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哈哈大笑,说道:“教员太嘉奖,不过诚恳说,我的武功倒的确有两下子,上打雪花盖顶,下打老树盘根,中打黑虎偷心……哎唷,哎唷!”一面说,一面手舞足蹈,一拳打出,仿佛用力过分,本身弄痛了枢纽,偷眼看仪琳时,见她吃了一惊,很有体贴之意,心想:“这位小师妹知己真好,倘若晓得是我,不知她心中有何设法?”

仪和、仪清双双抢上,叫道:“将军,你如何啦?”令狐冲双目紧闭,佯作不醒。

仪和道:“福建民风真怪,这么早大师便睡了。”定静师太道:“我们且找一家客店投宿。”恒山派和武林中各地尼庵均互通声气,但廿八铺并无尼庵,不能前去挂单,只得找客店投宿。所不便的是俗人对尼姑很有忌讳,以为见之不吉,常常多惹闲气,幸亏一众女尼受之已惯,也向来不加计算。

令狐冲心中一凛:“这位恒山派前辈公然目光短长,瞧出了我年纪不大,又是个冒牌将军。”当下躬身抱拳,恭恭敬敬的行礼,说道:“教员太请了。本将军姓吴,官名天德,天恩浩大之天,品德文章之德,官拜泉州参将之职,这就上任去也!”

定静师太自写书乃至放鸽,每一行动均非常迟缓,和她刚才力战群敌时矫捷若飞的情状全然分歧。她昂首瞻仰,那小斑点早在白云深处隐没不见,但她兀自向北眺望。世人谁都不敢出声,刚才这一战,虽有那小丑般的将军插科讥笑,仿佛非常热烈风趣,实在局面凶恶之极,大家都可说是死里逃生。

郑萼敲了几下门,停得半晌,又敲几下,过了很久,却没人应门。郑萼叫道:“店家大叔,请开门来。”她声音清澈,又是习武之人,声音颇能及远,便隔着几重院子,也当闻声了。但是客店中竟没一人回声,景象显甚高耸。

但见他脚步踉跄,跌跌撞撞,一把连鞘腰刀乱挥乱舞,俄然间收足不住,向一名仇敌撞去,噗的一声响,刀鞘尖头刚好撞正那人小腹。那人吐了口长气,顿时软倒。令狐冲叫声“啊哟”,向后一跳,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后。那人立时跌倒,在地下打滚。令狐冲双脚在他身上一绊,骂道:“他奶奶的!”身子直撞出去,刀鞘戳中一名持刀教众。此人是围攻定静师太的三名妙手之一,背心受撞,单刀脱手飞出。定静师太乘机发掌,砰的一声,击正那人胸口。那人丁喷鲜血,目睹不活了。

令狐冲又用力拔刀,骂道:“你奶奶的,临急上阵,这柄家传的宝刀恰好生了锈。哼,我这宝刀只消不生锈哪,你毛贼便有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下来。”那使枪男人呵呵大笑,喝道:“去你妈的!”横枪向令狐冲腰里砸来。令狐冲一扯之下,连刀带鞘都扯了下来,叫声:“啊哟!”身子向前直扑,摔了下去。仪和叫道:“谨慎!”令狐冲摔跌之时,腰刀递出,刀鞘头恰好点中那使枪男人腰眼。那男人哼也不哼,便已软倒。

令狐冲叫道:“谨慎,谨慎!”退了几步,背心撞向那使判官笔之人。那人挺笔向他背脊点去。令狐冲一个踉跄,向前冲出,刀鞘到处,又有两名教众受戳倒地。那使判官笔之人向他疾扑而至。令狐冲大呼:“我的妈啊!”拔步奔逃,那人发足追来。令狐冲俄然留步哈腰,刀柄从腋下暴露半截,那人万料不到他奔驰正速之际俄然站定不动,他武功虽高,变招却已不及,急冲之下,将本身胸腹交界处撞上了令狐冲向后伸出的刀柄。那人脸上暴露古怪之极的神情,对刚才之事似是毫不信赖,但是身子却渐渐软倒。

恒山派群弟子望着他脚步盘跚的向南行去,围着定静师太,叽叽喳喳的纷繁扣问:“师伯,此人是甚么来头?”“他是真的疯疯颠颠,还是假装的?”“他是不是武功很高,还是不过运气好,误打误撞的打中了仇敌?”“师父,我瞧他不像将军,仿佛年纪也不大,是不是?”

秦绢问道:“师父,你这封信是写给掌门师叔的,是不是?顿时能送到吗?”定静师太道:“鸽儿到姑苏白衣庵换一站,从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又换一站,再在老河口平静庵换一站。四只鸽儿接力,当可送到恒山了。”

世人睡了几个时候,用过了午餐。定静师太见受伤的弟子神情疲劳,说道:“我们行迹已露,今后不消晚间赶路了,受伤的人也须疗养,我们今晚在廿八铺歇宿。”

魔教领头的白叟目睹半晌间己方一人身亡,更有十一报酬这疯疯颠颠的军官戳倒。刚才见他突入阵来,本身接连出招要想拿他,都反而几乎给他刀鞘戳中,刀鞘鞘尖所指处虽非穴道地点,但来势凌厉,方位古怪,平生从所未见,此人武功之高,委实深不成测。又见己方给戳倒的人当中,五人已遭恒山派擒住,本日不管如何讨不了好去,当即朗声说道:“定静师太,你们中了暗器的弟子,要不要解药?”

仪和一把抓起那男人,向后摔出,心想有了一名俘虏在手,事情便易办了些。

定静师太模糊感觉不对,目睹店招甚新,门板也洗刷得非常洁净,决不是停业不做的模样,说道:“畴昔瞧瞧,这镇上该不止这一家客店。”

那使枪男人不肯戕杀朝廷命官,惹下费事,骂道:“快滚你妈的臭鸭蛋!再噜苏不清,老子在你这狗官身上戳三个透明洞穴。”

魔教教众顿时刀枪交集。恒山派众弟子待要上前互助,却见令狐冲大呼:“短长,短长!好凶恶的毛贼!”已从人丛中奔了出来。他脚步沉重,奔驰时拖泥带水,一不谨慎,砰的摔了一交,刀鞘弹起,击上本身额头,顿时晕去。但他在魔教人丛中一入一出,又已戳倒了五人。两边见他如此,无不惊得呆了。

定静师太昂首深思,没听到她的话,心想:“恒山派此次南下,行迹甚秘,昼宿宵行,如何魔教人众竟能得知讯息,在此据险伏击?”转头对众弟子道:“仇敌远遁,谅来一时不敢再来。大师都累得很了,便在这里吃些干粮,到那边树荫下睡一忽儿。”

向前走过数十家门面,又有一家“南安客店”。郑萼上前打门,一模一样,仍没人承诺。郑萼道:“仪和师姊,我们出来瞧瞧。”仪和道:“好!”两人越墙而入。郑萼叫道:“店里有人吗?”不听有人答复,两人拔剑出鞘,并肩走进客堂,再到前面厨房、马厩、客房各处检察,公然一人也无。但桌上、椅上未积灰尘,连桌上一把茶壶中的茶也另有微温。郑萼翻开大门,让定静师太等出去,将景象说了。大家都啧啧称奇。

令狐冲哈哈大笑,说道:“妙极,妙极!大将军出马,公然威风八面,与众分歧。小毛贼望风披靡,哎唷……”伸手一摸额头,顿时苦起了脸。仪清道:“将军,你可砸伤了吗?我们有伤药。”令狐冲道:“没伤,没伤!大丈夫马革里尸,也是闲事……”仪和抿嘴笑道:“只怕是马革裹尸罢,甚么叫马革里尸?”仪清横了她一眼,道:“你就是爱挑眼,这会儿说这些干甚么?”令狐冲道:“我们北方人,就读马革里尸,你们南边人读法有些分歧。”仪和转过了头,笑道:“我们可也是北方人。”

大师承诺了,便有人支起铁架,烹水泡茶。

定静师太天然明知他是假装,浅笑道:“将军既真人不露相,贫尼只要朝夕以暗香一炷,祷祝将军福体安康,万事快意了。”

但见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。廿八铺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也有两三百家店铺,但是一眼望去,竟似一座死镇。夕照余晖未尽,廿八铺街上已如深夜普通。世人在街上转了个弯,见一家客店前挑出一个白布招子,写着“仙居客店”四个大字,但大门紧闭,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气。女弟子郑萼当下便上前拍门。这郑萼是俗家弟子,一张圆圆的面庞常带笑容,能说会道,很讨人喜好。一起上凡有与人打交道之事,老是由她出马,免得旁人一见尼姑,便生拒却之心。

仪和走上前去,附耳在门板上一听,店内全无声气,转头道:“师父,店内没人。”

她独安闲一块大岩石畔坐定,闭目深思:“此人突入魔教阵中之时,魔教领头的长老向他脱手。但他仍能在瞬息间戳倒五人,却又不是打穴工夫,所用招式竟涓滴没显现他的家数门派。当世武林当中,竟有这般短长的年青人,倒是那一名高人的弟子?如许的人物是友非敌,实是我恒山派的大幸了。”

令狐冲道:“多谢,多谢。请你求求菩萨,保佑我升官发财。小将也祝教员太和众位小师太一起顺风,逢凶化吉,万事顺利。哈哈,哈哈!”大笑声中,向定静师太一躬到地,扬长而去。他虽傲慢造作,但久在五岳剑派,对这位恒山派前辈却也不敢缺了礼数。

定静师太叹了口气,转头去瞧身中暗器的众弟子,见她们敷体味药后,黑血转红,脉搏加强,已无险象,她恒山派治伤灵药算得是各派之冠,自能善后,当下解开了五名魔教教众的穴道,令其自去,说道:“大伙儿到那边树下坐下歇息。”

恒山派众弟子听得都皱眉点头,均想:“此人是个疯子。”仪和走上一步,挺剑相护,如仇敌发枪刺他,便出剑抵挡。

定静师太缓缓点头,说道:“此人的武功,只能以‘深不成测’四字来描述,其他的我一概不知。”

魔教中三人冲将过来,企图救人。令狐冲叫道:“啊哈,乖乖不得了,小小毛贼真要拒捕。”提起腰刀,指东打西,使的全然不成章法。“独孤九剑”本来便无招数,固可使得萧洒文雅,但使得笨拙丑怪,一样的能力奇大,其要点乃在剑意而不在招式。他并不擅于点穴打穴,激斗之际,难以认准穴道,但精美剑法附之以浑厚内力,虽非戳中关键,但教撞在穴道之侧,仇敌普通的也经受不住,顺手戳出,便点倒一人。

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时髦无败象,而魔教教众也不再向下发射暗器、投掷大石,大声喝道:“大胆毛贼,快跪下叩首,本将军看在你们家有八十岁老娘,或者还可从轻发落,不然的话,哼哼,将你们狗头一个个砍将下来……”

她沉吟半晌,命弟子取过笔砚,一张薄绢,写了一信,说道:“仪质,取信鸽来。”仪质承诺了,从背上所负竹笼中取出一只信鸽。定静师太将薄绢手札卷成细细的一条,塞入一个小竹筒中,盖上了盖子,再浇了火漆,用铁丝缚在鸽子的左足上,心中默祷,将信鸽往上一掷。鸽儿振翅北飞,渐高渐远,瞬息间成为一个小小斑点。

仪和道:“幸亏我们没损折人手,那几个师姊妹中了喂毒暗器的,过得两天信赖便没大碍。给石头砸伤和中了兵刃的,也没性命之忧。”

令狐冲悠悠醒转,叫道:“好痛!”摸了摸额头肿起的一个硬块,奇道:“咦,那些毛贼呢?都到那边去啦?”仪和嗤的一笑,道:“你这位将军当真希罕古怪,刚才幸亏你突入敌阵,胡打一通,那些小毛贼竟然给你吓退了。”

隔了很久,定静师太转过身来,向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女人招了招手。那少女当即站起,走到她身前,低声叫道:“师父!”定静师太悄悄抚了抚她头发,说道:“绢儿,你刚才怕不怕?”那少女点了点头,道:“怕的!幸亏这位将军英勇得很,将这些恶人打跑了。”定静师太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位将军不是英勇得很,而是武功好得很。”那少女道:“师父,他武功好得很么?我瞧他出招乱七八糟,一不谨慎,把刀鞘砸在本身头上。如何他的刀又会生锈,拔不出鞘?”

令狐冲转过身来,见坡顶打斗已停,恒山派众弟子一小半已然上坡,正和魔教世人对峙而立,其他弟子正自敏捷上来。他大声叫道:“小小毛贼,见到本将军在此,还不快快跪下投降,真正奇哉怪也!”手舞刀鞘,大呼一声,向魔教人丛中冲了出来。

令狐冲啪的一声,跌倒在地,挣扎着爬起,“咦”的一声,叫道:“啊哈,你也摔了交,大师扯个直,二一添作五,老子不算输,我们再来打过。”

定静师太见己方中了暗器的几名弟子昏倒不醒,伤处流出的都是黑血,知暗器淬有剧毒,听他这句话,已明其意,叫道:“拿解药来换人!”那人点了点头,低语数句。一名教众拿了一个瓷瓶,走到定静师太身前,微微躬身。定静师太接过瓷瓶,厉声道:“解药倘如有效,自当放人。”那白叟道:“好,恒山定静师太,当非食言之人。”将手一挥。世人抬起伤者和死者尸身,齐从西侧山道下坡,瞬息之间,走得一个不剩。

定静师太料他不肯以真脸孔示人,一定真是将军,但见他礼数殷勤,心有好感,说道:“本日我恒山派遭遇大难,得蒙将军援手相救,大恩大德,不知如何酬谢才是。将军武功精深,贫尼却瞧不出将军的师承门派,确切佩服。”

从这高坡上一起下山,行了三个多时候到了廿八铺。那是浙闽间的交通冲要,仙霞岭上行旅必经之所。进得镇来,天还没黑,但镇上竟无一人。

定静师太将解药交给了身边弟子,嘱她们救治中了暗器的同门,走到令狐冲身前,躬身见礼,说道:“恒山老尼定静,不敢叨教少侠高姓大名。”

这少女秦绢是定静师太所收的关门弟子,聪明聪明,甚得师父垂怜。恒山派女弟子中,削发的尼姑约占六成,其他四成是俗家弟子,有些是中年妇人,五六十岁的婆婆也有,秦绢在恒山派中年纪最小。众弟子见定静师太和小师妹秦绢说话,渐渐都围了上来。

仪和插口道:“他出招那边乱七八糟了?那都是假装出来的。将上乘武功粉饰得一点不露陈迹,那才叫高超呢!师父,你看这位将军是甚么来头?是那一家那一派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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