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振铎在《中国文学史》中以为陈忱《后水浒传》写李俊比及外洋为王,是受了〈虬髯客传〉的影响,很有见地。但是他说〈虬髯客传〉“是一篇荒唐不经的羽士气味很重的传奇文”,以“荒唐不经”四字来批评这“唐朝第一篇短篇小说”(胡适的定见),读文学而去重视故事的是否实在,完整不器重它的文学代价,当是过分正视实际主义的文学实际之过。

当公之骋辩也,一妓有殊色,执红拂,立于前,独目公。公既去,而执拂者临轩,指吏曰:“问去者处士第几?住那边?”公具以对。妓诵而去。(按:当时人称“妓”,实则指侍女,古文中“妓”有“美女”之意。)

但最伤害的一次,是在他大破突厥以后。突厥是唐朝大敌,武力非常强大。李渊初起兵时,不得不向之称臣,唐朝君臣都引为奇耻大辱。李世民削平群雄,同一天下,突厥却一再来犯,有一次一向攻到都城长安外的渭水边,李世民干冒大险,亲身出马与之缔盟。厥后李靖竟将之打得一蹶不振,天下高低的镇静可想而知。当时太宗大喜之下,大赦天下,下旨遍赐百姓酒肉,天下狂欢五日。(突厥人厥后败退西迁,在西方建立土耳其帝国。李靖这个大败仗,对欧洲汗青有极严峻影响。我在记土耳其之游的〈愁闷的突厥军人们〉一文中曾谈到。)

处女是最温馨斯文的人(当然不是当代沉迷你裙、跳新潮舞的处女),而猿猴是最活泼的植物。《吴越春秋》这故事以处女和白猿作对比,而让处女打败了白猿,是一个很成心味的假想,也是我国哲学“以静制动”看法的表示。孙子兵法云:“是故始如处女,仇敌开户,后如脱兔,敌不及拒。”拿处女和奔跃的兔子相对比。或者说:开端用心逞强,令仇敌松弛,不加防备,然后俄然策动闪电进犯。

篇末记录:楚王问风胡子,宝剑的能力为甚么如许强大:“楚王因而大悦,曰:‘此剑威耶?寡人力耶?’风胡子对曰:‘剑之威也,因大王之神。’楚王曰:‘夫剑,铁耳,固能有精力若此乎?’风胡子对曰:‘时各有使然。轩辕、神农、赫胥之时,以石为兵,断树木为宫室,死而龙臧,夫崇高主使然。至黄帝之时,以玉为兵,以伐树木为宫室、凿地。夫玉亦神物也,又遇圣主使然,死而龙臧。禹穴之时,以铜为兵,以凿伊阙,通龙门,决江导河,东注于东海,天下通平,治为宫室,难道圣主之力哉?当此之时,作铁兵,威服全军,天下闻之,莫敢不平,此亦铁兵之神,大王有圣德。’楚王曰:‘寡人闻命矣!’”

红拂女张氏是个长头发女人,传中说到和虬髯客相逢的景象:“张氏以发长委地,立梳牀前。公方刷马。忽有一人,中形,赤髯而虬,乘蹇驴而来,投革囊于炉前,取枕欹卧,看张梳头。公怒甚,未决,犹亲刷马。张熟视其面,一手握发,一手映身摇示公,令勿怒,吃紧梳头毕,裣衽前问其姓。”真是雄奇瑰丽,不成方物。

附录:虬髯客

更厥后又有两名大将诬告李靖造反,一个是打平高昌国的兵部尚书侯君集,另一个是大将高甑生。这二人都是李世民做秦王时秦王府中的亲信武官,曾助他占夺帝位,幸亏李世民很夺目,没有偏信嫡派亲信,查了然诬告的本相,没有冤枉李靖,但也伤害得很了。

传隋炀帝之幸江都也。命司空杨素守西京。素骄贵,又以时乱,天下之权重望崇者,莫我若也,奢贵自奉,礼异人臣。每公卿入言,来宾上谒,何尝不踞牀而见,令美人捧出,侍婢列举,颇僭于上,末年更甚,无复知所负荷、有扶危持颠之心。一日,卫公李靖以布衣上谒,献奇策。素亦踞见。公前揖曰:“天下方乱,豪杰竞起。公为帝室重臣,须以采集豪杰为心,不宜踞见来宾。”素敛容而起,谢公,与语,大悦,收其策而退。

第一次,他还在隋朝做小官,发觉李渊有造反的迹象,便要到江都去处隋炀帝告密,因门路不通而止。李渊获得长安后,抓住了李靖要斩。李靖大呼:“公叛逆兵,本为天下除暴动,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懦夫乎?”李渊感觉他言词很有气势,李世民又代为说项,因而饶了他。这是野史上所记录李靖结识、跟随李世民的开端。

这篇传奇为当代的武侠小说开了很多门路。有汗青的背景而又不完整遵循汗青;有男女青年的爱情;男的是豪杰,而女的是美人(“乃十八九佳美人也”);有深夜的扮装流亡;有权相的追捕;有小堆栈的借宿和奇遇;成心气相投的一见仍旧;有寻仇十年而终究食其心肝的虬髯男人;有奥秘而见地高超的道人;有酒楼上的约会和坊曲小宅中的暗害大事;有大量财产和慷慨的赠送;有神情明朗、傲视炜如的少年豪杰;有帝王和公卿;有驴子、马匹、匕首和人头;有弈棋和盛筵;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的大战;有兵法的传授……统统这统统,在当代的武侠小说中,我们不是常常读到吗?这很多事情或实叙或虚写,所用笔墨却只不过两千字。每一小我物,每一件事,都写得活泼有致。艺术手腕的精炼真是惊人。当代武侠小说偶然用到数十万字,也一定能达到如许的境地。

研讨中国汗青上这些大人物的心机和本性,是一件很有兴趣的事。千百年来物质糊口固然窜改极大,但人的心机、对权力之争夺和保持的各种体例,还是极少有甚么窜改。

但〈虬髯客传〉实在写得太好,不提负心的人如何负心,留下了丰富的想像余地;虬髯客对红拂女的情义表示得非常隐晦,也自有他敬爱的处所。再加铺叙,未免是蛇足了。(当代电影和电视的编剧人最爱“加添蛇足”,非此不敷以示其陋,总以为原作有所不敷,再加蛇足方为完整,不明艺术中“空缺”的事理。近代中国影视殊少佳作,固不敷异。)《新唐书·李靖传》中说:“世言靖精风角鸟占、云侵孤虚之术,为善用兵。是不然。特以临机果,料敌明,根于忠智罢了。俗人传着,怪诡禨祥,皆不敷信。”李靖南平萧铣、辅公祏,北破突厥,西定吐谷浑,于唐武功第一,在当时便有各种传闻,说他精通异术。

白猿会使剑,在唐人传奇《补江总白猿传》中也有描述,说明白猿“遍身长毛,长数寸。所居常读木简,字若符篆,了不成识;已,则置石磴下。晴昼或舞双剑,环身电飞,光圆若月。”

旧小说《绿野仙踪》中,神仙冷于冰的大弟子是头白猿,舞双剑。还珠楼主的《蜀山剑侠传》中,持续写了好几头会武功的白猿,女配角李英琼的大弟子就是一头白猿。

李靖立下如许的大功,班师回朝,那知御史大夫当即就弹劾他,罪名是:“军没法纪,致令虏中奇宝,散于乱兵之手。”这实在是个莫名其妙的罪名。太宗却对李靖大加责备。李靖很聪明,晓得本身建功太大,天子内心必然不喜好,御史的弹劾,不过是揣摩了天子的心机来跟本身过不去罢了,他并不声辩,只连连叩首,狠狠的自我攻讦一番。唐太宗这才欢畅了,说:“隋将史万岁破达头可汗,有功不赏,反而因罪被杀。朕则不然,当赦公之罪,录公之勋。”因而加官颁赏。

《越绝书》作于汉朝。这一段笔墨论述兵器器具的演进,自旧石器、新石器、青铜器而铁器,与近代汗青家的考据相合,颇饶兴味。风胡子将兵刃之以是具有非常能力,归结到“大王有圣德”五字上,楚王天然要点头称善。拍马屁的伎俩,古今同例,两千余年来仿佛也没有多少新的花腔变出来。

虬髯客

厥后李靖持续建功,但明白“功高震主”的事理,向来不敢揽权。《旧唐书》说:“靖性沉厚,每与时宰参议,恂恂然似不能言。”又说他:“临戎出师,凛然威断;位重能避,功成益谦。”以是直到七十九岁老死,并没被天子斗倒斗垮。《旧唐书》论二李(卫国公李靖、英国公李绩),赞曰:“功以懋赏,震主则危。辞禄避位,除猜破疑。功定华夷,志怀忠义。白首平戎,贤哉英卫。”

虬髯客的革囊中有一小我头,他说:“此人天下负心者,衔之十年,今始获之,吾憾释矣。”这个负心的人到底做了甚么事而使虬髯客如此悔恨,似可铺叙成为一篇短篇小说。我又曾想,能够用一些心机学上的质料,描述虬髯客对于长头发的仙颜少女有特别偏疼。很较着,虬髯客对李靖的眷顾,美满是启事为对红拂女的爱好,只是豪杰豪杰义气为重,压抑了心中的情义罢了。因为爱屋及乌,因而尽量帮忙李靖,实在真正的解缆点,还是在珍惜红拂女。我国传统的看法以为,爱上别人的老婆是不该该的,正面人物决计不成有这类心机,但是写当代小说,不但不必有这类顾忌,反应去尽力发掘人物的内心天下。

公归逆旅。其夜五更初,忽闻叩门而声低者,公起问焉。乃紫衣带帽人,杖揭一囊。公问谁?曰:“妾,杨家之红拂妓也。”公遽延入。脱衣去帽,乃十八九佳美人也。素面华衣而拜。公惊答拜。曰:“妾侍杨司空久,阅天下之人多矣,无如公者。丝萝非独生,愿托乔木,故来奔耳。”公曰:“杨司空权重京师,如何?”曰:“彼尸居余气,不敷畏也。诸妓知其无成,去者众矣。彼亦不甚逐也。计之详矣。幸无疑焉。”问其姓,曰:“张。”问其伯仲之次。曰:“最长。”观其肌肤仪状、言词气性,真天人也。公不自意获之,愈喜愈惧,瞬息万虑不安。而窥户者无停履。数日,亦闻催讨之声,意亦非峻。乃雄服乘马,排闼而去。

唐人传奇《续玄怪录·李卫公别传》中写李靖代龙王施雨,褚人获的《隋唐演义》中援引了这故事,《说唐》更把李靖写成是个会腾云驾雾的妖道。“风尘三侠”的故事,后代有很多人写过,更是画家所爱用的题材。按照这故事而作成戏曲的,明朝张凤翼和张太和都有〈红拂记〉,凌濛初有〈虬髯翁〉。但先人的铺演,都写不出原作的神韵。

将归太原。行次灵石客店,既设牀,炉中烹肉且熟。张氏以发长委地,立梳牀前。公方刷马,忽有一人,中形,赤髯如虬,乘蹇驴而来。投革囊于炉前,取枕欹卧,看张梳头。公怒甚,未决,犹刷马。张熟视其面,一手握发,一手映身摇示公,令勿怒。吃紧梳头毕,裣衽前问其姓。卧客答曰:“姓张。”对曰:“妾亦姓张。合是妹。”遽拜之。问第几。曰:“第三。”问妹第几。曰:“最长。”遂喜曰:“今夕幸逢一妹。”张氏遥呼:“李郎且来见三兄!”公骤礼之。遂环坐。曰:“煮者何肉?”曰:“羊肉,计已熟矣。”客曰:“饥。”公出市胡饼。客抽腰间匕首,切肉共食。食竟,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,甚速。

〈虬髯客传〉一文虎虎有活力,或者能够说是我国武侠小说的鼻祖。我一向很爱好这篇文章。高中一年级那年,在浙江丽水碧湖就读,曾写过一篇〈虬髯客传的考据和赏识〉,登在黉舍的壁报上。明报总经理沈宝新兄和我当时是同班同窗,不知他还记得这篇旧文否?当时黉舍图书馆中册本无多,本身又老练无识,所谓“考据”,只是胡说八道罢了,首要考据该传的作者是杜光庭还是张说,因为文籍所传,有此两说,结论是杜光庭说证据较多。当时教高中三年级国文的教员钱南扬先生是研讨元曲的名家,竟然对此小文颇加赞美(以为“赏识”部分写得颇好)。小孩子学写文章得教员赞好,天然深觉得喜。二十余年来,每翻到〈虬髯客传〉,常常又重读一遍。

汗青上的名将当然老是胜多败少,但李靖平生仿佛从未打过败仗,那确是古今中外极罕见的事。但是他平生当中,也遇过三次大险。

李渊做天子后,派李靖攻萧铣,因兵少而无停顿。李渊还记取他当年要告密本身造反的旧怨,暗下号令,叫峡州都督许绍杀了他。许绍晓得李靖有才气,死力代为讨情。不久,李靖以八百兵大破冉肇则,俘虏五千余人。李渊大喜,对众公卿说:“使功不如使过,这一次做对了。”有功的人恃功而骄,常常误事,而用心赎罪之人,谨慎谨慎,尽力以赴,胜利的机遇反大,那便是所谓“使功不如使过”。李渊因而亲笔写了一封敕书给李靖,说:“既往不咎,旧事吾久忘之矣!”实在说“久忘之矣”,毕竟还是不忘,只不过慎重声明今后不再计算罢了,以是在慰劳他的文书中说:“卿竭诚极力,服从特彰,远览至诚,极以嘉赏。勿忧繁华也!”

唐人韦端符〈卫公故物记〉一文记录,在李靖的后嗣处见到李靖遗留的一些故物,有李世民的赐书二十通,此中有几封圣旨是李靖病重时的慰劳信。一封中说:“有日夜视公病大老妪,令一人来,吾欲熟知起居状。”(派一名日夜顾问你病的老关照来,我要亲身问她,好详细晓得你病势如何。)可见李世民直到李靖去世,始终对他极好,圣旨中称之为“公”而自称“吾”,甚有规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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