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不群又惊又怒,长剑挥出,击在令狐冲的剑鞘之上。这一下他使上了“紫霞功”,令狐冲只觉满身一热,腾腾腾连退三步,一交坐倒。那剑鞘连着鞘中长剑,都断成了三四截,掉在地下,便在此时,白光一闪,空中那柄长剑落将下来,插在土中,直没至柄。施戴子、陆大有、岳灵珊三人只瞧得目为之眩,尽皆呆了。

岳灵珊道:“爹爹,女儿有句说话,你可不能着恼。”岳不群道:“甚么话?”岳灵珊道:“我想本门武功,气功当然要紧,剑术可也不能轻视。单是气功短长,倘若剑术练不到家,也显不出本门工夫的威风。”岳不群哼了一声,道:“谁说剑术不要紧了?要点在于主从分歧。到底是气功为主。”

令狐冲头晕脑胀,身子晃了晃,跪倒在地,道:“师父、师娘,弟子该死!”岳不群愤怒已极,喝道:“这半年当中,你在思过崖上思甚么过?练甚么功?”令狐冲道:“弟……弟子没……没练甚么功。”岳不群厉声又问:“你对于师娘这一招,倒是如何胡思乱想而来的?”令狐冲嗫嚅道:“弟子……弟子想也没想,目睹危急,顺手……顺手便使了出来。”岳不群叹道:“我推测你是想也没想,顺手使出,正因如此,我才这等愤怒。你可知本身已经走上了歧途,目睹便会难以自拔么?”令狐冲昂首道:“请师父指导。”

岳不群见令狐冲出招镇静,不成章法,顺手抵抗之际,十招当中倒有两三招不是本门剑术,不由得神采越来越丢脸,只是令狐冲的剑法虽混乱无章,却还是把岳夫人凌厉的守势挡住了。他退到山壁之前,已无退路,垂垂展开反击,俄然间得个机遇,使出一招“苍松迎客”,剑花点点,向岳夫人眉间鬓边转动闪击。

岳不群叹了口气,缓缓的道:“五十多年前,我们气宗是少数,剑宗中的师伯、师叔们占了大多数。再者,剑宗工夫易于速成,见效极快。大师都练十年,定是剑宗占上风;各练二十年,那是各擅胜场,难分高低;要到二十年以后,练气宗工夫的才垂垂的越来越强;到得三十年时,练剑宗工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气宗之项背了。但是要到二十余年以后,才真正分出高低,这二十余年中两边争斗之烈,可想而知。”

岳夫人大吃一惊,虎口剧痛,长剑脱手,竟给令狐冲用剑鞘夺去。令狐冲这一招中含了好几个后着,当时已然管不住本身,自但是然的剑鞘挺出,点向岳夫人咽喉,而指向她喉头关键的,恰是岳夫人所使长剑的剑柄。

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,令狐冲顺手摸到腰间剑鞘,身子一矮,沉腰坐腿,将剑鞘对准了岳夫人的来剑。这一招式,恰是后洞石壁图形中所绘,使棍者将棍棒对准对方来剑,棍剑联成一线,两边内力相对,长剑非断不成。令狐冲长剑受震脱手,跟着便见师娘势若雷霆的攻将过来,贰心中本已混乱之极,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石壁上的各种招数,岳夫人这一剑他无可抗御,为了拯救,自但是然的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来。来剑既快,他拆解亦速,这中间实无半晌思考余地,又那不足暇去找棍棒?顺手摸到腰间剑鞘,便将剑鞘对准岳夫人长剑,联成一线。别说他顺手摸到的是剑鞘,即令是一块泥巴,一根稻草,他也会使出这个姿式来,将之对准长剑,联成一线。

岳夫人当的一剑格开,急挽剑花护身,她知这招“苍松迎客”含有好几个短长后着,令狐冲对这招习练有素,虽不会真的刺伤了本身,但也实在不易抵挡,是以转攻为守,凝神以待,不料令狐冲长剑斜击,来势既缓,劲道又弱,竟绝无威胁之力。岳夫人叱道:“用心出招,你在胡思乱想甚么?”呼呼呼连劈三剑,目睹令狐冲腾跃避开,叫道:“这招‘苍松迎客’成甚么模样?一场大病,生得将剑法全都还给了师父?”令狐冲道:“是。”脸现愧色,还了两剑。

岳不群道:“武学要旨的底子,那也不是师兄弟比剑的小事。当年五岳剑派争夺盟主之位,说到人才之盛,武功之高,原以本派居首,只以本派内争狠恶,玉女峰上大比剑,死了二十几位前辈妙手,剑宗当然大败,气宗的妙手却也损折很多,这才将盟主之席给嵩山派夺了去。推求祸首,实是因为气剑之争而起。”令狐冲等都连连点头。

岳夫人道:“冲儿,你刚才用剑鞘夺我长剑这一招,是怎生想出来的?”令狐冲忸捏无地,道:“弟子只求挡过师娘这凌厉之极的一击,没想到……没想到……”

令狐冲、岳灵珊等都“啊”的一声,悄悄惊呼。岳灵珊道:“大师是同门师兄弟,比剑胜负,打甚么紧!又何必如此看不开?”

岳灵珊道:“最好是气功剑术,二者都是主。”岳不群怒道:“单是这句话,便已近魔道。二者都为主,那便是说二者都不是主。所谓‘纲举目张’,甚么是纲,甚么是目,务须分得清清楚楚。当年本门正邪之辨,曾闹得天覆地翻。你这句话如在三十年前说了出来,只怕过不了半天,便已身首异处了。”

岳不群向施戴子等人招了招手,道:“你们都过来。”施戴子、陆大有、岳灵珊三人齐声应道:“是。”走到他身前。岳不群在石上坐下,缓缓的道:“二十五年之前,本门工夫本来分为正邪两途。”令狐冲等都大为奇特,均想:“华山派武功便是华山派武功了,怎地又有正邪之分?如何之前向来未曾听师父提及过。”岳灵珊道:“爹爹,我们所练的,当然都是正宗工夫了。”岳不群道:“这个天然,莫非明知是傍门左道工夫,还会去练?只不过左道的一支,却自认是正宗,说我们一支才是左道。但日子一久,正邪自辨,傍门左道的一支终究烟消云散,二十五年来,不复存在于这世上了。”岳灵珊道:“怪不得我向来没闻声过。爹爹,这傍门左道的一支既已毁灭,那也不消理睬了。”

岳不群笑了笑,神采随即非常慎重,说道:“这是本门的大奥妙,谁也不准泄漏出去。别派人士,固然都知华山派在一日之间伤折了二十余位妙手,但谁也不知真正的启事。我们只说是猝遇瘟疫侵袭,决不能将这件贻羞流派的大事让旁人晓得。此中的后果结果,本日以是不得不奉告你们,实是以事关涉太大。冲儿倘若沿着目前的门路走下去,不出三年,那便是‘剑重于气’的局面,委实伤害万分,不但毁了你本身,毁了当年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本门正宗武学,连华山派也给你毁了。”

岳灵珊笑道:“爹爹当然没有了,本日我岳灵珊更加不晓得在那边。”

岳灵珊道:“到得厥后,剑宗一支认错伏输,是不是?”

令狐冲只听得满身盗汗,昂首道:“弟子犯了大错,请师父、师娘重重惩罚。”

岳夫人随即挺剑直出,剑势如虹,嗤嗤之声高文,恰是她那一招“无双无对,宁氏一剑”。此招之出,比之那日草创时能力又大了很多,她自创成此招后,心下甚是对劲,每日里用心机考,如何发招更快,如何内劲更强,务求一击必中,仇敌难以抵挡。她见令狐冲使这一招本身的对劲之作,初发时形貌甚似,剑至半途,本色竟然大异,当真是“画虎不成反类犬”,将一招能力奇强的绝招,使得猥猥葸葸,拖泥带水,实足饭桶模样。她一怒之下,便将这一招使了出来。她虽绝无伤害徒儿之意,但这一招能力实在太强,剑刃未到,剑力已将令狐冲满身覆挡住了。

岳夫人脸上肌肉微微一动,想是回想起本派妙手相互搏斗的旧事,不自禁的惊骇。

令狐冲道:“最早传受运气的口诀,从练气功开端。”岳不群道:“是啊。华山一派工夫,要点是在一个‘气’字,气功一成,非论使拳脚也好,动刀剑也好,便都无往而倒霉,这是本门练功正路。但是本门前辈当中另有一派人物,却以为本门武功要点在‘剑’,剑术一成,即使内功平平,也能克敌致胜。正邪之间的分歧,首要便在于此。”

岳不群道:“本派不当五岳剑派的盟主,那也罢了;华山派威名受损,那也罢了;最关严峻的,是派中师兄弟内哄,自相残杀。同门师兄弟本来亲如骨肉,成果你杀我,我杀你,惨酷不堪。本日回思当年华山上大家自危的景象,兀自心不足悸。”说着目光转向岳夫人。

岳不群目睹令狐冲已没法闪避,无可挡架,更加难以反击,当日岳夫人长剑甫触令狐冲之身,便以内力震断己剑,现在这一剑的劲力却尽数集于剑尖,实是使得性发,罢手不住。暗叫一声:“不好!”忙从女儿身边抽出长剑,踏上一步,岳夫人的长剑只要再向前递得半尺,他便要抢上出剑挡格。他师兄妹工夫相差不远,岳不群固然稍胜,但岳夫人既占机先,是否真能挡开,也殊无掌控,只盼令狐冲所受创伤较轻罢了。

岳不群喟然道:“本来嘛,你原是偶然之过,不知者不罪。但想当年剑宗的诸位师伯、师叔们,也都是存着一番美意,要以绝顶武学光大本门,只不过一经误入歧途,沉迷既深,到厥后便难以自拔了。本日我若不给你当头棒喝,以你的资质性子,极易走上剑宗那条抄近路、求速成的邪途。”令狐冲应道:“是!”

岳不群点头不语,过了半晌,才道:“他们死硬到底,始终不肯伏输,固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剑时一败涂地,却大多数……大多数横剑他杀。剩下不死的则悄悄归隐,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。”

岳不群缓缓解开衣衫,袒裸胸膛。岳灵珊惊呼一声:“啊哟,爹爹,你……你……”只见他胸口横过一条两尺来长的伤疤,自左肩斜伸右胸,伤疤虽愈合已久,仍作淡红之色,想见当年受伤极重,只怕差一点便送了性命。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自幼伴着岳不群长大,但直到本日,才知他身上有如许一条大伤疤。岳不群掩上衣衿,扣上纽扣,说道:“当日玉女峰大比剑,我给本门师叔斩上了一剑,昏晕在地。他只道我已经死了,没再加理睬。倘若他顺手补上一剑,嘿嘿!”

令狐冲道:“是!”提剑直刺,运劲之法、出剑招式,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创那招“无双无对,宁氏一剑”。岳夫人叫道:“好!”晓得这一招凌厉绝伦,不敢正撄其锋,斜身让开,回剑疾挑。令狐冲心中倒是在想:“这一招不成的,没有效,一败涂地。”俄然间手腕剧震,长剑脱手飞起。令狐冲大吃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

岳夫人道:“这就是了。气宗与剑宗的高低,现在你已必定明白。你这一招当然奇妙,但一碰到你师父的上乘气功,再巧的招数也无能为力。当年玉女峰上大比剑,剑宗的妙手招式变幻,层出不穷,但你师祖凭着练得了紫霞功,以拙胜巧,以静制动,尽败剑宗的十余位妙手,奠定本门正宗武学千载不拔的根底。本日师父的教诲,大师须得沉思体味。本门工夫以气为体,以剑为用;气是主,剑为从;气是纲,剑是目。练气倘若不成,剑术再强,总归无用。”令狐冲、施戴子、陆大有、岳灵珊一齐躬身受教。

岳夫人使出快剑,原是想引他用那“无双无对,宁氏一剑”来破敌建功,但是令狐冲顺手拆解,不但心神不属,的确是一副胆战心惊、魂不附体的模样。她素知这徒儿胆气极壮,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脾气,目下这等拆招,倒是从所未见,不由得大是愤怒,叫道:“还不使那一剑?”

岳灵珊伸了伸舌头,道:“说错一句话,便要叫人身首异处,那有这么强凶霸道的?”岳不群道:“我在少年之时,本门气剑两宗之争胜负未决。你这句话如果在当时公开说了出来,气宗当然要杀你,剑宗也要杀你。你说气功与剑术二者并重,不分轩轾,气宗天然以为你举高了剑宗的成分,剑宗则说你混合纲目,普通的大逆不道。”岳灵珊道:“谁对谁错,那有甚么好争的?一加比试,岂不是非立判!”

岳不群道:“你晓得甚么?所谓傍门左道,也并非真的邪魔外道,那还是本门工夫,只是练功的侧重点分歧。我传授你们工夫,最早教甚么?”说着目光盯在令狐冲脸上。

岳不群点点头,向令狐冲道:“起来。”令狐冲站起家来,瞧着地下断成了三截的长剑和剑鞘,心头苍茫一片,不知何故师父和师娘都说本身练功走上了歧途。

施戴子和陆大有见师父的神采越来越不善,心下均有惴惴之意,忽听得风声猎猎,岳夫人满场游走,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,剑光闪动,再也分不出剑招。令狐冲脑中却混乱一片,各种动机此去彼来:“我若使‘野马奔驰’,对方有以棍横挡的精美招法可破,我若使那招斜击,却非身受重伤不成。”他每想到本门的一招剑法,不自禁的便当即想到石壁上破解这一招的法门,先前他使“有凤来仪”和“苍松迎客”都半途而废,没使得到家,便因想到了这两招的破法之故,心生惧意,自但是然的缩剑回守。

岳夫人过了很久,这才心神宁定,见令狐冲给丈夫击打以后,双颊高高肿起,全成青紫之色,顾恤之情油但是生,说道:“你起来罢!这中间的关头地点,你本来不知。”转头向丈夫道:“师哥,冲儿资质过分聪明,这半年中不见到咱二人,自行练功,乃至走上了歧途。现在迷途未远,及时改正,也尚未晚。”

岳不群抢到令狐冲面前,伸出右掌,啪啪连声,接连打了他两个耳光,怒声喝道:“小牲口,干甚么来着?”

此招一出,臂上内劲天然构成,但听得嚓的一声响,岳夫人的长剑直插入剑鞘当中。本来令狐冲惶恐之际,来不及倒转剑鞘,一握住剑鞘,便和来剑相对,不料对准来剑的乃剑鞘之口,没能震断岳夫人长剑,那剑却插入了鞘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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