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山派群弟子都守在门外。林平之一听岳灵珊传言,当即进房走到令狐冲榻前,说道:“大师哥,你保重身子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……是林师弟么?”林平之道:“恰是小弟。”令狐冲道:“令……令尊去世之时,我在他……他身边,要我跟……跟你说……说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气渐微。大家屏住呼吸,房中更无半点声音。过了好一会,令狐冲缓过一口气来,说道:“他说福州朝阳……朝阳巷……老宅……老宅中的物事,要……要你好好照看。不过……不过千万不成翻……翻看,不然……不然祸害无穷……”

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,岳夫人坐在侧位。岳不群一瞥,见群弟子除令狐冲、陆大有二人外,均已到齐,便道:“我派上代前辈当中,有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,一味勤练剑法,忽视了气功。殊不知天下上乘武功,无不以气功为根底,倘若气功练不到家,剑法再精,毕竟不能登峰造极。可叹这些前辈们执迷不悟,自行其是,竟然自成一宗,称为华山剑宗,而指我正宗工夫为华山气宗。气宗和剑宗之争,连绵数十年,大大禁止了我派的发扬光大,实堪长叹。”他说到这里,长长叹了口气。

岳灵珊插嘴道:“我派虽没隐蔽,但华山武功天下着名。这六个怪人擒住了大师哥,或许是逼问我派气功和剑法的精要。”岳不群道:“此节我也曾想过,但冲儿内力修为,并不高超,这六怪内功甚深,一试便知。至于外功,六怪武功的门路和华山剑法没涓滴共通之处,更不会由此而大费周章的来加逼问。再说,若要逼问,就该阔别华山,渐渐施刑相迫,为甚么又带他回山?”岳夫人听他语气越来越必定,和他多年佳耦,知他已解开疑团,便问:“那到底是甚么原因?”

岳夫人本来也知本身佳耦并非这五怪敌手,但知丈夫近年来练成紫霞神功后功力大进,总还存着个幸运之心,这时听他如此说,顿时大为焦心,道:“那……那如何办?莫非我们便束手待毙不成?”岳不群道:“你可别沮丧,大丈夫能屈能伸,胜负之数,并非决于一时,君子报仇,十年未晚。”岳夫人道:“你说我们逃脱?”

只见岳灵珊便就在门外,说道:“爹爹,大师哥仿佛……仿佛不成了。”岳不群惊道:“如何?”岳灵珊道:“他口中胡言乱语,神智越来越不清了。”岳不群问道:“他胡言乱语些甚么?”岳灵珊脸上一红,道:“我也不明白他胡言乱语些甚么?”

岳不群道:“这五个怪物行事飘忽,人所难测,事不宜迟,我们当即解缆。”

岳夫民气道:“那五个怪人转眼便到,你却在这里慢条斯理的陈述旧事。”向丈夫横了一眼,却不敢插嘴,扎眼又向厅上“正气堂”三字匾额瞧了一眼,心想:“我当年初入华山派练剑,这堂上的匾额是‘剑气冲霄’四个大字。现下改作了‘正气堂’,本来那块匾可不知给丢到那边去了。唉,当时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,现在……”

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,微微一笑,道:“我做不做掌门,小事一件。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倘若率领了我派,华山一派数百年来广博精纯的武学毁于一旦,我们身后有何脸孔去见本派的列代前辈?而华山派的名头,今后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。”

岳不群道:“但正邪是非,终究必定清楚。二十五年前,剑宗一败涂地,退出了华山一派,由你们师祖执掌流派,再传到为师手里。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封不平、成不忧等人,不知使了甚么手腕,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,手持令旗,来夺华山掌门之位。为师接任我派掌门多年,俗务纷繁,五派集会,更是口舌甚多,早想退位让贤,以便静下心来,精研我派上乘气功心法,有人肯代我之劳,原也求之不得。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。

岳不群神采慎重,缓缓的道:“借冲儿之伤,耗我内力。”

岳夫人道:“我们莫非将冲儿留在这里,任由这五个怪人折磨?我留下庇护他。”此言一出,立知那是一时打动的平常妇人之见,与本身“华山女侠”的成分殊不相称,本身留下,徒然多送一人道命,又怎庇护得了令狐冲?何况本身倘若留下,丈夫与女儿又怎肯自行下山?又焦急,又悲伤,不由泪如泉涌。

林平之甚是难堪,低声道:“我出去一会儿。”

岳不群道:“你不消难过。冲儿之仇,我们非报不成。”岳夫人道:“这六怪既伏下了这条毒计,定然去而复来,我们倘若硬拚,一定便输……”岳不群点头道:“‘一定便输’四字,谈何轻易?以我佳耦敌他三人,最多不过打个平局,敌他四人,多数要输。他五人齐上……”说着缓缓点头。

令狐冲道:“我不晓得。你爹爹……就是这么两句话……这么两句话……要我转告你,别的话没有了……他们就……就死了……”声音又低了下去。

劳德诺等齐道:“是啊,是啊!那如何成?”

岳夫人一听丈夫之言,立时悄悄喝采,心想:“师哥此计大妙,我们为了回避桃谷五怪,舍却华山底子之地而远走他方,江湖上今后必知此事,咱华山派颜面何存?但若上嵩山评理,旁人得知,反敬佩我们的胆识了。左盟主并非蛮不讲理之人,上得嵩山,一定便须拚死,尽有回旋余地。”当即说道:“恰是。封不平他们持了五岳剑派的令旗,上华山来啰唣,焉知这令旗不是偷来的盗来的?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所颁,我们华山派本身流派之事,他嵩山派也管不着。嵩山派虽人多势众,左盟主武功盖世,我们华山派却也宁死不平。那一个怯懦怕死,就留在这里好了。”

岳不群叫道:“师妹!”岳夫人回过甚来。岳不群点头道:“不可的,没用。这六怪的傍门真气甚是了得。”岳夫人道:“只要你的紫霞功才气消解,是不是?那如何办?”岳不群道:“眼下只要见一步,行一步,先给冲儿吊住一口气再说,那也不消破钞多少内力。”

半晌之间,华山群弟子都已在正气堂上按序站立。

令狐冲俄然开口说话:“林……林师弟呢?”岳灵珊奇道:“你找小林子干么?”令狐冲双目仍然紧闭,道:“他父亲……临死之时,有句话要我转……转告他。我……我一向没时候跟他说……我是不成的了,快……快找他来。”岳灵珊眼中泪水滚来滚去,掩面奔出。

岳不群佳耦回入本身房中,想起令狐冲伤势难治,都心下黯然。过了一会,岳夫人两道泪水,从脸颊上缓缓流下。

群弟子谁肯自承怯懦怕死,都道:“师父师娘有命,弟子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
三人走进令狐冲躺卧的房中。岳夫人见他气若游丝,忍不住掉下眼泪来,伸手欲去搭他脉搏。岳不群伸脱手去,握住了岳夫人的手掌,摇了点头,再放开她手,以双掌抵住令狐冲双掌掌心,将内力缓缓送将畴昔。内力与令狐冲体内的真气一碰,岳不群满身剧震,脸上紫气大盛,退开了一步。

岳不群道:“我便是由这件事而想到的。你杀了他们一人,那是多么的深仇大恨?但他们竟怕冲儿自绝经脉,便即放你。你想,若不是此中含有严峻图谋,这六怪又何爱于冲儿的一条性命?”

四人等了半晌,令狐冲始终不再说话。岳不群叹了口气,向林平之和岳灵珊道:“你们陪着大师哥,他伤势倘如有变,当即来跟我说。”林岳二人承诺了。

陆大有在山口送了师父、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,栖栖遑遑的回到令狐冲躺卧的小舍,偌大一个华山绝顶,现在只剩下一个昏沉沉的大师哥,孤另另的一个本身,目睹暮色渐深,不由得心生惊惧。

岳不群道:“不是逃脱,是临时避上一避。敌众我寡,咱佳耦只要二人,如何敌得过他们五人联手?何况你已杀了一怪,我们实在已占上风,临时避开,并不堕了华山派威名。再说,只要我们谁也不说,外人也一定晓得此事。”

当下她又去探视令狐冲,见他气味奄奄,命在瞬息,心下甚为哀思,但桃谷五怪随时都会重来,决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人而令华山一派尽数毁灭,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掉队小舍当中,好生顾问,说道:“大有,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,要上嵩山去处左盟主评理,此行大是凶恶,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,得以蔓延公理,安但是归。冲儿伤势甚重,你好生照看。如有内奸来侵,你们尽量忍辱遁藏,不必枉自送了性命。”陆大有含泪承诺。

岳夫人当即站起,说道:“事不宜迟,你当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,就算他在重伤之下,没法全然贯穿,总也胜于不练。要不然,将紫霞秘笈留给他,让他照书修习。”

高根明道:“师父,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早已入了魔道,跟魔教教徒不相高低。他们便要再入我门,也必千万不准,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图的来接掌本派流派?”劳德诺、梁发、施戴子等都道:“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诡计得逞。”

岳不群拉住她手,柔声道:“师妹,我珍惜冲儿,和你毫无别离。但是你想,他现在伤得这般短长,又怎能听我传授口诀和练功的法门?我如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,让他神智稍清时照书自练,这五个怪物转眼便找上山来,冲儿有力侵占,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,岂不一转手便落入五怪手中?这些傍门左道之徒,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,如虎添翼,为祸天下,再也不成复制,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。”

众弟子都是一凛。嵩山派乃五岳剑派之首,嵩山掌门左冷禅更是当今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,武功固入迷入化,为人尤富智计,机变百出,江湖上一提到“左盟主”三字,无不惕然。武林中说到评理,可并非单是“评”一“评”就算了事,一言分歧,常常继之以动武。众弟子均想:“师父武功虽高,一定是左盟主敌手,何况嵩山派左盟主的师弟共有十余人,武林中号称‘嵩山十三太保’,大嵩阳手费彬固然失落,也还剩下一十二人。这一十二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的妙手,决非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对敌。我们冒然上嵩山去肇事,难道太也卤莽?”群弟子虽这么想,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。

岳夫人哽咽道:“我虽杀了一怪,但冲儿性命难保,也只……也只扯了个直。冲儿……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就依你的话,我们带了冲儿一同走,渐渐设法为他治伤。”

岳夫民气想丈夫之言甚是有理,不由怔怔的又流下泪来。

本来令狐冲体内受桃谷六仙六道真气的交攻煎逼,迷含混糊中见岳灵珊站在面前,冲口而出的便道:“小师妹,我……我想得你好苦!你是不是爱上了林师弟,再也不睬我了?”岳灵珊万不料他竟会当着林平之的面问出这句话来,不由得双颊飞红,内疚之极,只听令狐冲又道:“小师妹,我和你自幼一块儿长大,一同玩耍,一同练剑,我……我实在不知甚么处所获咎了你,你恼了我,要打我骂我,便是……便是用剑在我身上刺几个洞穴,我也没半句牢骚。只是你对我别这么冷酷,不睬睬我……”这一番话,几个月来在贰心中不知已翻来覆去的想了多少遍,若在神智复苏之时,即使只和岳灵珊一人独处,也决计不敢说出口。此时全无便宜之力,尽数透露了心底言语。

岳不群摇了点头,长叹一声,翻开枕头,取出一只扁扁的铁盒,翻开铁盒盖,取出一本锦面册子,将册子往怀中一揣,排闼而出。

岳夫人道:“如此甚好,事不宜迟,大伙儿清算清算,半个时候以内,当即下山。”

岳灵珊道:“不,不!你在这里瞧着大师哥。”夺门而出,奔到父母房外,正听到父母议论以“紫霞神功”疗伤之事,不敢冲出来打断了父母话头,便候在门外。

岳夫人喃喃的道:“凶险之极!暴虐之极!”深思:“这四个怪物扯破成不忧,动手之狠,武林中罕见罕闻,这两天想起来便心中怦怦乱跳。他们这么一扰,封不平要夺掌门之位的事是搁下了,伴同陆柏等绝望下山,这六怪倒为华山派临时挡去了一桩费事,那想到他们又上华山来肇事挑衅。师哥所料,必是如此。”说道:“你不能以内力给冲儿疗伤。我内力虽远不如你,但盼能临时助他保住性命。”说着便走向房门。

岳不群道:“单是封不平等这几个剑宗弃徒,那也殊不敷虑,但他们既请到了五岳剑派的令旗,又勾搭了嵩山、泰山、衡山各派的人物,倒也不成小觑了。是以上……”他目光向众弟子一扫,说道:“我们本日解缆,上嵩山去见左盟主,跟他评一评理。”

岳不群道:“你传我号令,大师在正气堂上堆积。”岳灵珊应道:“是,大师哥呢?谁顾问他?”岳不群道:“你叫大有顾问。”岳灵珊应了,即去传令。

林平之奇道:“朝阳巷老宅?那边早就没人住了,没甚么要紧物事的。爹叫我不成翻看甚么东西?”

岳夫人跳起家来,说道:“不错!你为了要救冲儿之命,必将以内力替他化去这六道真气,待得大功将成之际,这六个丑八怪俄然现身,以逸待劳,便能制我们的死命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幸亏现下只剩五怪了。师哥,刚才他们明显已将我擒住,何故听得冲儿一喝,便又放了我?”想到先前的险事,兀自心不足悸,不由得语音发颤。

岳不群沉吟不语。岳夫人急道:“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起走?”岳不群道:“冲儿伤势极重,带了他趱程急行,不到半个时候便送了别性命。”岳夫人道:“那……那如何办?当真没体例救他了么?”岳不群叹道:“唉,那日我已决意传他紫霞神功,岂知他竟会胡思乱想,误入剑宗的魔道。当时他如习了这部秘笈,就算只练得一二页,现在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,不致为这六道傍门真气所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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