贝海石道:“下去有何难哉?中午下去,申时又再上来了。”谢烟客神采一沉,说道:“贝大夫,你这般阴魂不散的缠上了谢某,到底打的是甚么主张?”
贝海石道:“甚么主张?众位兄弟,我们打的是甚么主张?”随他上山的其他七人一向没开口,这时齐声说道:“我们求见帮主,要恭迎帮主回归总舵。”
同来的八人均想:“贝大夫对此人这般客气,倒也少见。谢烟客武功再高,我们九人齐上,又何惧于他?不过他既是帮主的朋友,却也不便获咎了。”
他此言一出,那九人均即变色,怫然不悦。贝海石左手盖开口前短髭,咳了几声,说道:“谢先生,敝帮石帮主既与中间订交,联袂同业,敝帮高低自都对先生敬若上宾,不敢有涓滴无礼。石帮主的去处,我们身为部属,本来不敢过问,实因帮主离总舵已久,诸事待理,再加面前有两件大事,可说急如星火,咳咳,是以嘛,我们一得讯息,晓得石帮主是在摩天崖上,便仓促忙忙的赶来了。本该先行投帖,获得谢先生允可,这才上崖,只以事在紧急,礼数欠周,还望包涵。”说着又深深一躬。
谢烟客冷冷的道:“贝大夫,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,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,是个响铛铛的角色,是也不是?”贝海石听他语气中大有愠意,悄悄警戒,说道:“不敢。”谢烟客道:“你贝大夫的话是说话,我谢烟客说话就是放屁了?我说向来没见过你们的石帮主,中间定然不信。莫非只要你是至诚君子,谢某便是专门扯谎的小人?”
那九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瞧向西北方,谢烟客俄然身形飞舞,转向米香主身侧,伸手疾去拔他腰间长剑。那米香主意西北方并无异物,但觉风声飒然,仇敌已欺到身侧,仓猝脱手,右手快如闪电,只因相距近了,竟比谢烟客还快了顷刻,抢在头里,手搭剑柄,嗤的一声响,长剑已然出鞘。面前青光甫展,胁下便觉微微一麻,跟着背心一阵剧痛,谢烟客左手食指已点了他穴道,右手五指抓住了他后心。
这九人一齐抱拳行礼,大家刚才都见到他发挥“碧针清掌”时的惊人内力,没想到他是心有所属,于九人到来视而不见,还道他自恃武功高强,将大家全不放在眼内,这时见他拱手,恐怕他运内力伤人,大家都暗自运气护住满身要穴,此中有两人顿时太阳穴高高鼓起,又有一人衣衫飞舞。那知谢烟客这一拱手,手上未运内力;更不知他试演“碧针清掌”时尽力施为,恰如是跟一名绝顶妙手大战了一场,十成内力中倒已去了九成。
贝海石见他俄然脱手,咳嗽道:“谢先生……却……咳,咳,却又何必伤了和蔼?”伸出双掌,向米香主胸口推去,俄然间左膝挺出,撞在米香主小腹之上,顿时将他身子撞得飞起,超出本身头顶飞向身后,如许一来,双掌便按向谢烟客胸口。
贝海石右手一伸,说道:“众兄弟,大伙儿坐下说话。”他显是这一行的首级,随行八人便四下里坐下,有的坐在岩石上,有的坐在横着的树干上,贝海石则坐在一个土墩上。九人别离坐下,但将谢烟客围在中间的情势仍然稳定。
谢烟客见此人神采惨白,说话有气没力,便似身患沉痾模样,蓦地间想起了一人,失声道:“中间但是‘动手成春’贝大夫?”
贝海石咳嗽连连,说道:“谢先生言重了。兄弟对谢先生夙来非常敬慕,敝帮高低,无不心敬谢先生言出如山,岂敢有涓滴小觑了。刚才见谢先生正在修习神功,量来得空给我们引见敝帮帮主。众兄弟迫于无法,只好大师分头去找寻觅寻。谢先生莫怪。”
谢烟客深思:“我这摩天崖上那有他们的甚么狗屁帮主。这伙人霸道在理,寻觅帮主如此,显是个无聊藉口。这般大张旗鼓的上来,还会有甚么功德?凭着谢某的名头,长乐帮竟敢对我如此张狂,自是有备而来。”他知现在情势凶恶,素闻贝海石“五行六合掌”工夫名动武林,单是他一人,当然也不放在心上,但加上别的这八名妙手,就不易对于,何况他长乐帮的妙手不知另有多少已上得崖来,多数四下隐伏,伺隙脱手,心念微动之际,俄然目光转向西北角上,脸露惊奇之色,嘴里悄悄“咦”的一声。
谢烟客怒道:“说来讲去,你们狐疑我将你们帮主藏了起来啦,是也不是?”
但见千千万万枚松针化成一团绿影,将他一个回旋飞舞的人影裹在此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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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烟客肝火暗生:“你们如此对我,可算得无礼之极。莫说我不知你们石帮主、瓦帮主在甚么处所,就算晓得,你们这等模样,我本来想说的,却也不肯说了。”只微微嘲笑,昂首望着头顶太阳,大剌剌的对世人毫不睬睬。
这一日谢烟客凌晨起来,见那少年盘膝坐在崖东的圆岩之上,迎着朝曦,正自勤奋,目睹他右边头顶微有白气升起,恰是内力已有了火候之象,不由得点头,心道:“小子,你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去啦。”晓得他这般练功,须得再过一个时候方能止歇,当即展开轻功,来到崖后的一片松林当中。
贝海石心想:“以我在武林中的成分职位,你对我如此傲慢,未免太也过份。素闻此人武功了得,心狠手辣,长乐帮却也不必多结这个怨家。瞧在帮主面上,让你一步便是。”便客客气气的道:“谢先生,这本是敝帮本身的家务事,费事到你白叟家身上,委实过意不去。请谢先生引见以后,兄弟自当向谢先生再赔不是,失礼之处,请您包涵。”
摩天崖从无外人到来,他突见有人现身,自知来者不善,再一凝神间,认得此中一个瘦子、一个道人、一个丑脸男人,当年曾在汴梁郊核心杀大悲白叟,自称是长乐帮中人物。瞬息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动机:“非论是谁,这般不声不响的来到摩天崖上,明着瞧不起我,不吝与我为敌。我跟长乐帮素无干系,他们纠众到来,是甚么企图?莫非也像对于大悲白叟普通,要以武力逼我入帮么?”又想:“此中三人的武功是见过的,便在当年,我一人已可和他三人打成平局,本日自是不惧。只不知别的六人的工夫如何?”见这六人个个都是四十岁以上年纪,看来此中起码有二人内力深厚,当下冷然一笑,说道:“众位都是长乐帮的朋友么?俄然光临摩天崖,谢某有失远迎,却不知有何见教?”说着微一拱手。
过了很久,自发体内积储的内力垂尽,再运下去便于身子有损,当下徐敛内力,松针缓缓飘落,在他身周积成个青色的圆圈。谢烟客展颜一笑,甚觉舒畅,俄然之间神采大变,不知打从何时肇端,前后摆布竟团团围着九人,一言不发的望着他。
谢烟客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“大椎穴”上,只须掌力一吐,立时便震断了贰心脉,说道:“各位立时下我摩天崖去,谢某天然便放了米香主。”
那云香主右手捧着一对烂银短戟,点头道:“服从!”大声道:“众位,贝先生有令,大伙去谒见帮主。”其他六人齐声道:“是。”七人发展几步,一齐回身出林而去。
贝海石道:“此中隐情,我们在见到帮主之前,谁也不敢妄作猜测。”向一名魁伟的中年男人道:“云香主,你和众贤弟四下里瞧瞧,一见到帮主台端,当即奉告愚兄。谢先生的贵府却不成乱闯。”
谢烟客顿时神采乌青,冷冷的道:“贝大夫不但不信谢某的话,还要在摩天崖上肆意妄为?”贝海石摇点头,道:“不敢,不敢。说来忸捏,长乐帮不见了帮主,要请外人引见,传了出去,江湖上大家笑话。我们只不过找这么一找,请谢先生万勿多心。摩天崖山高林密,好个地点。多数敝帮石帮主偶然间上得崖来,谢先生静居清修,未曾留意。”心想:“他不让我们跟帮主相见,定然不怀美意。”
贝海石惊诧道:“谢先生,你要怎地?当真便不准我们找寻敝帮帮主么?”谢烟客森然道:“你们要杀谢某,只怕也非易事,起码也得陪上几条性命。”
谢烟客要尝尝本身数年来所勤修苦练的内功到了多么境地,不住催动内力,将松针越带越快,然后垂垂扩大圈子,把绿色针圈慢慢向外推移。圈子一大,内力照顾有所不敷,最外圈的松针便纷繁出错。谢烟客吸一口气,内力催送,下堕的松针不再增加。贰心下甚喜,不住加运内力,但觉举手抬足间说不出的温馨畅快,意与神会,垂垂到了物我两忘之境。
当时晨露未干,林中一片清气,谢烟客深深吸一口气,缓缓吐将出来,俄然间左掌前探,右掌快速穿出,身随掌行,在十余株大松树间交叉回移,越奔越快,双掌挥击,只听得嚓嚓轻响,双掌不住在树干上拍打,脚下奔行愈速,出掌却反愈缓。
谢烟客微微一笑,说道:“米香主,获咎了。”米香主怒容动面,却已转动不得。
谢烟客见他说得诚心,这九人虽都照顾兵刃,但神态恭谨,也没显得有甚敌意,心道:“本来只是一场曲解。”不由一笑,说道:“摩天崖上无桌无椅,怠慢了高朋,各位随便请坐。不知贝大夫却听谁说鄙人曾与石帮主同业?贵帮人才济济,英彦毕集,石帮主自是一名了不起的豪杰人物。鄙人闲云野鹤,隐居荒山,怎能蒙石帮主折节下交?嘿嘿,好笑,当真好笑!”
这一招窜改奇特之极,谢烟客虽见闻博识,也不知是何花样,一惊之下,顺势伸掌接他的掌力,俄然之间,只觉本身双掌指尖之上似有千千万万根利针刺过来普通。谢烟客急运内力,要和他掌力相敌,蓦地间胸口空荡荡地,满身内力竟然无影无踪。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:“啊哟不好,刚才我催逼掌力,不知不觉间将内力耗损了八九成,如何再能跟他比拚真力?”当即双掌一沉,击向贝海石小腹。
一个身穿黄衫的白叟说道:“鄙人众兄弟来得冒昧,失礼之至,还望谢先生恕罪。”
谢烟客自三十岁上碰到了一件大得志之事以后,隐居摩天崖,本来便极少行走江湖,这数年中更伴着那少年不敢稍离,除了勤练本门工夫以外,更新创了一起拳法、一起掌法。
谢烟客虽制住了对方一人,但见长乐帮诸人竟涓滴没将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,仍自行其事,绝无半分投鼠忌器之意,只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,显是在监督本身,而不是想设法援救米香主,深思:“那少年将玄铁令交在我手中,此事轰传江湖,长乐帮这批家伙以找帮主为名,真正企图自是来绑架这少年。现在我失了先机,那少年必将落入他们把握,长乐帮便有了制我的利器。哼,谢烟客是甚么人,岂容你们上门欺辱?”那七人拜别,恰是脱手杀人的良机,当即左掌伸到米香主后腰,内力疾吐。这一招“文丞武尉”,竟是以米香主的身子作为兵刃,向贝海石击去。
以他武功,旁人莫说欺近身来,即便远在一两里以外,便已逃不过他耳目,刚才只因全神灌输催动内力,试演这路“碧针清掌”,心无旁骛,于身外之物当真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别说有人来到身边,即令山崩海啸,他一时也一定便能知觉。
谢烟客道:“素闻贝大夫独来独往,几时也加盟长乐帮了?”贝海石道:“一人之力,甚为有限,敝帮众兄弟群策群力,大伙儿一起来办事,那就轻易些。咳咳,谢先生,我们实在来得莽撞,事前未曾禀告,擅闯宝山,你大人大量,请勿见怪!咳咳,无事不登三宝殿,我们有事求见敝帮帮主,便烦谢先生引见。”谢烟客奇道:“贵帮帮主是那一名?鄙人近年来甚少涉足江湖,孤陋寡闻,连贵帮主的大名也不获知,多有失礼。却怎地要我引见了?”
贝海石苦笑道:“我们和谢先生无怨无仇,岂有侵犯之心?何况以谢先生如此奇变横生的武功,我们纵有侵犯之意,那也不过自讨苦吃。大师是好朋友,请你将米兄弟放下罢。”他见谢烟客一招之间便擒住米香主,心下也好生佩服。
本来谢烟客眼望西北方固是诱敌之计,夺剑也是诱敌。米香主一心要抢先握住剑柄,胁下与后心自但是然暴露了马脚,不然他武功固然不及,却也不管如何不会在一招之际便遭制住。谢烟客当年曾详观米香主激斗大悲白叟、用鬼头刀削去那少年满头长发,熟知他的剑路,大凡脱手迅疾者守御必不严固,冒险一试,公然到手。
第四回
他素知贝海石内力高深,只因中年时受了内伤,身上常带三分病,武功才大大打了个扣头。此人久病成医,“贝大夫”三字外号便由此而来,实在并不是真正的大夫,饶是如此,武功仍非常短长。九年之前,“冀中三煞”为他一晚间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别离击毙,成为武林中一提起便大家耸然动容的大事。是以谢烟客虽听他咳嗽连连,仿佛中气衰弱,却涓滴不敢怠忽,一脱手便是最阴损暴虐的险招。
脚下加快而脱手渐慢,疾而不显仓猝,舒而不减狠辣,那便是武功中的上乘境地。谢烟客打到兴发,蓦地里一声清啸,啪啪两掌,都击在松树干上,跟着便听得簌簌声响,松针如雨而落。他展开掌法,将成千成万枚松针反击上天,树上松针不竭落下,他所鼓荡的掌风始终不让松针落下地来。松针尖细沉实,不如平常树叶之能受风,他竟能以掌力带得千万松针随风而舞,内力虽非无形有质,却也已模糊有凝集意。
那人恰是“动手成春”贝海石,听得谢烟客晓得本身名头,不由微感对劲,咳嗽两声,说道:“不敢,贱名不敷以挂尊齿。‘动手成春’这外号名不副实,更加贻笑风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