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听得嗤的一声响,轿中飞出一粒暗器,恰好打在他右腿的“伏兔穴”上。这粒暗器甚为藐小,力道却微弱之极。耿万钟右腿一软,当即跌倒,提起手中长剑,运劲向轿中掷去。别人虽跌倒,这一招“鹤飞九天”仍使得既狠且准,飕的一声,长剑破轿帷而入,显已刺中了轿内放射暗器之人。

谢烟客忍笑又问:“你爸爸叫甚么名字?”小丐点头道:“我爸爸?我……我没爸爸。”谢烟客道:“那你家里另有甚么人?”小丐道:“就是我,我妈妈,另有阿黄。”谢烟客道:“阿黄是甚么人?”小丐道:“阿黄是一条黄狗。我妈妈不见了,我出来寻妈妈,阿黄跟在我前面,厥后它肚子饿了,走开去找东西吃,也不见了,我找来找去找不到。”

谢烟客携着小丐,只向僻静处行去,来到一条小河边上,见四下无人,放下小丐的手,拔出闵柔的白剑在他颈中一比,厉声问道:“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教唆?如有半句虚言,当即把你杀了。”说着挥起白剑,嚓的一声轻响,将身边一株小树砍为两段。半截树扳连枝带叶掉在河中,顺水飘去。

贰心中一喜,却见那四名轿夫仍抬了肩舆飞奔,忽见一条长长的软鞭从轿中挥将出来,卷向王万仞左腿,一拉一挥,王万仞的身子便即飞出,他手中捧着的墨剑却给软鞭夺了畴昔。

谢烟客呸了一声,说道:“狗杂种,你倒挺讲义气哪。”小丐不懂,问道:“甚么叫讲义气?”谢烟客哼了一下,不去理他,心想:“这类事你既然不懂,跟你说了也是白饶。”小丐道:“本来你不喜好讲义气,你……你是不讲义气的。”

花万紫叫道:“是石庄主么?”白剑出鞘,挥剑往软鞭上撩去,嗤的一声轻响,轿中又飞出一粒暗器,打在她手腕之上。她手腕剧痛,摔落白剑,中间一名同门师兄忙伸足往白剑上踹去,俄然间轿中飞出一物,已罩住了他脑袋。那人顿时面前乌黑一团,大惊之下忙向后跃,再抓起罩在头上之物,用力掷落,倒是一顶官帽,只见轿中伸出的软鞭卷起了白剑,缩入轿中。

不求人

谢烟客心想:“莫非吴道通那厮将此令藏在烧饼当中?”转念又想:“天下怎会有如此可巧之事?那厮得了此令,真比本身性命还贵重,怎肯放在烧饼里?”他却不知当时景象非常紧急,金刀寨人马突如其来,将侯监集四周八方围住了,吴道通更无余暇觅地妥藏,无可何如之际,便即行险,将玄铁令嵌入烧饼,递给了金刀寨的头领。那人大怒,顺手投掷。金刀寨盗伙虽将烧饼铺搜得天翻地覆,却又怎会去地下捡一个脏烧饼扯开来瞧瞧。

谢烟客不由苦笑,心想:“谢某狷介成性,向来一饮一饭,都不肯平白受人之惠,想不到本日反让这小叫化请我吃馒头。”问道:“你安知我没钱?”小丐笑道:“这几天我在市上,每见人伸手入袋取钱,半天摸不出来,脸上却神情古怪,那便是没钱了。我听店里的人说道,用心吃白食之人,个个如许。”

小丐点头道:“是了。”谢烟客不放心,又问:“你记不记得?是甚么了?”小丐道:“你说,有人叫我来向你说甚么话,我不成开口,我说一句话,你就杀我头。”谢烟客道:“不错,傻小子倒也没傻到家,记心倒好,假如真是个痴人,却也难弄。你跟我来。”

当下又从僻静处走上通衢,来到路旁一间小面店中。谢烟客买了两个馒头,张口便吃,斜眼看那小丐。他渐渐咀嚼馒头,连声歌颂:“真好吃,味道好极!”左手拿着别的阿谁馒头,在小丐面前晃来晃去,心想:“这小叫化向人乞食惯了的,见我吃馒头,焉有不馋涎欲滴之理?只须他出口向我乞讨,我把馒头给了他,玄铁令的信誉就算是遵循了。今后我清闲安闲,再不必为此事挂怀。”虽觉以玄铁令如此大事,只以一个馒头来告终,未免儿戏,但想对付这类小丐,原也只一枚烧饼、一个馒头之事。

这句话如果出于旁人之口,谢烟客认定必是调侃,想也不想,举掌便将他打死了。他平生当中,向来没人说过他是“好人”,固然偶尔也做几件功德,倒是兴之所至,顺手而为,与平生所做好事相较,这寥寥几件功德的确微不敷道,这时听那小丐说得语气朴拙,不免大有啼笑皆非之感,心道:“这小家伙说话颠颠蠢蠢,既说我不讲义气,又说我是个大大的好人。这些话若给我的仇家在旁闻声了,岂不成为武林中的笑柄?谢某这张脸往那边搁去?须得乘早告终此事,别再跟他胡缠。”

那小丐见他大笑,便也跟着他嘻嘻而笑。

谢烟客抽出黑剑,顺手挥出,将道旁一株大树拦腰斩断,道:“好罢,那么我将这口黑剑给你。”小丐还是点头,道:“这是黑衣相公的。黑衣相公和观音娘娘做一道,我也不能要他的东西。”

谢烟客一年当中也可贵笑上几次,听小丐那么说,忍不住捧腹大笑,心道:“世上为孩儿取个贱名,盼他快高长大,以免鬼妒,那也平常,甚么阿狗、阿牛、猪屎、臭猫,都不希罕,却那边有将孩子叫为狗杂种的?是他妈妈所叫,可就更加奇了。”

谢烟客吃了两个,便不再吃,问店东人道:“多少钱?”那店家道:“两文钱一个,六个馒头,一共十二文。”谢烟客道:“不,大家吃的,由大家给钱。我吃两个,给四文钱便是。”伸手入怀,去摸铜钱。这一摸却摸了个空,本来白天在汴梁城里喝酒,将银子和铜钱都使光了,身上虽带得很多金叶子,却忘了在汴梁兑换碎银,这路旁小店,又怎兑换得出?正感难堪,那小丐忽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,交给店家,道:“一共十二文,都是我给。”

王万仞指着肩舆背影,双脚乱跳,戟手“直娘贼,狗杂种”的漫骂,心中悔恨已极,虽在师妹面前污言秽语,却也无所顾忌。

柯万钧等世人大喊追去。轿中暗器嗤嗤嗤的不断射出,有的打中脸面,有的打中腰间,竟谁也没能避过。这些暗器都没打中关键,但中在身上却甚疼痛,大家看那暗器时,本来只是一粒粒黄铜扣子,显是刚从衣服摘下来的。雪山派群弟子料得轿中那人必是石清,说不定他佳耦二人都坐在轿中,倘若赶上去动武,还不是闹个灰头土脸?

谢烟客一笑,说道:“这白老儿使剑不消刀。”那官差道:“是,是!那姓白的凶犯手持青钢剑,在那卖烧饼的老儿身上刺了出来。侯监集上,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的。”

谢烟客大怒,左掌反手便向他脸颊击了畴昔,手背将要碰到他的面皮,俄然想起本身当年发过的毒誓,决不成以一指之力,侵犯于将玄铁令交在本技艺中之人,当即硬生生凝停止掌,喝道:“胡说八道,甚么吃烧饼?我问你,这块东西是谁交给你的?”

谢烟客悄悄好笑,心想威德先生白安闲真要杀吴道通,又用得着甚么兵器?当下也不再去理睬官差,左手携着小丐,右手拿着石清佳耦的吵嘴双剑,扬长而去,心下甚是对劲。

那乘肩舆行了数里,转入巷子。抬轿之人只要脚步稍慢,轿中软鞭挥出,唰唰几下,重重打在前面的轿夫背上。在前的轿夫不敢快步,在后的轿夫也只得跟着飞奔,几名官差跟从在后。又奔了四五里路,轿中人才道:“好啦,停下来。”四名轿夫如得大赦,气喘吁吁的放下轿来,帷子翻开,出来一个老者,左手拉着阿谁小丐,竟是玄铁令仆人谢烟客。

耿万钟道:“此事鼓吹出去,于我们雪山派的申明没甚么好处。大师把口收着些儿,回山去禀明师父再说。”想到此行不竭碰鼻,平素在大雪山凌霄城中自高高傲,只觉雪山派武功天下无敌,岂知一到用上,竟到处缚手缚脚,无往而不得胜,本身是一行人的首级,不由得一声长叹,心下黯然。

第三回

他向几名官差喝道:“归去处你们的狗官说,本日之事,不得张扬。我只要听到甚么声气,把你们的脑袋瓜子都摘了下来,把狗官的官印拿去丢在黄河里。”

小丐道:“我在地下捡个烧饼吃,咬了一口,险……险……几乎儿咬崩了我牙齿……”

谢烟客凝睇小丐,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小丐道:“我……我叫狗杂种。”谢烟客大奇,问道:“甚么?你叫狗杂种?”小丐道:“是啊,我妈妈叫我狗杂种。”

两人并肩而行,走出数十丈,谢烟客提起闵柔的那口白剑,道:“这剑锋利得很,刚才我悄悄一剑,便将树砍断了,你喜不喜好?你向我讨,我便给了你。”他实不肯和这肮脏的小丐多缠,只盼他快快出口求恳一件事,了此心愿。小丐点头道:“我不要。这剑是阿谁观音娘娘太太的,她是好人,我不能要她的东西。”

谢烟客心道:“本来是个傻小子,看来他获得这枚玄铁令当真满是可巧。我叫他来求我一件小事,应了昔年此誓,那就完了。”问道:“你想求我……”上面“甚么事”三字还没出口,俄然缩住,心想:“这傻小子倘若要我替他去找妈妈,乃至要我找那只阿黄,却到那边找去?他妈妈定是跟人跑了,那只阿黄多数给人家杀来吃了,如许的困难可千万不能惹上身来。要我去杀十个八个武林妙手,可比找他那只阿黄轻易很多。”微一沉吟,已有计算,说道:“很好,我对你说,非论有谁叫你向我说甚么话,你都不成说,要不然我当即便砍下你的头来。知不晓得?”那小丐将玄铁令交在本技艺中之事,未几久便会传遍武林,只怕有人骗得小丐来向本身求恳甚么事,限于当年誓词,可不能拒却。

店东人眼望谢烟客,瞧他是否定数,谢烟客心下一喜,点了点头,心想:“待会那店家向你要钱,瞧你求不求我?”只见小丐吃了一个,又是一个,一共吃了四个,才道:“饱了,不吃了。”

那知小丐眼望馒头,不住的口咽唾沫,却始终不出口乞讨。谢烟客等得颇不耐烦,一个馒头已吃完了,第二个馒头又送到口边,正要再向蒸笼中去拿一个,小丐俄然向店东人道:“我也吃两个馒头。”伸手向蒸笼去拿。

雪山派七弟子一听,无不又惊又怒。他们师父白安闲外号“威德先生”,这官差直呼其名已大大不敬,竟胆敢称之为“无威无德”。王万仞唰的一声,拔出长剑,叫道:“狗官无礼,割去了他的舌头再说。”耿万钟道:“王师弟且慢,官府中人怎能晓得师父的外号名讳?定然有人教唆。”当即纵身向前,抱拳一拱,问道:“是那一名官长驾临?”

谢烟客又不由苦笑,心道:“你竟将我当作是吃白食之人。”问道:“你这银子是那边偷来的?”小丐道:“如何偷来的?刚才阿谁穿白衣服的观音娘娘太太给我的。”谢烟客道:“穿白衣服的观音娘娘太太?”随即明白是闵柔,心想:“这女子婆婆妈妈,可坏了我的事。”

谢烟客一怔,道:“甚么?要你宴客?”那小丐笑道:“你没钱,我有钱,请你吃几个馒头,打甚么紧?”那店家也大感诧异,找了几块碎银子,几串铜钱。那小丐揣在怀里,瞧着谢烟客,等他叮咛。

谢烟客大怒,脸上青气一闪,举掌便要向那小丐天灵盖击落,待见到他天真烂漫的神情,随即收掌,心想:“我怎能以一指加于他身?何况他既不懂甚么是义气,便不是用心来讽刺我了。”说道:“我如何不讲义气?我当然讲义气。”小丐问道:“讲义气好不好?”谢烟客道:“好得很啊,讲义气天然是功德。”小丐道:“我晓得啦,做功德的是好人,做好事的是好人,你老是做功德,是以是个大大的好人。”

几名官差连连哈腰,道:“是,是,小的千万不敢多口,老爷慢走!”谢烟客道:“叫我慢走,你想叫官兵来缉捕我么?”一名官差忙道:“不敢,不敢。千万不敢。”谢烟客道:“我叫你去跟狗官说的话,你都记得么?”那官差道:“小人记得,小人说,我们大伙儿亲眼目睹,侯监集上阿谁卖烧饼的老儿,另有几小我,都是给一个名叫白安闲的老儿所杀。他是雪山派的掌门人,外号威德先生,实在无威无德。凶器是一把刀,刀上有血,人证物证俱在,谅那老儿也狡赖不了。”那官差先前让谢烟客打得怕了,为了奉迎他,添上甚么人证物证,至于弄一把刀来做证据,原是官府中胥吏的特长好戏。

本来他带走那小丐后,总狐疑石清佳耦和雪山派弟子暗中有对己倒霉的图谋,奔出数里,将小丐点倒后丢入草丛,又悄悄返来偷听,他武功比之石清等人高出甚多,伏在树后,竟连石清、闵柔这等大里手也没发觉,耿万钟他们更加不消说了。他听明原委,却与己全然无干,见石清将双剑交给了耿万钟,心想石清佳耦对己恭谨有礼,又素知他佳耦名声甚好,雪山派的人却傲慢无礼,便想暗中互助石清,决意去夺回双剑。回到草丛拉起小丐,解开了他穴道,刚幸亏道上碰到前来侯监集查案的知县,当即掀出知县,威胁官差、轿夫,抬了他和小丐去夺了双剑。他所使的“软鞭”,实在只是肩舆中放着的一根粗索,官差带了来准拟捆绑人犯的。耿万钟等没见到他脸孔,天然认定是石清佳耦使的手脚了。

七人正要快步走开,一名官差俄然大声嚷了起来:“别走了杀人强盗,杀人强盗要逃脱哪!”耿万钟不加理睬,挥手催大家快走。忽听得那官差叫道:“杀人凶手名叫白安闲,是雪山派的老不死掌门人。无威无德白安闲,你谋财害命,好不凶暴哪!”

那小丐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甚么……教唆……我……”谢烟客取出玄铁令,喝问:“是谁交给你的?”小丐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吃烧饼……吃出来的。”

柯万钧气得哇哇大呼:“这姓石的一家,小的无耻荒唐,大的荒唐无耻,女的呢,我们这就不说了。说把兵刃留下来,一转眼却又夺了归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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