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夫人推开室门,闯了出来,只见满地是血,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,满身赤裸,胸膛肚腹均已剖开,看这死尸之脸,认得是霍镖头,他白天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脱,却让马匹驮了尸身返来。林平之也走进兵器间,反手带上房门。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民气,说道:“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,公然是……公然是……”林夫人接口道:“公然是青城派的‘摧心掌’!”林震南点了点头,沉默不语。

林震南横剑身前,朗声说道:“青城派的朋友,林某在此领死,便请现身相见。”叫了几声,只听得山谷反响:“现身相见,现身相见!”余音袅袅,别的更无声气。三人明知大敌窥测在侧,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动手之处,心下虽是惴惴,但知当即便有了断,反而定下神来。林平之大声叫道:“我林平之就在这里,你们来杀我啊!臭贼,狗崽子,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!鬼鬼祟祟的,恰是江湖高低三滥毛贼的活动!”

拂晓时分,林震南叮咛翻开大门,向世人说道:“本年我时运倒霉,局中疫鬼为患,大伙儿只好避一避。众位兄弟倘若仍愿干保镳这一行的,请到杭州府、南昌府去投我们的浙江分局、江西分局,那边刘镖头、易镖头自不会怠慢了各位。我们走罢!”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繁上马,拥出大门。

林平之愤怒忿的道:“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,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,和他决一死战。倘若不敌,给他杀死也就是了。”林震南点头道:“此人一掌便将民气震成八九块,死者身材外却不留半点伤痕,此人武功之高,就在青城派中,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他要杀你,早就杀了。我瞧仇敌用心阴狠,决不肯爽利落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。”林平之道:“他要如何?”林震南道:“这狗贼是猫捉老鼠,要玩弄个够,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,自行吓死,他方快情意。”林平之怒道:“哼,这狗贼竟将我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。”

林震南剑尖指地,左手搭在右手手背,说道:“鄙人对松风观余观主好生恭敬,每年调派镖头前赴青城,向来不敢缺了礼数,本年余观主还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来。却不知甚么处所获咎了中间?”那青年昂首向天,嘿嘿嘲笑,隔了半天赋道:“不错,我师父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来,我便是此中之一。”林震南道:“那好得很啊,不知中间高姓大名?”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,又哼了一声,这才说道:“我姓于,叫于人豪。”林震南点了点头,道:“‘豪杰豪杰,青城四秀’,本来中间是松风观四大弟子之一,无怪摧心掌的成就如此高超。杀人不见血,佩服,佩服!于豪杰远道来访,林某未曾迎迓,好生失礼。”

林震南在街角边打个手势,叫夫人和儿子留下,低声道:“让他们向北,我们却向南行。”林夫人道:“去洛阳啊,怎地往南?”林震南道:“仇敌猜想我们必去洛阳,定在北门外反对,我们却恰好向南,兜个大圈子再转而向北,叫狗贼拦一个空。”

林平之心道:“爹爹这话有理,仇敌害死镖局中这很多人,实在只为了我一人。我脱身一走,仇敌决不会再跟这些不相干的镖师、趟子手难堪。”当下回到本身房中清算。心想说不定仇敌一把火便将镖局烧个精光,看着一件件服饰玩物,只觉如许舍不得,那件丢不下,竟打了老迈两个包裹,兀自感觉留下东西太多,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,右手卷了张豹皮,那是从他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,背负包裹,来到父母房中。

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,闭起双目,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,过了半天,才展开眼来,说道:“平儿,你去告诉局中高低人等,大师清算清算,天明时一齐拜别。叫帐房给大师分发银两。待瘟疫过后,大师再返来。”林平之应道:“是!”心下好生奇特,怎地父亲俄然又窜改了主张。林夫人道:“你说要大师一哄而散?这镖局子谁来照看?”林震南道:“不消看了,这座闹鬼的凶宅,谁敢出去送命?再说,咱三人一走,余下大家莫非不走?”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,局中顿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。

林夫人道:“既然仇家短长,大丈夫能屈能伸,我们便临时避他一避。”林震南点头道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林夫人道:“我们连夜解缆去洛阳,幸亏已知仇敌来源,君子报仇,十年未晚。”林震南道:“不错!岳父交友遍天下,定能给我们拿个主张。清算些金饰,这便解缆。”林平之道:“我们一走,丢下镖局中这很多人没人理睬,那可如何是好?”林震南道:“仇敌跟他们无冤无仇,我们一走,镖局中世人反而承平无事了。”

林平之道:“爹!”林震南道:“如何?”林平之道:“孩儿还是想出北门,这狗贼害死了我们这很多人,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,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?”林夫人道:“这番大仇,天然是要报的,但凭你这点儿本领,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么?”林平之愤怒忿的道:“最多也不过像霍镖头那样,给他一掌碎了心脏,也就是啦。”

林平之哭了一会,迷含混糊的便睡着了。吃过晚餐后,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,倒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,要从后园中挖隧道出去,通过十步以外的血线逃生,不然困在镖局子中,迟早送了性命。林夫人嘲笑道:“他们要挖隧道,且由得他们。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哼!”林震南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,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普通,徒然提早送了性命。林震南沉吟道:“我去瞧瞧,倘若这是条活路,让大伙儿走了也好。”他出去一会,回进房来,说道:“这些人只嘴里说得热烈,但是谁也不敢真的脱手发掘。”

这大半日奔驰,可说马不断蹄,直到过午,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。

林平之睡到中夜,忽觉有人轻拍本身肩头,他一跃而起,伸手去抽枕底长剑,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:“平儿,是我。你爹出去了半天没返来,我们找找他去。”林平之吃了一惊:“爹到那边去了?”林夫人道:“不晓得!”

俄然之间,松林中收回一声明朗的长笑,林平之眼睛一花,已见身前多了一人。他不及细看,长剑挺出,便是一招“直捣黄龙”,向那人胸口疾刺。那人侧身避开。林平之横剑疾削,那人嘿的一声嘲笑,绕到林平之左边。林平之左手反拍一掌,回剑刺去。

林震南叮咛卖饭的男人有甚么菜肴,姑息着弄来下饭,越快越好。那男人承诺着去了。但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。林震南急着赶路,叫道:“店家,你给快些!”叫了两声,无人承诺。林夫人也叫:“店家,店家……”仍没回声。

二人手提兵刃,走出房来,先到大厅外一张,只见厅中灯烛敞亮,十几名镖师正在掷骰子打赌。大师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,都觉归正无能为力,干脆将存亡置之度外。林夫人打个手势,回身便去,母子俩到处找寻,始终不见林震南的影踪,二民气中越来越惊,却不敢张扬,局中民气惶惑之际,一闻总镖头失落,必将乱得不成清算。两人寻到掉队,林平之忽听得右首兵器间收回喀的一声轻响,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。他纵身畴昔,伸指戳破窗纸,往里一望,喜呼:“爹爹,本来你在这里。”

林震南将大门上了锁,一声叱责,十余骑马冲过血线,人多胆壮,大师已不如何惊骇,都觉早一刻分开镖局,便多一分安然。蹄声杂沓,齐向北门奔去,世人多数无甚筹算,见旁人向北,便也纵马跟去。

林震南本来弯着腰,脸朝里壁,闻声回过甚来。林平之见到父亲脸上神情可骇之极,心中一震,本来满脸忧色顿时僵住了,张大了嘴,发不出声音。

林震南佳耦听到儿子叫声,双双抢到门外。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憋得狠了,满腔子的愤恨,真连肚子也要气炸,听得林平之如此向仇敌叫阵,也即大声喝骂。

林震南待儿子出房,才道:“娘子,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,你就扮作个仆妇,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,仇敌武功再高,也不过一两小我,他又去追谁好?”林夫人拍掌赞道:“此计极高。”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肮脏衣衫,待林平之返来,给他父子俩换上,本身也换了套青布衣裳,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,除了肤色过分白净,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。林平之只觉身上的衣衫臭不成当,心中老迈不肯意,却也无可何如。

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。镖局中大家都打着听天由命的动机,也没人巡查守夜。

林震南神采乌青,道:“我林家三代,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,福威镖局不消等人来挑,早就本身垮啦。”

林夫人见了不由好笑,说道:“我们是避祸,可不是搬场,带这很多劳什子干么?”林震南叹了一口气,摇了点头,心想:“我们虽是武学世家,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,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以外,跟平常富朱紫家的纨袴后辈也没甚么别离,本日猝逢大难,仓促应变,却也难怪得他。”不由得垂怜之心,油但是生,说道:“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,不必照顾太多物件。我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,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。此去到江西、湖南、湖北都有分局,还怕路上乞食么?包裹越轻越好,身上轻一两,脱手时便矫捷一分。”林平之无法,只得将包裹放下。

林夫人道:“好啦,狗强盗欺善怕恶,便是不敢惹我孩儿。”拉着林平之的手,回进大门。林平之兀自气得满身颤栗,回入寝室以后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榻上,放声大哭。林震南抚着他头,说道:“孩儿,你胆量不小,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儿,仇敌就是不敢露面,我们又有甚么体例?你且睡一阵。”

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,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。林平之叫道:“甚么出门十步者死,我恰好再多走几步,瞧你们又如何何如我?”说着向外跨了几步,横剑而立,傲视四方。

林震南佳耦并肩一立,遮住了儿子。林震南道:“中间贵姓大名?但是青城派的么?”那人嘲笑道:“凭你福威镖局的这点儿玩艺,还不配问我姓名。不过本日是为报仇而来,须得让你晓得,不错,老子是青城派的。”

他红了双眼,拍胸大呼,街上行人远远瞧着,又有谁敢走近镖局旁观。

于人豪冷冷的道:“那摧心掌吗,嘿嘿……你没曾驱逐,你这位技艺高强的贤公子却驱逐过了,连我师父的爱子都杀了,也已不算如何失礼。”

林平之不敢再说,跟着父母迳向南行,出城后折向西南,过闽江后,到了南屿。

林平之悲忿难当,提着长剑冲出门去,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以外,朗声说道:“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,那姓余的四川人,是我林平之杀的,可跟旁人毫不相干。要报仇,固然冲着林平之来好了,千刀万剐,死而无怨,你们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殛毙良善,算是甚么豪杰豪杰?我林平之在这里,有本领固然来杀!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,是乌龟混蛋羔子!”他越叫越大声,解开衣衿,暴露了胸膛,拍胸叫道:“堂堂男儿,死便死了,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,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?没胆量的狗崽子,贼牲口!”

林夫人霍地站起,仓猝翻开包裹,取出金刀,倒提在手,奔向后堂,只见那卖饭的男人摔在地下,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,是那男人的老婆。林夫人探那男人鼻息,已无呼吸,手指碰到他嘴唇,尚觉暖和。

林夫人道:“我们骑马从大门正大光亮的冲出去,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?”

林震南道:“他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。”林平之道:“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,不然为甚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比武,只是乘人不备,暗中害人?”林震南点头道:“平儿,爹爹的辟邪剑法用以对于黑道的盗贼,那是绰绰不足,但此人的摧心掌工夫,实远远赛过了你爹爹。我……我向不平人,但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,倒是……唉!”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废,战役时大异,不敢再说甚么。

这时林震南父子也已抽出长剑,绕着饭铺转了一圈。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,背景而筑,四周是一片松林,并无邻家。三人站在店前,远眺四方,不见半点异状。

林震南和林夫人各提兵刃,本已抢上,然见儿子连出数招,剑法井井有条,此番乍逢劲敌,竟涓滴稳定,当即都退后两步,见仇敌一身青衫,腰间悬剑,一张长脸,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,脸上尽是不屑的神情。

林平之蓄愤已久,将辟邪剑法使将开来,横削直击,满是奋不顾身的冒死打法。那人空着双手,只是闪避,并不还招,待林平之刺出二十余招剑,这才嘲笑道:“辟邪剑法,不过如此!”伸指一弹,铮的一声响,林平之只觉虎口剧痛,长剑落地。那人飞起一腿,将林平之踢得连翻几个筋斗。

林震南放回民气,将死尸裹入油布,抛在墙角,洗了手上血迹,和妻儿回入卧房,说道:“仇家确是青城派的妙手。娘子,你说该如何办?”

林平之这才明白,父亲本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大家的死因。

众镖师面面相觑,都佩服他三人胆气,均想:“总镖头豪杰了得,夫人是女中丈夫,那也罢了。少镖头生得大女人似的,竟然这般天不怕、地不怕的向仇敌喝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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