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逸大怒,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,破口骂道:“放他娘的狗臭……”到得最后关头,这个“屁”字终究忍住了不说。劳德诺吃过她的苦头,本来就远远的避在一旁,见她满脸胀得通红,又退开一步。

坐斗

定逸听了这几句话,神采略和,哼了一声,骂道:“令狐冲这小子一张臭嘴,不知是阿谁缺德之人调教出来的。”言下之意,自是将令狐冲的师父华山掌门也给骂上了。

定逸将脸一沉,心道:“这孩子便是实心眼儿,说话不知避讳。”

仪琳续道:“令狐师兄道:‘昨晚山洞当中,鄙人已尽尽力,艺不如人,如何敢说剑下包涵?’田伯光哈哈一笑,说道:‘当时你和这小尼姑躲在山洞当中,这小尼姑发作声气,给我查觉,但是你却屏住呼吸,我千万料不到别的有人窥测在侧。我拉住了这小尼姑,立时便要破了她的清规戒律。你只消等得半晌,待我魂飞天外、心无旁骛之时,一剑刺出,定可取了我的性命。令狐兄,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,其间的轻重枢纽,岂有不知?我知你是堂堂丈夫,不肯施此暗害,是以那一剑嘛,嘿嘿,只是在我肩头悄悄这么一刺。’”

“田伯光笑道:‘令狐兄,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、地不怕的豪杰子,如何一提到尼姑,便偏有这很多忌讳?’令狐师兄道:‘嘿,我平生见了尼姑以后,倒的霉实在太多,可不由得我不信。你想,明天早晨我还是好端端的,连这小尼姑的面也没见到,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,就给你在身上砍了三刀,几乎儿丧了性命。这不算不利,甚么才是不利?’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‘这倒说得是。’”

刘正风笑道:“师太怎地没出处生这气?令狐师侄为了要救令高足,这才跟田伯光这般胡说八道,花言巧语,你怎地信觉得真了?”定逸一怔,道:“你说他是为了救仪琳?”刘正风道:“我是这么猜想。仪琳师侄,你说是不是?”

“令狐师兄道:‘田兄,我不跟尼姑说话,我们男人汉大丈夫,喝酒便喝个痛快,你叫这小尼姑滚蛋罢!我良言相劝,你只消碰她一碰,你就交上了华盖运,今后在江湖上到处都碰钉子,除非你本身削发去做和尚。这天下三毒,你怎不远而避之?’”

仪琳道:“田伯光接一招,退一步,连退三步,喝采道:‘好剑法!’转头向天松师伯道:‘牛鼻子,你为甚么不上来夹攻?’令狐师兄一出剑,天松师伯便即退开,站在一旁。天松师伯冷冷的道:‘我是泰山派的君子君子,岂肯与淫邪之人联手?’我忍不住了,说道:‘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,他是好人!’天松师伯嘲笑道:‘他是好人?嘿嘿,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!’俄然之间,天松师伯‘啊’的一声大呼,双手按住了胸口,脸上神采非常古怪。田伯光还刀入鞘,说道:‘坐下,坐下!喝酒,喝酒!’”

她目光转向天松道人,说道:“这位泰山派的师伯,纵身抢到田伯光面前,连声猛喝,出剑疾攻。这位师伯的剑招自是非常了得,但田伯光仍不站起家,坐在椅中,拔刀抵挡。这位师伯攻了二三十剑,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,一向坐着,没站起家来。”

“田伯光向他上高低下的打量,说道:‘是你!’他说:‘是我!’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竖,赞道:‘豪杰子!’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,赞道:‘好刀法!’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,一同喝了碗酒。我非常奇特,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短长,如何现在俄然变了朋友?此人没死,我很欢乐;但是他是田伯光这恶人的朋友,弟子又担心起来啦。”

天门道人黑着脸,目光瞧向躺在门板上的师弟,问道:“师弟,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此了得?”天松道人一声长叹,缓缓转开了头。

“田伯光问道:‘甚么是天下三毒?’令狐师兄脸上现出惊奇之色,说道:‘田兄多在江湖上行走,见地博识,怎地连天下三毒都不知?常言道得好:尼姑砒霜青竹蛇,有胆无胆莫碰他!这尼姑是一毒,砒霜又是一毒,青竹蛇又是一毒。天下三毒当中,又以尼姑居首。我们五岳剑派中的男弟子们,那是常常挂在口上说的。’”

仪琳道:“那田伯光是有事理的。他说:‘令狐兄,我当你是朋友,你出兵刃攻我,我如仍然坐着不动,那就是瞧你不起。我武功虽比你高,心中却敬你为人,是以非论胜负,都须起家抵挡。对于这牛……牛鼻……却又分歧。’令狐师兄哼了一声,道:‘承你青睐,令狐冲脸上贴金。’嗤嗤嗤向他连攻三剑。师父,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,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覆挡住了……”

天门道人点头道:“迟百城这孩子,很好,很好!”仪琳持续道:“田伯光身子一晃,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,笑道:‘坐下,坐下!喝酒,喝酒!’将单刀还入刀鞘。那位泰山派的师兄,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,鲜血直冒,他眼睛瞪着田伯光,身子摇摆了几下,倒向楼板。”

仪琳道:“田伯光说:‘这牛鼻子武功不错,我这刀砍得不算慢,他竟能及时缩了三寸,这一刀没砍死他。泰山派的玩艺倒另有两下子。令狐兄,这牛鼻子不死,此后你费事可就多了。刚才我用心要杀了他,免你后患,可惜这刀砍他不死。’”

“令狐师兄道:‘我如多待得半晌,这小尼姑难道受了你的污辱?我跟你说,我固然见了尼姑便活力,但恒山派老是五岳剑派之一。你欺到我们头上来,那可容你不得。’田伯光笑道:‘话虽如此,但是你这一剑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,我一条胳臂就此废了,干么你这一剑刺中我后,却又缩回?’令狐师兄道:‘我是华山弟子,岂能暗箭伤人?你先在我肩头砍一刀,我便在你肩头还了一剑,大师扯个直,再来比武,堂堂正正,谁也不占谁的便宜。’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‘好,我交了你这个朋友,来来来,喝一碗。’”

仪琳续道:“当时候令狐师兄便拔剑向田伯光疾刺。田伯光回刀挡开,站起家来。”

“令狐师兄这时便承认了,笑道:‘岂敢!令狐冲是你部下败将,见笑得紧。’田伯光道:‘不打不了解,我们便交个朋友如何?令狐兄既看中了这个仙颜小尼姑,鄙人让给你便是。重色轻友,岂是我辈所为?’”

刘正风叹道:“令狐师侄虽是一番美意,但如此信口开河,也未免过份了些。不过话又得说返来,跟田伯光这等大暴徒打交道,若非说得像煞有介事,可也真不易骗得他信赖。”仪琳问道:“刘师叔,你说那些言语,都是令狐师兄用心假造出来骗那姓田的?”

定逸道:“令狐冲这些疯话,今后不成再提。”仪琳道:“是。”定逸道:“厥后如何?”

“就在这时,邻桌上有个青年男人俄然拔出长剑,抢到田伯光面前,喝道:‘你……你就是田伯光吗?’田伯光道:‘如何?’那年青人道:‘杀了你这淫贼!武林中大家都要杀你而甘心,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,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?’挺剑向田伯光刺去。看他剑招,是泰山派的剑法,就是这一名师兄。”说动手指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身。

仪琳泫然欲涕,说道:“师父,令狐师兄俄然骂起我来啦。他说:‘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赤色,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,边幅决计好不了。田兄,我平生一见尼姑就活力,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!’田伯光笑问:‘那又为甚么?’令狐师兄道:‘不瞒田兄说,小弟平生有个癖好,那是爱赌如命,只要瞧见了骨牌骰子,连本身姓甚么也健忘了。但是只要一见尼姑,这一天就不消赌啦,赌甚么输甚么,当真屡试不爽。不但是我一人,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如许。是以我们华山派弟子,见到恒山派的师伯、师叔、师姊、师妹们,脸上固然恭恭敬敬,心中却无不大呼不利!’”

定逸神采发青,只道:“这恶贼该死之极,该死之极!”

仪琳低头道:“令狐师兄是好人,就是……就是说话过分粗鄙无礼。师父活力,我不敢往下说了!”定逸喝道:“你说出来!一字不漏的说出来。我要晓得他到底安的是美意,还是歹意。这家伙倘如果个恶棍荡子,便算死了,我也要跟岳老儿计帐。”仪琳嗫嚅了几句,不敢往下说。定逸道:“说啊,不准为他忌讳,是好是歹,莫非我们还辩白不出?”

仪琳续道:“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衿,说道:‘你不上楼去陪我喝酒,我就扯烂你衣服。’我没体例,只好跟他上去。这恶人叫了些酒菜,他也真坏,我说茹素,他恰好叫的都是牛肉、猪肉、鸡鸭、鱼虾这些荤菜。他说我如不吃,他要撕烂我衣服。师父,我说甚么也不肯吃,佛门戒食荤肉,弟子决不能犯戒。这好人要撕烂我衣服,固然不好,却不是弟子的错误。”

世人听到这里,脸上都现出不觉得然的神采,均觉令狐冲不该和这万恶淫贼拉友情。

定逸大怒,反过手掌,啪的一声,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诺一个耳括子。她脱手又快又重,劳德诺不及闪避,只觉脑筋一阵晕眩,几乎便欲跌倒。

世人一听,忍不住都笑。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,但从这句答话当中,谁都晓得田伯光定是诬指定逸“躲了起来,偷偷的喝酒吃狗肉”。

“正在这时,一小我走上酒楼来,腰悬长剑,神采惨白,浑身都是血迹,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,一言不发,端起我面前碗中的酒,一口喝干了。他本身斟了一碗酒,举碗向田伯光道:‘请!’向我道:‘请!’又喝干了。我一听到他的声音,不由得又惊又喜,本来他便是在山洞中救我的那位‘劳师兄’。谢天谢地,他没给田伯光害死,只是身上到处是血,他为了救我,受伤可实在不轻。”

“田伯光道:‘你不是劳德诺!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,那有你这般年青萧洒?’我偷偷瞧此人,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,本来昨晚他说‘我白叟家活了七八十岁’甚么的,都是骗田伯光的。那人一笑,说道:‘我不是劳德诺。’田伯光一拍桌子,说道:‘是了,你是华山令狐冲,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。’”

仪琳点头道:“没有。令狐师兄又说:‘田兄,你虽轻功独步天下,但如果交上了不利的华盖运,轻功再高,也逃不了。’田伯光一时好似拿不定主张,向我瞧了两眼,点头说道:‘我田伯光独往独来,横行天下,那边能顾忌得这么多?这小尼姑嘛,归正我们见也见到了,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。’”

仪琳道:“是!令狐师兄又道:‘田兄,我们学武之人,平生都在刀尖上讨糊口,固然技艺高强的占便宜,但归根结底,毕竟是在碰运气,你说是不是?碰到武功差未几的敌手,存亡存亡,便讲运道了。别说这小尼姑瘦得小鸡也似的,提起来没三两重,就算真是天仙下凡,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。一小我毕竟性命要紧,重色轻友当然不对,重色轻生,那更是大傻瓜一个。这小尼姑啊,千万碰她不得。’”

刘正风道:“天然是了。五岳剑派当中,那有这等既无聊、又无礼的说话?再过一日,便是刘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,我说甚么也要图个吉利,倘若大伙儿对贵派真有甚么顾忌,刘某怎肯恭恭敬敬的聘请定逸师太和众位贤侄光临寒舍?”

定逸道:“这可不对了。天松道长接连刺他二三十剑,他都不消起家,令狐冲只刺他一剑,田伯光便须站起来。令狐冲的武功又怎能高得过天松道长?”

定逸点头道:“这是岳老儿的对劲之作,叫甚么‘太岳三青峰’,传闻是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,第三剑又赛过了第二剑。那田伯光如何拆解?”

“我见天松师伯双手指缝中不断的排泄鲜血。不知田伯光使了甚么奇妙的刀法,我全没见到他伸臂挥手,天松师伯胸口已然中刀,这一刀当真快极。我吓得只叫:‘别……别杀他!’田伯光笑道:‘小美人说不杀,我就不杀!’天松师伯按住伤口,冲下了楼梯。令狐师兄起家想追下去相救。田伯光拉住他,说道:‘令狐兄,这牛鼻子高傲得紧,宁死不会要你相帮,何必自讨败兴?’令狐师兄苦笑着点头,喝了两碗酒。师父,当时我想,我们佛门五大戒,第五戒酒,令狐师兄虽不是佛门弟子,但是喝酒这么喝个不断,毕竟不好。不过弟子天然不敢跟他说话,怕他骂我‘一见尼姑’甚么的。”

第四回

刘正风道:“师太不须着恼。田伯光那厮,武功是很短长的。令狐师侄斗他不过,目睹仪琳贤侄身处极大危难,只好编造些言语出来,盼能骗得这恶贼放过了她。想那田伯光走遍天下,见多识广,岂能等闲被骗?世俗之人无知,对削发的师太们有些成见,也是真相,令狐师侄便乘机而下说词了。我们身在江湖,行事说话,偶然免不了要从权。令狐师侄若不是看重恒山派,华山派自岳先生而下,若不都是心中恭敬佩服三位师太,他又怎肯如此经心极力的相救贵派弟子?”定逸点了点头,道:“多承刘三爷美言。”转头向仪琳道:“田伯光就是以而放了你?”

“令狐师兄笑道:‘我平生当中,费事每天都有,管他娘的,喝酒,喝酒。田兄,你这一刀如砍向我胸口,我武功不及天松师伯,那便避不了。’田伯光笑道:‘刚才我出刀之时,确是部下留了情,那是酬谢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杀我的交谊。’我听了好生奇特,如此说来,昨晚山洞中两人相斗,倒还是令狐师兄占了上风,饶了别性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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