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边殿上生着好大一堆柴火,火吊颈着一口大铁锅,正在烧饭。胡斐走上前去,飞起左脚,呛啷啷一声响,将那口铁锅踢得飞出院中,白米撒了一地。

睡到半夜,模糊听得有马蹄之声,垂垂奔近,袁紫衣翻身坐起。胡斐也已听到,低声道:“吕洞宾,有人来啦。”马蹄声越奔越近,还异化着车轮之声。胡斐心想:“这场大雨自午后落起,中间一向不断,怎地有人冒着大雨,连夜赶路?”车马到了庙外,一齐停歇。袁紫衣道:“他们要进庙来!”从神坛跃下,坐在胡斐身边。

胡斐翻身上马,右手牵着白马,叫道:“九龙派掌门人不大吉利,不当也罢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那就听你叮咛啦!”跃起家来,上了马背。胡斐也上了青马马背,纵骑在她身边相护。

袁紫衣红晕上脸,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你瞎扯甚么?”胡斐一言既出,微觉悔怨,暗想孤男寡女在这古庙当中,说话可千万轻浮不得,岔开话题,问道:“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到底是为了甚么,女人能告知么?”袁紫衣听他语气突转端庄,不由向他望了一眼,说道:“他王公朱紫,吃饱了饭没事干,找些武林妙手消遣消遣,还不跟斗鸡斗蟋蟀普通?只可叹天下无数武学妙手,受了他捉弄,竟不自知。”

她睡下后心神不定,耳听焦急雨打在屋瓦之上,噼噼啪啪乱响,想起在小客店中曾虚打胡斐,却打了本身,更觉难觉得情,忽想:“如果他半夜里伸手来抱我,那如何办?”“甚么如何办?天然狠狠的打!”但觉真要狠打,只怕也真舍不得。思前想后,既自伤出身,又觉不该去挑逗人家,此后不知如何下落,不由得垂下泪来,谛听胡斐鼻息渐沉,竟已偶然无事的睡去,悄悄的道:“这小泥鳅,他倒睡得着。那也好,他没想我!”直过了半个多时候,才蒙眬睡去。

不到一盏茶时分,西风转劲,黄豆大的雨点已洒将下来。一眼望去,通衢旁并无房屋,只左边山坳中暴露一角黄墙,袁紫衣纵马驰近,倒是一座古庙,破匾上写着“湘妃神祠”四个大字,泥金剥落,显已日久失修。

胡斐跃上马来,推开庙门,顾不得细看,先将白马拉了出来。这时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,闪电连晃,袁紫衣虽技艺高强,禁不住脸露害怕之色。

这一下变起不料,两名男人大惊之下,身子已让白马在地下拖了六七丈远。两人急欲站起,但白马去势多么快速,两人上身刚抬起,立时又给拖倒,错愕当中竟想不起抛掉兵刃,仍死死的抓住鞭柄。

九龙派众门人纷繁怒喝,六七条软鞭齐往她身上击落。只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,六七条软鞭相互撞击,便似一道铁网般当头盖到。她银丝软鞭在手,借力打力,众鞭重新顶横过,身子已斜窜出去。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,只见他一个胖胖的身躯横卧地下,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
袁紫衣微微闻到背后胡斐身上的男人气味,脸上一热,待要说话,却又开口。奔驰了一阵,猛听得半空中一声轰隆,昂首望时,乌云已遮没了半边天。此时合法盛暑,阵雨说来便来,她一提马缰,白马奔得更加快了。

胡斐伸了伸舌头,道:“嘿,武林十三家总掌门,这名头可够威风啊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你技艺这般强,何不也抢几家掌门人做做?我们一起收畴昔。你收一家,我收一家,轮番着筹措。到得北京,我是十三家总掌门,你也是十三家总掌门。咱哥儿俩一同去参与福大帅的甚么天下掌门人大会,岂不风趣?”

这日若非遭受大雨,阴差阳错,决不会在这古庙中相逢。

胡斐连连摇手,说道:“我可没这胆量,更没女人的好技艺。多数掌门人半个也没抢着,便给人家一招‘吕洞宾推狗’,摔在河里,变成了一条拖泥带水的落水狗!但如单做泥鳅派掌门人呢,可又不大光彩。”袁紫衣笑弯了腰,抱拳道:“胡大哥,小妹这里跟你赔不是啦。真正对不住,还很多谢你脱手相救。”胡斐抱拳行礼,一本端庄的道:“三家大掌门老爷,小的可不敢当。”

胡斐横刀堵住庙门,笑道:“凤老爷,也不消叮嘱甚么。你杀钟阿四一家,我便杀你凤老爷一家。我们一刀一个,决不含混。你凤老爷与众分歧,留在最后,免得你放心不下,还怕世上有你家人剩着。”

世人大惊,一齐转头。凤天南、凤一鸣父子等认得他的,无稳定色。白手的人忙抢着去抄兵刃。

两人说得欢畅,却见大雨始终不止,反越下越大,庙后是一条山涧,山川冲将下来,轰霹雷隆,竟似潮流普通。那古庙年久破败,到处漏水。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当中,目睹天气渐黑,乌云竟似要压到头顶普通,看来已没法上路。胡斐到灶间找了些柴枝,在地下扑灭了作灯,笑道:“大雨不止,我们只好挨一晚饿了。”

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,红红的愈增鲜艳。她自回疆万里东来,在荒山野地歇宿,原也视作平常,但孤身与一个青年男人共处古庙,倒是从所未有的经历,而自从得他援手以后,不由对贰心仪,心头不由得有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
听到此处,胡斐再无思疑,心下大喜,暗道:“当真是鬼使神差,撞在我手里。”低声道:“吕洞宾,外边又是一名掌门人到了,此次就让我来抢。”

胡斐道:“赵三哥和我曾在山东商家堡见过一名福公子,不知是不是便是这个福大帅?赵三哥说,他们红花会曾擒拿过这福公子,这福公子见了赵三哥,惊骇得很,吃紧忙忙便逃脱了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红花会拿过的福康安,便是这个福大帅。”

凤天南杀了钟阿四一家三口,当即毁家出走,一起上昼宿夜行,尽拣偏僻小道行走。他做事也真洁净利落,胡斐固然机警,毕竟江湖上经历甚浅,没能查出涓滴陈迹。

胡斐一拍大腿,大声道:“女人说的一点也不错。如此高见,令我好生佩服。本来女人一起抢那掌门人之位,是给这个福大帅拆台来着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如咱二人同心合力,把天下掌门人之位先抢他一半。这么一来,福大帅那大会便七零八落,不成气候。我们再到会上给他一闹,教他今后不敢小觑天下武学之士。”胡斐连连鼓掌,说道:“好,就这么办。女人领头,我跟着你出点微力。”袁紫衣道:“你武功远胜于我,何必客气?”得意他援手相救,本想自居师父、教他些江湖上行迳的心机,俄然间无影无踪了。

胡斐心想你这白马一跑,我那边还追得上?目睹白马后腿撑地,便要发力,仓猝腾身跃起,左掌在白马臀上一按,身子已落在白马背上,恰好坐在袁紫衣身后。白马背上多了一人,竟毫不在乎,仍然追风逐电般飞奔。那匹青马在后跟着,固然空鞍,但半晌之间,已与白马相距数十丈之遥。

凤天南背脊上一凉,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,做事竟然如此毒手,右手单持金棍,说道:“豪杰一人做事一身当,多说废话干么?你要凤某的性命,拿去便是。”说着抢上一步,呼的一声,金棍“搂头盖顶”,便往胡斐脑门击下,左手却向后急挥,表示儿子快走。

两人并骑走了一阵,胡斐道:“袁女人,天下武学,共有多少门派?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晓得啊,你说有多少门派?”胡斐点头道:“我说不上,这才就教。你现下已当了韦陀门、八仙剑、九龙派三家的大掌门啦。还得再做几派掌门,才心对劲足?”袁紫衣笑道:“固然胜了易吉,但他门下弟子不平,这九龙派的掌门人,实在当得非常勉强。至于少林、武当、太极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,我是不敢去抢的。再收十家破铜烂铁,也就够啦。”

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胡斐见她并无喜容,微感奇特,紧了紧腰带,将单刀插在腰带里,大踏步走向前殿。

胡斐见了凤天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膛,想起北帝庙中钟阿四百口惨死的情状,气极反笑,说道:“凤老爷,这里是湘妃庙,风雅得很啊。”

九龙派的众弟子大声叫唤,纷繁赶来阻截。两条软鞭着地横扫,往马足上打去。袁紫衣回身出鞭,已将两条软鞭的鞭头缠住,右手一提马缰,白马发足疾奔。这马神骏不凡,脚步固迅捷非常,力量也大得非常,发力冲刺,顿时将那两名手持软鞭的男人拖倒。

忽听一人说道:“不消铺床。吃过饭后,不管雨大雨小,还是乘黑赶路。”语声清楚,说的倒是北方话。胡斐听了这口音,心中一凛。这时后殿点的柴枝尚未燃烧,火光下只见袁紫衣也微微变色。

胡斐到后殿去瞧了一下,庙中并无一人,回到前殿,说道:“还是后殿洁净些。”找了些稻草,打扫出半边处所,道:“这雨下不长,待会雨收了,明天准能赶到长沙。”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两人本来一向说谈笑笑,但自同骑共驰一阵以后,袁紫衣心中微感非常,瞧着胡斐,不自禁的有些内疚,有些难堪。

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恶极,一刀送了别性命,报应不敷以偿恶,见金棍扫到,单刀往上抛出,伸手便去硬抓棍尾,竟一脱手便将仇仇视若无物。凤天南暗想我平生闯荡江湖,还没给人如此轻视过,不由得肝火直冲胸臆,但佛山镇上一番比武,知对方武功实非己所能敌,手上涓滴不敢粗心,缓慢收棍,退后两步。只听得头顶秃的一响,世人虽大敌当前,仍忍不住昂首看去,倒是胡斐那柄单刀投掷上去,斩住了屋梁。

袁紫衣在顿时瞧得好笑,快速勒马留步,待那两名男人站起家来,见两人目青鼻肿,手足颜面全为地下沙砾擦伤,问道:“你们软鞭有宝么?怎不舍得罢休?”右足足尖在马腹上悄悄一点,白马向前冲驰,又将两人拖倒。这时两人方始觉悟,放手弃鞭,耳听得袁紫衣格格娇笑,与胡斐并肩驰去。

凤一鸣知父亲决非仇敌敌手,危急之际那肯本身逃命?叫道:“大伙儿齐上!”只盼倚多为胜,挺起单刀,纵到胡斐左边。跟着凤天南出亡的家人亲信、弟子门人,共有十六七人,大半技艺不低,此中有些还是从北方招纳来的武师,听得凤一鸣呼唤,有八九人手执兵刃,围将上来。

两人并肩坐着,俄然间同时转过甚来,目光相触,微微一笑,各自把头转开。隔了一会,胡斐问道:“你的赵三叔身子安好吧?”袁紫衣道:“好啊!他会有甚么不好?”胡斐道:“他在那边?我驰念他得紧,真想见见他。”袁紫衣道:“那你到回疆去啊。只要你不死,他不死,准能见着。”胡斐一笑,问道:“你是刚从回疆来吧?”袁紫衣回眸浅笑,道:“是啊。你瞧我这副模样像不像?”胡斐点头道:“我不晓得。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戈壁荒凉之地,那知竟有女人这般美女。”

凤天南眉头一皱,心想:“咳!当真不识好歹。倘若人多便能打胜,我佛山镇上人还少了吗?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背井离乡,流亡在外?”事光临头,也已别无他法,只要决一死战。贰心中存了拚个同归于尽的动机,脱手反而沉着,挥棍击出,不待招术用老,金棍斜掠,拉回横扫。

凤天南见仇家俄然呈现,不由得心中一寒,暗道:“看来这湘妃庙是凤某弃世之处了。”但神态仍非常平静,缓缓站起,向儿子招了招手,叫他走近身去,有话叮咛。

袁紫衣见他模样诚恳,说话却甚风趣,更增了几分欢乐,笑道:“怪不得赵半山那长季子夸你不错!”胡斐对赵半山一向念念不忘,忙问:“赵三哥如何啦?他跟你说甚么来着?”袁紫衣笑道:“你追得我上,便跟你说。”伸足尖在马腹上悄悄一碰。

东厢边七八小我席地而坐,此中一人身材高大,坐在地下,比旁人高出了半个头,身子向外。胡斐一见他的侧影,认得他恰是佛山镇的大恶霸凤天南。只见他将那条镀金钢棍倚在身上,抬眼望天,呆呆入迷,不知是在记念佛山镇那一份偌大的家业,还是在筹划对于仇敌、重振雄风的方策?胡斐从神龛后的暗影中出来,前殿诸人全没在乎。

胡斐找些稻草,在神坛上铺好,又在阔别神坛的地下堆了些稻草,笑道:“吕洞宾睡天上,落水狗睡地下。”说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,翻身向壁,闭上了眼。袁紫衣悄悄点头,心想他公然是个守礼君子,笑道:“落水狗,明天见。”跃上了神坛。

袁紫衣驰出老远,直至转头望不见易家湾房屋,才将夺来的两根九节钢鞭抛在地下。她转眼瞧瞧胡斐,见他穿戴一身乡农衣服,土头土脑,憨里憨气,忍不住好笑,但想刚才若不是他脱手救济,本身一条小命或已送在易家湾,现在回思,不由暗自心惊,又对他好生感激。

易家湾九龙派弟子浩繁,阵容甚大,这天为教员送行,均会聚在船埠之上,目睹易吉受挫,原要一拥而上。袁紫衣与胡斐武功虽强,毕竟豪杰敌不过人多。幸亏袁紫衣临去施一手回鞭拉人,局势奇特,众弟子目瞪口呆,一时会不过意来,待要抢上围攻,二人已驰马远去。这时易吉悠悠醒转,众弟子七张八嘴的慰劳,痛骂袁紫衣使奸行诈,纷繁群情,却谁也不知她来源,因而九龙派统统仇家,个个成了她背后教唆之人。

公然庙门呀的一声推开了,车马都牵到了前殿廊下。跟着两名车夫手持火把,走到后殿,见到胡袁二人,道:“这儿有人,我们在前殿歇。”当即走了出去。只听得前殿人声喧闹,人数很多,有的劈柴生火,有的洗米烧饭,说的话多数是广东口音。乱了一阵,垂垂温馨下来。

又听前殿另一人道:“老爷子也太把细啦,这么大雨……”这时雨声直响,把他上面的话声淹没了。先前说话的那人却中气充分,语音宏亮,声音隔着院子,在大雨中仍清清楚楚的传来:“黑夜当中又有大雨,恰好赶路。莫要贪得一时安闲,却把百口性命送了,此处离通衢不远,别鬼使神差的撞在小贼手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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