附录:聂隐娘

附录:红线

十一

唐末,浙江温州有个进士,名叫赵中立,慷慨重义,性喜交友朋友。有一次到姑苏,在支山禅院借住。有一名很有钱的女商荆十三娘,正在庙里为亡夫做法事,见到赵中立后,很倾慕他。两小我就同居了,俨若佳耦,一起到扬州去。赵中立对待朋友非常豪放,脱手豪阔,花了荆十三娘很多资财。十三娘敬爱郎君,也不觉得意。

宪宗天子图谋收藩时,宰相武之衡给藩镇派刺客暗害而死。〈聂隐娘传〉中所述精精儿、空空儿等与聂隐娘暗害及反暗害的斗争,也反应了当时官场的实况。这个时候,在日本是奈良期间到安然期间,在欧洲是“崇高罗马帝国”初建,也都是动乱不安的期间。

聂隐娘者,贞元中魏广博将聂锋之女也。年方十岁,有尼乞食于锋舍,见隐娘,悦之,云:“问押衙乞取此女教。”锋大怒,叱尼。尼曰:“任押衙铁柜中盛,亦须偷去矣。”及夜,果失隐娘所向。锋大惶恐,令人搜索,曾无影响。父母每思之,相对涕零罢了。

忽值磨镜少年及门,女曰:“此人可与我为夫。”白父,父不敢不从,遂嫁之。其夫但能淬镜,余无他能。父乃给衣食甚丰。外室而居。数年后,父卒。魏帅稍知其异,遂以金帛署为摆布吏。

后五年,尼送隐娘归,告锋曰:“教已成矣,子却支付。”尼欻亦不见。一家悲喜,问其所学。曰:“初但读经念咒,余无他也。”锋不信,恳诘。隐娘曰:“真说又恐不信,如何?”锋曰:“但真说之。”

嵩乃返身闭户,背烛端坐。常时喝酒,不过数合,是夕举觞,十余不醉。忽闻晓角吟风,一叶坠露,惊而起问,即红线回矣。嵩喜而慰劳,曰:“事谐否?”红线对曰:“幸不辱命。”又问曰:“无伤杀否?”曰:“不至是。但取牀头金合为信耳。”

唐朝贞元是德宗的年号,从公元七八五年到八〇五年,共二十年,年号却算到贞元二十一年。德宗的曾祖父是唐玄宗(明皇),祖父是肃宗,父亲是代宗。德宗统治的时候,唐朝经安史之乱后,藩镇放肆,河北、河南、山东一带都为武人所盘据,朝廷所能统治的范围已大为缩小。魏博在今河北省南部,山东济南、淄博以西,河南安阳以东,节度使田承嗣兵力强大,占有七州之地,不奉朝廷的号令。贞元前期,陈许节度使是刘昌裔,此人较有战略,是个比较有脑筋的军阀,本来是带兵的大将,职位大抵与聂隐娘的父亲聂锋相称,厥后立了几次军功,又与朝廷的号令共同,升为节度使。他所统领的河南陈州、蔡州一带,厥后给背叛朝廷的吴少诚、吴元济父子并了去。宪宗派宰相裴度霸占蔡州,擒了吴元济,大将李愬雪夜入蔡州,是唐朝驰名的一场战役。(当时刘悟是昭义节度使,统治山西长治一带。)

后月余,白刘曰:“彼未知止,必令人继至。今宵请剃头系之以红绡,送于魏帅枕前,以表不回。”刘听之,至四更,却返,曰:“送其信矣。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。此时亦万计杀之。乞不忧耳。”

这诸葛殷管扬州的盐铁税务,天然权大钱多。李三十九郎没法与之相抗,极其哀思,又怕诸葛殷加祸,只要暗自饮泣。有一次偶尔和荆十三娘谈起这件事。

厥后荆十三娘和赵中立同回浙江,后事如何,便不晓得了。

李三十九郎依时在北固山下相候,只见荆十三娘负了一个大布袋而来。翻开布袋,李的爱妓跳了出来,另有两小我头,倒是那妓女的父母。

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,善弹阮咸,又通经史,嵩乃俾其掌笺表,号曰内记室。时军中大宴,红线谓嵩曰:“羯鼓之声颇甚悲切,其击者必有事也。”嵩素晓乐律,曰:“如汝所言。”乃召而问之,云:“某妻昨夜身亡,不敢求假。”嵩遽放归。时至德以后,两河未宁,初置昭义兵,以涂阳为镇,命嵩恪守,控压山东。杀伤之余,军府草创。朝廷命嵩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,又遣嵩男娶滑毫节度使令狐章女。三镇交为姻娅,使日浃来往。而田承嗣常患肺气,遇夏增剧。每曰:“我若移镇山东,纳其凉冷,可延数年之命。”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,号外宅男,而厚其恤养。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,卜选良日,将并潞州。

〈红线传〉是唐末袁郊所作《甘泽谣》九则故事中最杰出的一则。

如此又数年,至元和间,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悟不协,使隐娘贼其首。隐娘辞帅之许。刘能妙算,已知其来。召衙将,令来日早至城北,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,遇有鹊前噪,丈夫以弓弹之不中。妻夺夫弹,一丸而毙鹊者,揖之云:吾欲相见,故远相祗迎也。

文中描述红线解缆时的神态装束非常细致,在一件严峻的行动之前,先将配角描述一番:“乃入闱房,饰其行具,梳乌蛮髻,贯金雀钗,衣紫绣短袍,系青丝轻履,胸前佩龙文匕首,额上书太乙神名,再拜而行,倏忽不见。”

乃入闱房,饰其行具。梳乌蛮髻,贯金雀钗,衣紫绣短袍,系青丝轻履。胸前佩龙文匕首,额上书太乙神名。再拜而行,倏忽不见。

衙将受束缚,遇之。隐娘伉俪曰:“刘仆射果神人。不然者,何故洞吾也。愿见刘公。”刘劳之。隐娘伉俪拜曰:“合负仆射万死。”刘曰:“不然,各亲其主,人之常事。魏今与许何异。愿请留此,勿相疑也。”隐娘谢曰:“仆射摆布无人,愿舍彼而就此,服公神明也。”知魏帅之不及刘。刘问其所须。曰:“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。”乃依所请。忽不见二卫所之。刘令人寻之,不知所向。后潜于布囊中见二纸卫,一黑一白。

红线当时十九岁,不但身具异术,并且“善弹阮咸,又通经史”,是个文武全才的侠女,其他的剑侠故事中少有如许的人物。〈红线传〉以是传播得这么广,或许是因为她用一种奇妙而奇异的行动来消弭了一场兵灾,正合于普通中国人“大事化小事,小事化无事”的抱负。

荆十三娘

嵩闻之,日夕忧愁,咄咄自语,计无所出。时夜漏方深,辕门已闭,策杖庭际,唯红线从焉。红线曰:“主自一月,不遑寝食。意有所属,难道邻境乎?”嵩曰:“事系安危,非汝所能料。”红线曰:“某诚贱品,亦能解主忧者。”嵩乃具告其事,曰:“我承祖父遗业,受国度重恩,一旦失其国土,即数百年勋伐尽矣。”红线曰:“此易与耳。不敷劳主忧焉。暂放某一到魏郡,观其情势,觇其有无。今一更首途,二更能够复命。请先定一走马使,具酬酢书,其他则待某却回也。”嵩大惊曰:“不知汝是异人,我之暗也。然事若不济,反速其祸,何如?”红线曰:“某之此行,无不济者。”

当时扬州归大将高骈统领。高骈科学神仙,在他摆布用事的方士,除了吕用之和张守一外,另有个诸葛殷。《资治通鉴》中描述高骈和诸葛殷相处的景象,非常活泼风趣:

唐人普通传奇都是用散文写的,但〈红线传〉中杂以多少晶莹如珠玉的骈文,另有一股特别的光彩。

锋闻语甚惧。后遇夜即失落,及明而返。锋已不敢诘之,因兹亦不甚垂怜。

袁郊在昭宗朝做翰林学士和虢州刺史,曾和温庭筠唱和。〈红线传〉在《唐朝丛书》作杨巨源作。但《甘泽谣》中其他各则故事的体裁及思惟气势,和〈红线传〉甚为类似,信赖此文当为袁郊所作。当时安史大乱之余,藩镇间又攻伐不休,兵连祸结,民不聊生。郑振铎说此文作于咸通戊子(公元八六八年)。该年庞勋反叛,震惊天下。袁郊此文当是反应了群众对战役的想望。

“殷始自鄱阳来,用之先言于骈曰:‘玉皇以公职事沉重,辍摆布尊神一人,佐公为理,公善遇之;欲其久留,亦可縻以人间重职。’明日,殷谒见,抵赖风生,骈觉得神,补盐铁剧职。骈严洁,甥侄辈何尝得接坐。殷病风疽,搔扪不替手,脓血满爪,骈独与之同席促膝,传杯器而食。摆布觉得言,骈曰:‘神仙以此试人耳!’骈有畜犬,闻其腥秽,多来近之。骈怪之,殷笑曰:‘殷尝于玉皇前见之,别来数百年,犹了解。’”

故事中的两个节度使薛嵩和田承嗣,本来都是安禄山部下的大将,安禄山身后,属史思明,厥后投降唐室而得为节度使,实在都是反覆无常的武人。

隐娘曰:“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。空空儿之神术,人莫能窥其用,鬼莫得蹑其踪。能从空虚而入冥,善无形而灭影,隐娘之艺,故不能造其境。此即系仆射之福耳。但以于阒玉周其颈,拥以衾,隐娘当化为蠛蠓,潜入仆射肠入耳伺,其他无回避处。”刘如言。至半夜,瞑目未熟。果闻项上铿然,声甚厉。隐娘自刘口中跃出,贺曰:“仆射无患矣。此人如俊鹘,一搏不中,即翩然远逝,耻其不中,才未逾一更,已千里矣。”后视其玉,果有匕首划处,痕逾数分。

红线论述生前本为男人,因医死了一个妊妇而转世为女子,这一节是全文的败笔。转世投胎的看法特别为袁郊所喜,《甘泽谣》另一则故事〈圆观〉也写此事。那天然都是佛教的看法。《甘泽谣》的书名相称奇特。据袁郊所记,他写这几则短篇故事时,连日大雨,本地干旱已久,甘霖沛降,群众喜而普说故事,故事奇妙而喜气洋洋。

盗金合的颠末,由她以第一人称向薛嵩口述,也和普通传奇中第三人称的写法分歧。她论述田承嗣寝帐表里的景象:“闻外宅儿止于房廊,睡声雷动;见中军卒步于庭下,传叫风生……时则蜡炬烟微,炉香烬委。侍人四布,兵仗森罗。或头触屏风,鼾而亸者,或手持巾拂,寝而伸者。”(附录中的笔墨经与《承平广记》校录,与传本微有分歧,这一类传奇小说多经传钞,并无定本。)仿佛是连续串动中有静、静中有动的电影镜头。她盗金合分开魏城后,将行二百里,“见铜台高揭,漳水东流。晨飙动野,斜月在林。”十七个字写出了一幅绚丽的画面。

刘豁达漂亮,亦恐惧色。是夜明烛,半宵以后,果有二幡子,一红一白,飘飘然如相击于牀四隅。很久,见一人自空而踣,身首异处。隐娘亦出曰:“精精儿已毙。”拽出于堂之下,以药化为水,毛发不存矣。

曰:“隐娘初被尼挈,不知行几里。及明,至大石穴,嵌空数十步,寂无居人。猿狖极多,松萝益邃。已有二女,亦各十岁。皆聪明婉丽,不食,能于峭壁上飞走,若捷猱登木,无有蹶失。尼与我药一粒,兼令长执宝剑一口,长二尺许,锋利。吹毛令剸。逐二女攀登,渐觉身轻如风。一年后,刺猿狖百无一失。后刺豺狼,皆决其首而归。三年后能飞,使刺鹰隼,无不中。剑之刃渐减五寸,飞禽遇之,不知其来也。至四年,留二女守穴。挈我于都会,不知那边也。指其人者,一一数其过,曰:‘为我刺其首来,无使知觉。定其胆,若飞鸟之轻易也。’受以羊角匕,刀广三寸,遂白日刺其人于都会,人莫能见。以首入囊,返仆人舍,以药化之为水。五年,又曰:‘某大僚有罪,无端害人多少,夜可入其室,决其首来。’又携匕首入室,度其门隙无有停滞,伏之梁上。至瞑,持得其首而归。尼大怒曰:‘何太晚如是?’某云:‘见前人戏弄一儿,敬爱,未忍便动手。’尼叱曰:‘已后遇此辈,先断其所爱,然后决之。’某拜谢。尼曰:‘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,而无所伤。用即抽之。’曰:‘汝术已成,可归家。’遂归还,云:‘后二十年,方可一见。’”

末端超脱有致。红线告别时,薛嵩“广为饯别,悉集宾僚,夜宴中堂。嵩以歌送红线酒,请座客冷朝阳为词,词曰:‘采菱歌怨木兰舟,送客魂消百尺楼,还似洛妃乘雾去,碧天无边水空流。’歌竟,嵩不堪其悲。红线拜且泣,因伪醉离席,遂亡地点。”这段笔墨既豪放而又缠绵,有豪杰之气,后代之意,明灭模糊,余韵不尽,是武侠小说的上乘片段。(凡影视编剧人喜添蛇足,不懂艺术中含蓄之道者,宜连读本文末端一百次,然后静思一百天;如仍无效,请读钱起〈省试湘灵鼓瑟〉诗结句: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。”一千遍,然后静思三月。如仍无效,只好设法改行了。如何改行?或作场记、或搬道具,边幅俊美者可作大明星。电影、电视中行当甚多,渐渐转换可也。)

这故事出《北梦琐言》。翻开布袋,跳出来的是本身敬爱的靓女,倒像是本国杂志中常见的漫画题材:圣诞白叟翻开布袋,取出个美女来做圣诞礼品。

赵中立在扬州有个朋友李正郎。李有个弟弟,排行第三十九。李三十九郎在风月场中结识了个妓女,两人相互爱恋。但是这妓女的父母贪慕权势财帛,强将女儿拿去送给诸葛殷。

开成年,昌裔(此处作刘“昌裔”而不作刘悟)子纵除陵州刺史,至蜀栈道,遇隐娘,貌若当时。甚喜相见,依前跨白卫仍旧。语纵曰:“郎君大灾,分歧适此。”出药一粒,令纵吞之。云:“来年孔殷抛官归洛,方脱此祸。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。”纵亦不甚信。遗其缯彩,隐娘一无所受,但沉浸而去。后一年,纵不休官,果卒于陵州。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。

自此刘转厚礼之。自元和八年,刘自许入觐,隐娘不肯从焉。云:“自此寻山川,访至人,但乞一虚授予其夫。”刘践约,后渐不知所之。及刘薨于统军,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,恸哭而去。

荆十三娘道:“这是小事一桩,不必难过,我来给你办好了。你先过江去,六月六日中午,在润州(镇江)北固山等我便了。”

红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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