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略一沉吟,已有了主张,仓促除下吵嘴子和本身身上的衣衫,对调了穿好,连吵嘴子那头罩也套在头上,心想:“出去时就算赶上了旁人,他们也只道我便是吵嘴子。”
坐在中间一个身材肥胖的老者嘲笑道:“哼,未曾远迎有甚么罪了?又装甚么腔。吵嘴子呢?怎不来见我?”
在溪畔悄立片时,蓦地间心头一阵酸楚:“我这身工夫,师父师娘是不管如何教不出来的了。但是我宁肯像畴前一样,内力剑法,一无足取,却在华山门中清闲欢愉,和小师妹朝夕相见,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,做这游魂野鬼。”
令狐冲只拣偏僻的巷子飞奔,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,显是离杭州城已远。他如此迅捷飞奔,停下来时竟既不疲累,也不气喘,仿佛功力尚赛过了受伤之前。
令狐冲吃了一惊,随即哑然发笑,囚居数月,从不梳洗,天然是如此肮脏了,顷刻间只觉满身奇痒,当下撤除外袍,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,心想:“身上的老泥便没半担,也会有三十斤。”浑身高低擦洗洁净,喝饱净水后,将头发挽在头顶,提起剑来,剃去了满腮胡渣,水中一照,已答复了本来脸孔,与那满脸浮肿的风二中已没半点类似之处。
当下认明途径,向梅庄行去。上了孤山后,从斜坡上穿林近庄,耳听得庄中沉寂无声,悄悄跃进围墙。见几十间屋子都黑沉沉地,只右边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,提气悄步走到窗下,便听得一个衰老的声音喝道:“黄钟公,你知罪么?”声音甚是峻厉。
那老者嘲笑道:“直到现在,你还在强辞夺理,企图欺瞒。我问你,那要犯到底是怎生逃出去的?”
那四人坐在室中,一句话不说。令狐冲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,和那四人虽有一墙之隔,但相距不过丈许,只须呼吸稍重,立时便会给他们发觉。
穿衣之际,感觉胸腹间气血不畅,当下在溪边行功半晌,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已散入奇经八脉,丹田内又是如竹之空、似谷之虚,而满身奋发,说不出的畅快。他不知本身已练成了当世第一等短长工夫,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八道真气、在少林寺疗伤时方生大师注入他体内的内力,均已为他散入经穴,尽皆化为己有,而刚才抓住吵嘴子的手腕,又已将他毕生修习的内力吸了过来贮入丹田,再散入奇经八脉,那便是又多了一个妙手的功力,自是精力大振。须知分歧内力若只积于丹田,不加融会,则稍一运使,便相互抵触,内脏如经刀割,但如散入经穴,再汇而为一,那便多一分强一分了。
黄钟公惊道:“那要犯……那要犯逃出去了?决……决无此事。此人好端端的便在地牢当中,不久之前部属还亲目睹到,怎……怎能逃得出去?”
第二十二回
令狐冲悄悄好笑:“吵嘴子给我关在地牢当中,黄钟公他们却当他已经逃脱了。”又想:“如何是长老、部属?是了,他们全都是魔教中人。”只听黄钟公道:“四位长老,部属管束不严,这吵嘴子脾气乖张,迩来大非昔比,这几日竟不在庄中。”
他恐怕给屋中四人发觉,不敢再向窗中张望,缓缓坐倒在地,深思:“他们说的甚么教主,自必是号称当世武功第一的东方不败。他命江南四友在此看管要犯,已看管了十二年,自不是指我而言,当是指那姓任的前辈了。莫非他竟已逃了出去?他逃出地牢,竟然连黄钟公他们都不晓得,确是神通泛博。不错,他们必然不知,不然吵嘴子也不会将我错认作了任前辈。”心想黄钟公等一上天牢,天然立时将吵嘴子认了出来,这中间窜改盘曲甚多,想来又希罕,又好笑,又想:“他们却为何将我也囚在牢中?多数是我和那姓任的前辈比剑以后,他们怕我出去泄漏了奥妙,是以将我关住。哼,这虽非杀人灭口,跟杀人灭口也相差无几。现在他们身中蓝砂手,滋味定然极不好受,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恶气。”
那老者一伸手,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,高高举起,跟着便站起家来。其他坐着的三人也即站起,状貌恭谨。令狐冲凝目瞧去,只见那物长约半尺,是块枯焦的玄色木头,上面雕镂有斑纹笔墨,看来非常诡异。黄钟公等三人躬身说道:“教主黑木令牌驾到,有如教主亲临,部属谨奉令旨。”那老者道:“好,你去将那要犯带上来。”
他跃起家来,拔出腰间长剑,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名片出,手腕略抖,嗤的一声轻响,长剑还鞘,这才左足落地,抬开端来,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空中飘落。长剑二次出鞘,在空中转了个弧形,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。他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,说不出的又欢乐,又奇特。
令狐冲一惊转头,只见黄钟公、秃笔翁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,围在身周。他不知秘门上装有构造动静,这么冒然闯出,构造上铃声高文,将黄钟公等三人引了来,只是他戴着头罩,穿的又是吵嘴子的长袍,无人认他得出。令狐冲一惊之下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黄钟公冷冷的道:“我甚么?我看你神情不正,早推测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星妖法,哼哼,当年你发过甚么誓来?”
只听黄钟公道:“是,部属知罪。四位长老驾临,部属未曾远迎,罪甚,罪甚。”
吵嘴子只觉内力愈泄愈快,勉强凝气,还临时能止得住,但呼吸毕竟不免,一呼一吸之际,内力便大量外泄,这时早忘了足趾上的疼痛,只求右手能从方孔中脱出,即使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所甘心,一想到此处,伸手便去腰间拔剑。
令狐冲足不断步的向巷子上奔去。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,便不再追来。丹青生大呼:“二哥,二哥,快返来,我们兄弟有甚么事不好筹议……”
令狐冲脱身要紧,也不去理他,从方孔中探头出去,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,手掌在铁门上悄悄一推,身子射出,稳稳站在地下,只觉丹田中又积储了大量内息,颇不舒畅。他不知这些内力乃从吵嘴子身上吸来,只道久不练功,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内力又回入了丹田。这时只盼尽快分开黑狱,当下提了吵嘴子留下的油灯,从隧道中出去。
令狐冲悄立很久,目睹月至中天,夜色已深,心想各种疑窦,务当到梅庄去查个明白,那姓任的前辈如不是大奸大恶之辈,也当救他脱困。
那老者神采登和,温言道:“哦,本来他还在地牢当中,那倒是错怪你们了,对不起之至。”和颜悦色的站起家来,渐渐走近身去,仿佛要向三人赔罪,俄然间一伸手,在黄钟公肩头一拍。秃笔翁和丹青生同时急退两步。但是他们行动固非常迅捷,那老者脱手更快,啪啪两声,秃笔翁和丹青生的右肩也让他前后拍中。那老者这三下脱手,实是不折不扣的偷袭,脸上笑吟吟的甚是驯良,竟连黄钟公这等江湖大里手也没防备。秃笔翁和丹青生武功较弱,虽及时发觉,却已没法闪避。
当时黑夜四野无人,他除下头上罩子,听到淙淙水声,口中正渴,当下循声畴昔,来到一条山溪之畔,正要俯身去捧水喝,月光掩映下,水中映出一小我来,头发疏松,满脸肮脏,神情甚是丑怪。
鲍长老道:“你们再到地牢去看看,倘若那要犯确然仍在牢中,我……哼……我鲍大楚给你们三位叩首赔罪,自当立时给你们解了这蓝砂手之刑。”黄钟公道:“好,请四位在此稍待。”当即和秃笔翁、丹青生走了出去。令狐冲见他三人走出房门时都身子微微颤抖,也不知是因心下冲动,还是因为身中蓝砂手之故。
自发平生武功从未如现在之高,却从未如现在这般孤单苦楚。他天生爱好热烈,喜友爱酒,畴昔数月受囚于地牢,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。现在身得自在,却还是孤另另地。独立溪畔,欢乐之情渐消,清风拂体,冷月照影,心中难过无穷。
令狐冲抓住他手腕,只不过想吓他一吓,最多也是扭断他腕骨,以泄心中积忿,没推测他竟会吓得如此的魂不附体,乃至晕去,哈哈一笑,便松了手。他这一放手,吵嘴子身子倒下,右手便从方孔中缩回。
令狐冲大感奇特,以黄钟公如此成分,竟然会有人对他用这等口气说话,矮下身子从窗缝中向内张去。只见四人分坐在四张椅中,此中三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者,另一人是其中年妇人。四人都身穿黑衫,腰系黄带。令狐冲见了他们的服色,便知是魔教中的人物。又见黄钟公、秃笔翁、丹青生站在四人之前,背向窗外,令狐冲瞧不见他三人的神情,但一坐一站,明显尊卑有别。
隧道中流派都是虚掩,猜想吵嘴子要待出去时再行上锁,这一来,令狐冲便毫不吃力的离开了樊笼。他迈过一道道坚毅的流派,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,当真如同隔世,俄然之间,对黄钟公他们也已不如何挟恨,但觉身得自在,便甚么都不在乎了。
脱困
走到了隧道绝顶,拾级而上,头顶是块铁板,侧耳聆听,上面并无声气。自从颠末此次沦陷,他统统谨慎谨慎很多了,并不当即冲上,站在铁板之劣等了好一会,仍没听得任何声气。确知黄钟公当真不在寝室,这才悄悄托起铁板,纵身而上。
他从床上的孔中跃出,放好铁板,拉上席子,蹑手蹑足的走出来,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的道:“二弟,你下去干甚么?”
那老者双目瞪视着他,俄然眼中精光大盛,冷冷的道:“黄钟公,教主命你们驻守梅庄,是叫你们在这里操琴喝酒,绘画玩儿,是不是?”黄钟公躬身道:“部属四人奉了教主令旨,在此把守要犯。”那老者道:“这就是了。那要犯把守得如何了?”黄钟公道:“启禀长老,那要犯拘禁地牢当中。十二年来部属寸步不离梅庄,不敢有亏职守。”那老者道:“很好,很好。你们寸步不离梅庄,不敢有亏职守。如此说来,那要犯仍拘禁在地牢当中了?”黄钟公道:“恰是。”
黄钟公迟疑道:“那要犯手足铸于精钢铐炼当中,没法……没法提至其间。”
吵嘴子痛得醒了过来,嗟叹出声。令狐冲笑道:“咱哥儿俩扳扳位!那老头儿每天会送饭送水来。”吵嘴子嗟叹道:“任……任老爷子……你……你的吸星大法……”令狐冲那日在荒郊和向问天联手抗敌,听得对方人群中有人叫过“吸星大法”,这时又听吵嘴子提及,便问:“甚么吸星大法?”吵嘴子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该……该死……”
令狐冲脑中突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动机,仓猝抓住他的手掌,当时脱手迅捷非常,及时拉住,心想:“我何不消铁铐将他铐住,逼迫黄钟公他们放我?”当下使力将吵嘴子的手腕拉近,没猜想用力一拉,吵嘴子的脑袋竟从方孔中钻了出去,呼的一声,全部身子都进了牢房。
将吵嘴子的长剑插在本身腰间,一剑在身,更加精力大振,又将吵嘴子的手足都铐在铐镣的铁圈当中,用力捏紧,这一捏便发觉本身力量大极,铁圈深堕入肉。
那老者抬开端来,眼望屋顶,俄然间打个哈哈,顿时天花板上灰尘簌簌而落。他隔了半晌,说道:“很好!你带那名要犯来让我们瞧瞧。”黄钟公道:“四位长老谅鉴,当日教主严旨,除非教主他白叟家亲临,不然非论何人,均不准看望要犯,违者……”
丹青生大声叫道:“鲍长老,我们犯了甚么罪?怎地你使这等毒手对于我们?”叫声中既有痛苦之意,又显得大为气愤。
令狐冲心中混乱,不知是透露本身本相好呢,还是冒充吵嘴子到底,一时拿不定主张,拔出腰间长剑,向秃笔翁刺去。秃笔翁怒道:“好二哥,当真动剑吗?”举笔一封。令狐冲这一剑只是虚招,乘他举笔挡架,便即发足奔出。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。
令狐冲提气疾奔,脚步奇速,半晌间便奔到了大厅。黄钟公大呼:“二弟,二弟,你到那边去?”令狐冲不答,仍拔足飞奔。突见劈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,说道:“二庄主,请留步!”
鲍长老嘴角垂下,缓缓的道:“教主命你们在此把守要犯,给那要犯逃了出去,你们该不该死?”黄钟公道:“那要犯倘若真的逃脱,部属天然罪该万死,但是他好端端的便在地牢当中。鲍长老滥施毒刑,可教我们心中不平。”他说话之时身子略侧,令狐冲在窗外见到他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将出来,心想这鲍长老刚才这么一拍,定然非常短长,乃至连黄钟公这等武功高强之人,竟也抵受不住。又想:黄钟公的武功该当不在此人之下,这鲍长老若非使诈偷袭,一定便制他得住。
这一下实大出料想以外,他一呆之下,暗骂本身愚不成及,这洞孔有尺许见方,只要脑袋通得过,身子便亦通得过,吵嘴子既能出去,本身又何尝不能出去?之前四肢为铐炼所系,天然没法逃狱,但铐炼早已暗中给人锯开,却为何不逃?又忖:“丹青生暗中给我锯断了铐炼,日日盼望我跟着那送饭的白叟逃狱逃脱,想必心焦之极了。”他发觉铐炼已为人锯断之时,正自全部精力灌输于散功,当时铁板上的功诀尚未背熟,自不肯就此拜别,只因内心深处不肯便即分开牢房,是以也未曾想到逃狱。
令狐冲奔得正急,收足不住,砰的一声,重重撞在他身上。这一冲之势好急,那人直飞出去,摔在数丈以外。令狐冲忙中看时,见是一字电剑丁坚,直挺挺的横在本地,身子倒确是作“一字”之形,只是和“电剑”二字却拉不上干系了。
他身子这么一动,右腕上内关、外关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,立时满身内力急泻而出,有如河水决堤,再难堵截。吵嘴子晓得只须再捱得一刻,满身内力便尽数为对方吸去,当下奋力抽出腰间长剑,咬紧牙齿,举将起来,便欲将本技艺臂砍断。但这么一使力,内力奔腾而出,耳朵中嗡的一声,便晕了畴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