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不群瞧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隐没,叹了口气,自言自语:“武林中似他这等工夫,那也是很可贵了,可就偏生自甘……”上面“下贱”两字,忍住了不说,却摇了点头。

俄然间林平之奔将过来,双膝一屈,跪倒在地,不住叩首,说道:“求师父收录门墙,弟子恪遵教诲,严守门规,决不敢有涓滴违背师命。”

这一下当然大出林平之料想以外,而木岑岭更大吃一惊,刚才冲开他手上劲道的这股内力,仿佛是武林中盛称的华山派“紫霞功”,传闻这门内功初发时如有若无,绵如云霞,但是蓄劲极韧,到厥后更铺天盖地,势不成当,“紫霞”二字由此而来。

他越说得热切,林平之越起疑:“他如当真珍惜我,怎地刚才抓住我手,用力拉扯,全无涓滴顾忌?余沧海这恶贼得知我是他的杀子大仇以后,反而不想就此拉死我了,天然是为了辟邪剑谱。五岳剑派中尽多武功高强的朴重之士,我欲求明师,该找那些前辈高人才是。这驼子心肠暴虐,武功再高,我也决不拜他为师。”

便在此时,林平之忽觉背心上微微一热,一股温和的力道传入体内,头顶的压力斗然间轻了,双手在地下一撑,便即站起。

岳不群眉头皱得更加紧了,他不肯身入倡寮这等肮脏之地,向劳德诺道:“你出来瞧瞧。”劳德诺道:“是!”走向窗口。

岳灵珊大喜,转头向父亲道:“爹,是他志愿叫我师姊的,可不是我逼迫他。”岳不群笑道:“人家刚入我门下,你就说到‘逼迫’两字。他只道我门下个个似你普通,以大压小,岂不吓坏了他?”说得众弟子都笑了起来。

木岑岭目睹此人公然便是华山派掌门“君子剑”岳不群,心中向来对他非常顾忌,现在本身正脱手逼迫一个武功平平的小辈,刚好给他撞见,且脱手相救,不由得有些难堪,当即笑嘻嘻的道:“岳兄,你越来越年青了,驼子真想拜你为师,学一学这门‘采阴补阳’之术。”岳不群“呸”的一声,笑道:“驼子越来越无聊。故交见面,不叙契阔,却来胡说八道。小弟又懂甚么这类邪门工夫了?”木岑岭笑道:“你说不会采补工夫,谁也不信,怎地你快六十岁了,俄然返老还童,瞧起来倒像是驼子的孙儿普通。”

曲非烟拉着仪琳,悄悄从被窝中钻出,跟了出去,只见令狐冲摇摇摆晃,站立不定,两人忙抢上扶住。令狐冲咬着牙齿,穿过了一条走廊,心想师父耳目多么活络,只要一出去,立时便给他知觉,目睹右首是间大房,当即走了出来,道:“将……将门窗关上。”曲非烟依言带上了门,又将窗子关了。令狐冲再也支撑不住,斜躺床上,喘气不止。

木岑岭见到他脸上紫气,心中打了个突,深思:“公然是华山派的‘紫霞功’!岳不群这厮剑法高超,又练成了这奇异内功,驼子倒获咎他不得。”当下嘻嘻一笑,说道:“我也不知《辟邪剑谱》是甚么东西,只是见青城余沧海不顾性命的想掠取,随口扯谈几句,岳兄不必介怀。”说着掉回身子,扬长而去。

木岑岭见他仍然游移,肝火渐增,但仍笑嘻嘻道:“如何?你嫌驼子的武功太低,不配做你师父么?”

岳灵珊道:“爹,大师哥躲在这处所养伤,又给余沧海那臭羽士打了一掌,只怕非常凶恶,快去瞧瞧他。”岳不群双眉微蹙,摇了点头,道:“戴子、根明,你二人去把大师哥抬出来。”施戴子和高根明齐声应诺,从窗口跃入房中,但随即听到他二人说道:“师父,大师哥不在这里,房里没人。”跟着窗中透出火光,他二人已扑灭了蜡烛。

林平之救父母心切,心想:“爹爹妈妈落在奸人手中,渡日如年,说甚么也得尽快将他们救了出来。我一时委曲,拜他为师,只须他救出我爹妈,天大的难事也担负了。”当即屈膝跪倒,便要叩首。木岑岭怕他忏悔,伸手往他头顶按落,揿将下去。

墙角后一人纵声大笑,一个青衫墨客踱了出来,轻袍缓带,右手摇着摺扇,神情萧洒,笑道:“木兄,多年不见,丰采如昔,可喜可贺。”

令狐冲重伤之余,再给余沧海掌风带到,创口剧痛,又呕了几口血,但神智清楚,耳听得木岑岭和余沧海争论,世人一一退去,又听得师父到来。他向来天不怕、地不怕,便只怕师父,一听到师父和木岑岭说话,心想本身这番混闹到了家,不知师父会如何惩罚,一时忘了创口剧痛,回身向床,悄声道:“大事不好,我师父来了,我们快逃。”立时扶着墙壁,走出房去。

岳不群点了点头,道:“起来罢!好,我们这就去找你父母。”转头叫道:“德诺、阿发、珊儿,大师出来!”只见墙角后走出一群人来,恰是华山派的群弟子。本来这些人早就到了,岳不群命他们躲在墙后,直到木岑岭拜别,这才现身,以免人多尴尬,令他下不了台。

又过一会,忽听得有人蹑手蹑脚的在院子中走来,低声叫道:“大师哥,大师哥。”倒是陆大有。令狐冲心道:“毕竟还是六猴儿跟我最好。”正想承诺,忽觉床帐簌簌颤栗,倒是仪琳听到有人寻来,惊骇起来。令狐冲心想:“我这一承诺,累了这位小师父的清誉。”当下便不出声,耳听得陆大有从窗外走过,一起“大师哥,大师哥”的呼唤,垂垂远去,再没声气。

木岑岭道:“千万不能?我们瞧瞧,果然是千万不能?”手上又加了一分劲力。林平之腰板力挺,想站起家来,但头顶便如有千斤大石压住了,却那边站得起来?他双手撑地,用力挣扎,木岑岭手上劲力又加了一分。林平之只听得本身颈中骨头格格作响。

岳灵珊道:“我也去瞧瞧。”岳不群反手抓住她手臂,道:“混闹!这类处所你去不得。”岳灵珊急得几近要哭出声来,道:“但是……但是大师哥身受重伤……只怕他有性命伤害。”岳不群低声道:“不消担心,他敷了恒山派的‘天香断续胶’,死不了。”岳灵珊又惊又喜,道:“爹,你……你安晓得?”岳不群道:“低声,别多嘴!”

林平之心念一动,说道:“木大侠,长辈的父母落在青城派手中,存亡不明,求木大侠去救了出来。当时长辈戴德图报,木大侠有甚么叮嘱,自当顺从。”

林平之当木岑岭的手一松,便已跳开几步,目睹这墨客颏下五柳长须,面如冠玉,一脸正气,心中钦慕之情,油但是生,晓得刚才是他脱手相救,听得木岑岭叫他为“华山派的岳兄”,心念一动:“这位神仙般的人物,莫非便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?只是他瞧上去不过四十来岁,年纪不像。那劳德诺是他弟子,可比他老很多了。”待听木岑岭赞他驻颜有术,顿时想起:曾听母亲说过,武林中妙手内功练到深处,不但能长命不老,的确真能返老还童,这位岳先生多数有此工夫,不由更是敬佩。

劳德诺等都欢然道贺:“恭喜师父新收弟子。”岳不群笑道:“平之,这几位师哥,在那小茶社中,你早就都见过了,你向众师哥见礼。”

木岑岭点了点头,道:“这话倒也有理。不过你这一点玩艺儿,压根儿说不上是甚么工夫,你爹爹想来武功也是有限。我白叟家本日心血来潮,一时髦起要收你为徒,今后我一定再有此兴趣了。机遇可遇不成求,你这小子瞧来仿佛机警,怎地如此胡涂?如许罢,你先叩首拜师。然后我去跟你爹爹说,谅他也不敢不允。”

木岑岭哈哈大笑,道:“你磕不叩首?我手上再加一分劲道,你的头颈便折断了。”

三小我不作一声,过了很久,才听得岳不群的声音远远说道:“他不在这里了,我们走罢!”令狐冲吁了口气,心下大宽。

岳不群道:“木兄,怎地跟孩子们普通见地?我说你倒是返老还童了。”木岑岭笑道:“岳兄放心,驼子便有天大的胆量,也不敢获咎了这位……你这位……哈哈……我也不晓得是你这位甚么,再见,再见,真想不到华山派如此赫赫威名,对这《辟邪剑谱》却也会眼红。”一面说,一面拱手退开。

俄然岳不群身后一声娇笑,一个清脆的声音道:“爹爹,我算是师姊,还是师妹?”

老者是二师兄劳德诺,身形魁伟的男人是三师兄梁发,脚夫模样的是四师兄施戴子,手中拿着个算盘的是五师兄高根明,六师兄六猴儿陆大有,那是谁都一见就不会健忘的人物,别的七师兄陶钧、八师兄英白罗是两个年青弟子。林平之一一拜见了。

岳不群抢上一步,大声道:“木兄,你说甚么话来?”俄然之间,脸上满布紫气,只是那紫气一现即隐,瞬息间又答复了白净面皮。

岳不群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若收了你为徒,不免给木驼子背后说嘴,说我跟他掠取门徒。”林平之叩首道:“弟子一见师父,说不出的敬佩敬慕,那是弟子诚恳诚意的求恳。”说着连连叩首。岳不群笑道:“好罢,我收你不难,只是你还没禀明父母呢,也不知他们是否允可。”林平之道:“弟子得蒙恩师收录,家父家母欢乐都还来不及,决无不允之理。家父家母为青城派众恶贼所擒,尚请师父援手相救。”

林平之本想叩首,但给他这么使力一揿,心中恶感陡生,自但是然的头颈一硬,不让他按下去。木岑岭怒道:“嘿,你不叩首吗?”手上加了一分劲道。林平之本来心高气傲,做惯了少镖头,平生只要受人阿谀,从未遇过屈辱,此番为了援救父母,已然决意叩首,但木岑岭这么伸手一揿,弄巧反拙,激起了他的倔强赋性,大声道:“你答允救我父母,我便答允拜你为师,现在要我叩首,却千万不能。”

林平之见木岑岭顷刻间满面乌云,神情狰狞可怖,但喜色一现即隐,立时又显得驯良可亲,情知处境伤害,若不拜他为师,说不定他肝火发作,立时便将本身杀了,当即道:“木大侠,你肯收长辈为徒,长辈求之不得。只是长辈学的是家传武功,倘若另投明师,须得家父允可,这一来是家法,二来也是武林中的端方。”

木岑岭脸上现出惊奇神采,道:“甚么?凭这小子这一点儿微末道行,竟然能去救灵珊侄女?只怕这话要倒过来讲,是灵珊贤侄女慧眼识玉郎……”岳不群知这驼子粗鄙下贱,接下去定然没好话,便截住他话头,说道:“江湖上同道有难,谁都该当脱手相援,粉身碎骨是救,一言相劝也是救,倒也不在乎技艺的凹凸。木兄,你如决意收他为徒,无妨让这少年禀了然父母,再来投入贵派门下,岂不分身其美?”

岳不群笑道:“这里个小我入门比你迟,却都叫你小师妹。你这师妹命是坐定了的,那天然也是小师妹了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不可,从今今后,我可得做师姊了。爹爹,林师弟叫我师姊,今后你再收一百个弟子、两百个弟子,也都得叫我师姊了。”

岳不群微微一笑,说道:“木兄一见面便不说好话。木兄,这少年是个孝子,又颇具侠气,原堪培养,怪不得木兄爱好。他本日各种祸害,全因当日在福州仗义相救小女灵珊而起,小弟实在不能袖手不睬,还望木兄瞧着小弟薄面,高抬贵手。”

林平之的头给他一寸一寸的按落,离空中已不过半尺,奋力叫道:“我不叩首,偏不叩首!”木岑岭道:“瞧你磕不叩首?”手一沉,林平之的额头又给他按低了两寸。

木岑岭目睹岳不群插手,本日之事已难如愿,便摇了点头,道:“驼子一时髦起,要收他为徒,现在却已意兴索然,这小子便再磕我一万个头,我也不收了。”说着左腿忽起,啪的一声,将林平之踢了个筋斗,摔出数丈。这一下却也大出岳不群的料想以外,全没想到他抬腿便踢,事前竟没半点朕兆,浑不及脱手禁止。幸亏林平之摔出后当即跃起,仿佛并未受伤。

木岑岭怒道:“甚么?你向我还价还价?你这小子有甚么了不起,我非收你为徒不成?你竟然来向我威胁,岂有此理!”随即想到余沧海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步,不将杀子大仇敌扯开两片,自是另有严峻图谋,像余沧海如许的人,那会等闲被骗?多数江湖上传言不错,他林家那辟邪剑谱确然非同小可,只要收了这小子为徒,这部武学宝笈迟早便能到手,说道:“快叩首,三个头磕下去,你便是我门徒了。门徒的父母,做师父的焉有不体贴之理?余沧海捉了我门徒的父母,我去处他要人,名正言顺,他怎敢不放?”

她一面说,一面笑,从岳不群背后转了出来,濛濛月光下,林平之模糊见到一张娟秀的瓜子面庞,一双吵嘴清楚的眼睛,射向他脸。林平之深深一揖,说道:“岳师姊,小弟本日方蒙恩师垂怜收录门下。先入门者为大,小弟天然是师弟。”

木岑岭骇怪之下,手掌又迅即按上林平之头顶,掌心刚碰到林平之头顶,他顶门上又是一股柔韧的内力升起,二者一震,木岑岭手臂发麻,胸口也模糊作痛。他退后两步,哈哈一笑,说道:“是华山派的岳兄吗?怎地悄悄躲在墙角边,开驼子打趣?”

林平之一怔,认得说话的是当日阿谁卖酒少女、华山门下大家叫她作“小师妹”的,本来她竟是师父的女儿。只见岳不群的青袍前面探出半边乌黑的面庞,一只圆圆的左眼骨溜溜地转了几转,打量了他一眼,又缩回岳不群身后。林平之心道:“那卖酒少女面貌丑恶,满脸都是麻皮,怎地变了这副模样?”她乍一探头,便即缩回,又在夜晚,月色昏黄,没法看得清楚,但这少女容颜美丽,却绝无可疑。又想:“她说她乔装改扮,到福州城外卖酒,定逸师太又说她装成一副怪模怪样。那么她的丑样,天然是用心装成的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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