹在兵马间涌了过来,都道:“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豪杰,攻破南门。”又有人道:“南院大王萧峰反叛,降了宋朝,已将大辽天子杀了。”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:“萧峰叛国投敌,我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。”一人慌镇静张的问道:“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?”另一人道:“如何不真?我亲目睹到萧峰骑了匹白马,冲到万岁身前,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洞穴。”另一个老者道:“萧峰这狗贼为甚么恁地没知己?他到底是我们契丹人,还是汉人?”一个男人道:“传闻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,这狗贼奸恶得紧,真连禽兽也不如!”

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,四下里都是辽兵鼓噪叫唤之声。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,骑马从屋外驰过,大呼:“仇敌攻打东门,御营亲兵驻守原地,不得擅离!”范骅道:“萧大王,我们从西门冲出去!”萧峰点头道:“好!阿紫他们出险没有?”

萧峰一瞥间,见众辽兵难分敌我,不知去杀谁好。乱砍乱杀之际,常常真辽兵自相残杀。那些颈缚白巾的假辽兵,却一刀一枪都号召在辽国的兵将身上。萧峰目睹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,尸横当场,拿着白布,不由双手发颤,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:“我是契丹人,不是汉人,我是契丹人,不是汉人!”这块白布说甚么也系不到本身颈中。

萧峰听他口称“陛下”,而段誉点了点头,心中又是一奇,道:“三弟,你……你做了天子吗?”段誉黯然道:“先父不幸中道崩殂,皇伯父避位为僧,在天龙寺削发,命小弟接位。小弟无德无能,居此大位,实在忸捏得紧。”

段誉嘻嘻一笑,说道:“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,这‘天子’二字,更是僭号。小弟胡里胡涂,望之不似人君,怎有半点天子的味道?给人叫一声‘陛下’,委实忸捏。咱俩情逾骨肉,岂有大哥遭厄,小弟不来与大哥有难同当之理?”

萧峰惊道:“啊哟,伯父归天了?三弟!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,如何能够身入险地,为了我而干冒奇险?如有涓滴毁伤,我……我……如何对得起大理天下军民?”

范骅尚未答复,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:“姊夫,你竟然还惦记取我。”声音中充满了高兴。喀喇一响,便从地洞中钻上,颏下兀自黏着胡子,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灰尘,肮脏之极。但萧峰眼中瞧来,自从熟谙她以来,实以现在最美。她拔出宝刀,要给萧峰削去铐镣。但铐镣贴肉锁住,刀锋稍歪,便会伤到皮肉,不易切削,她将宝刀交给段誉道:“哥哥,你来削。”段誉接过宝刀,内力到处,切铁铐如削败木。

正乱间,忽听得王府前面一阵鼓噪:“走水啦,快救火啊,快来救火!”那管带喝道:“凯虎儿,去处批示使大人叨教,是否移走萧大王!”凯虎儿是名百夫长,回声回身,正要奔出,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:“莫中了特工的调虎离山之计,如有人劫狱,先将萧峰一矛刺死。”恰是御营都批示使。他手提长刀,威风凛冽的站在厅口。

萧峰吃了一惊,留步道:“辽帝被擒么?三弟,辽帝是我结义兄长,他虽对我不仁,我却不能对他不义,千万不成伤他……”阿紫笑道:“姊夫放心,这是灵鹫宫部属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二岛岛主,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,叫他们背得熟了,这时候来大呼大嚷,大放谎言,扰乱民气。南都城中驻有重兵,天子又有万余亲兵庇护,怎擒得了他?”萧峰又惊又喜,道:“二弟的部属也都来了么?”

范骅道:“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脱手,我们乘乱走罢!萧大王最好别脱手,以免给人认了出来。”萧峰道:“甚是!”九人从大门中冲出。萧峰转头望去,本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屋,表面半点也不起眼。阿紫以契丹话大呼:“走水啦!走水啦!”范骅、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,跟着大呼。范骅、巴天石等见街上没辽兵,便到处放火,顷刻间烧起了七八个厨子。

萧峰哼了一声,便不再问,心想:“皇上若势如破竹,取了大宋,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。但如败军而归,没脸孔见我,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。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,还是盼他败阵?嘿嘿,萧峰啊萧峰,只怕你本身也不易答复罢!”

又过一月不足,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,萧峰俄然问道:“我们契丹雄师,已度过黄河了吗?”四名说客惊诧相顾,沉默半晌。一名说客道:“萧大王此言甚是,我们雄师不日便发,黄河虽未度过,却也是指顾间的事。”萧峰点头道:“本来雄师尚未解缆,不知那一天是黄道谷旦?”四名说客互使眼色。一个道:“我们是小吏下僚,不得与闻军情。”另一个道:“只须萧大王转意转意,皇上便会亲身来与大王商讨军国大计。”

如此过了月余,那四名说客竟毫不腻烦,每日里不住挑衅陈腔谰言,翻来覆去的说个不断,说甚么“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,你只要听皇上的话,才有活路”,甚么“皇上神武,明见万里以外,远瞩百代以后,圣天子宸断千万不会错,你务须遵循皇上所指的路走”等等、等等。这些说客明显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,却仍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。

这时地洞中又钻上来三人,一是钟灵,一是木婉清,第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,是弄蛇妙手,刚才大厅上群蛇乱窜,便是他闹的玄虚。此人见萧峰安然无恙,喜极流涕,道:“帮主,你白叟家……”

说话间,只听得乒乒乓乓,兵刃订交之声不断,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相互搏斗。萧峰奇道:“咦,如何本身人……”段誉道:“大哥,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我们的人。”阿紫取过一块白布,递给萧峰,道:“你系上罢!”

阿紫听得这些人怒骂萧峰,怒从心起,举起马鞭,便向身边那契丹人抽去,萧峰举手一挡,格开鞭子,摇了点头,低声道:“且由得他们说去。”又问:“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么?”

阿紫道:“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,动静传得还不快吗?啊哟,不好,可惜,可惜!”段誉问道:“可惜甚么?”阿紫道:“我那座神木王鼎,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,仓促忙忙的忘了带出来。”段誉笑道:“这类傍门左道的东西,忘了就忘了,带在身边干甚么?”阿紫道:“哼,甚么傍门左道?没这件宝贝,那很多毒蛇便不会出去得这么快,姊夫也没这么轻易脱身啦。”

萧峰向别的三名说客瞧去时,见那三人或摇摺扇,或举大袖,遮讳饰掩的,不以脸孔示人,自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。萧峰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们一番美意,我也甚是感激,不过仇敌戍守周到,攻城掠地,殊无掌控……”

便在此时,轧轧声响,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,段誉和范骅拥着萧峰,一冲而出。城门外火把晖映,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待,目睹萧峰冲出,顿时欢声如雷:“乔帮主!乔帮主!”火光烛天,呼声动地。

话犹未了,忽听得几名亲兵大呼:“毒蛇,毒蛇!那边来的这很多蛇!”只见厅门窗格当中,无数毒蛇涌进,举头吐舌,蜿蜒而来,厅中顿时大乱。萧峰心中一动:“瞧这些毒蛇步地,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批示普通!”

俄然青影一闪,有人将一条青色小蛇掷向他面门。那批示使举刀去格,嗤嗤之声不断,有人射出暗器,大厅中烛火全灭,顿时乌黑一团。那批示使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身中暗器,向后便倒。

说话之间,世人又奔了一段路,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大火烧得甚旺,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燃烧。萧峰晓得这广场是南都城中的大校场,乃辽兵练习之用,不知何时搭了这座高台,本身竟然不知。

次日傍晚时分,四名说客又摇扭捏摆的出去。看管萧峰的众亲兵老听着他们的陈腔谰言,早就腻了,见四人来到,不由皱了眉头,走开几步。两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,监督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防备。

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,脸上作出各种怪样,萧峰定睛看时,见此人边幅与先前分歧,再凝神细瞧,不由得又惊又喜,见此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,脸上搽了一片淡墨,黑黝黝的甚是丢脸,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,倒是樱口端鼻的美丽之态,恰是阿紫。只听她抬高嗓子含含混糊的道:“皇上的话,永不会错,你只须遵循皇上的话做,定有你好处。喏,这是我们大辽天子的圣谕,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罢。”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,对着萧峰。

众亲兵提起长矛、腰刀,纷繁拍打。亲兵管带叫道:“服侍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挪动一步,违令者斩!”这管带极是机灵,见群蛇来得奇特,只怕一乱之下,萧峰乘机脱逃。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公然耸峙不动,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萧峰,但大家的目光却不免斜畴昔瞧那些毒蛇,蛇儿游得近了,自是提起长矛拍打。

华赫艮喜道:“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,实是小人平生第一繁华!”

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,杀了很多豪杰豪杰,本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本身,心下又难过,又感激。

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,说道:“萧大王,皇上有旨,要你接旨,你若拒不受命,那便罪大恶极。”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,但是这一次听得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,似是害了喉病,不由向他瞧了一眼,一看之下,顿时大奇。

那八袋弟子道:“好教帮主得知:段女人从南京出来,便碰到本帮吴长老,提及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,力谏辽帝侵宋,乃至为辽国所囚,吴长老不信,说帮主既是辽人,岂故意向大宋之理?当下潜入南京亲身探听,才知段女人所言不虚。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‘青竹令’,将帮主的大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豪杰。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,由少林众高僧带头,一起援救帮主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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