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左手将钢圈一举,心想:“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是我恒山客人,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二位遭到伤害。他‘三’字一叫出口,我掷出钢圈,舞动袍袖冲上,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,他二位便有机遇趁机脱身。”
令狐冲低声道:“我向前急冲,两位跟在我身后!”冲虚道:“不成!”
令狐冲胸口俄然一热,说道:“你去黑木崖吗?”盈盈道:“是。”令狐冲道:“我和你同去。”盈盈目光中放出非常高兴的光彩,却缓缓点头。
盈盈正色道:“为甚么如许说?连少林方丈、武当掌门对你也礼敬有加,另有谁敢瞧你不起?你师父将你逐出华山门墙,你可别老将这件事放在心头,自发愧对于人。”
盈盈与令狐冲并肩缓缓回见性峰来,说道:“东方不败此人行事凶险暴虐,刚才你已亲见。我爹爹和向叔叔刻下正在向教中故旧游说,要他们重投旧主。欣然顺服的天然最好,不肯归降的便一一处理,以减弱东方不败的权势。东方不败这当儿也已展开反攻,他调派贾布和上官云来向你动手,便是一着极短长的棋子。只因我爹爹和向叔叔行迹隐蔽,东方不败没法找到他们,若能伤害了你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脸上微微一红,转过了头。
盈盈道:“好,你肯和我同去,我代爹爹多谢了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咱二人你谢我、我谢你的,干么如许客气?”盈盈嫣然一笑,道:“今后我对你不客气,可别怪我。”
令狐冲道:“这件大事,我还没谢你呢。”盈盈浅笑道:“谢甚么?”令狐冲道:“你怕我做尼姑头儿不大面子光彩,因而调派部下豪杰,投归恒山。若不是圣姑有令,这些放荡不羁、桀傲不驯的江湖朋友,怎肯来做大小尼姑的同门?来乖乖的受我束缚?”盈盈抿嘴一笑,说道:“那也一定尽然,你做他们的盟主,攻打少林寺,大伙儿都很服你呢。”
正对峙间,灵龟中间俄然有人叫道:“火起,火起!”红光明灭,黑烟冲上,恰是楼阁底下着了火。盈盈大声叫道:“贾布,你好狠心,干么放火想烧死你的熟行下?”贾布怒道:“胡说八……”
盈盈拉住他手,说道:“你身为恒山掌门,已于天下豪杰之前扬眉吐气。恒山华山两派向来齐名,莫非堂堂恒山派掌门,还及不上一个华山派的弟子吗?”令狐冲道:“多谢你相劝。只是我总觉做尼姑头儿,有点儿难堪好笑。”盈盈道:“本日已有近千名豪杰豪杰投入恒山派麾下,五岳剑派当中,说到阵容之盛,只嵩山派尚可跟你较量一下,泰山、衡山、华山三派,又怎及得上你?”
这时群豪已扑熄了火,见盈盈收伏上官云,尽皆道贺。上官云在日月教中武功既高,职位又尊,归降盈盈,于任我行夺回教主之事自必助力甚大。
走了一阵,盈盈道:“我爹爹说过,你既不允入教,他去夺回教主之事,便不能要你互助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说着红晕上脸。令狐冲道:“我虽不属日月神教,跟你倒是存亡与共。就算你爹爹要撵我走,我也是厚了脸皮,死赖活挨。”盈盈浅笑道:“我爹爹得你互助,心中也必然挺欢乐的。”
令狐冲急叫:“盈盈,退后!”盈盈反过左手,在身后摇了摇,叫道:“贾叔叔,黄面尊者在江湖上好响的万儿,怎地干起这等没出息的活动来啦!”贾布道:“这个……大蜜斯,你……退开,别淌混水。”盈盈道:“你在这里干甚么来着?东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来送礼给我,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禅的贿赂,竟来对恒山派掌门无礼?”贾布道:“谁说我受了左冷禅的贿赂?我奉有东方教主密令,缉捕令狐冲送交总坛。”
盈盈道:“你胡说八道。教主的黑木令在此。教主有令:贾布暗害不轨,一体教众见之即行擒拿格杀,重重有赏!”说着右手高高举起,手中公然是一根黑木令牌。
当时暮色苍茫,晚风吹动她柔发,从后脑向双颊边飘起。令狐冲见到她乌黑的后颈,心中一荡,深思:“她对我一往情深,天下皆知,连东方不败也想到要擒拿了我,向她要胁,再以此要胁她爹爹。刚才悬空寺天桥之上,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,却挡在我身前,唯恐我受伤。有妻如此,令狐冲复有何求?”伸出双臂,便往她腰中抱去。
晚膳之时,盈盈陪着令狐冲小酌。店房中火盆里的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脸上,更增鲜艳。令狐冲喝了几杯酒,说道:“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,说道他于当世豪杰当中,佩服三个半人,此中以东方不败居首。此人既能从你爹爹手中夺得教主之位,天然是个才干极高之士。江湖上又向来传言,天下武功以东方不败为第一,不知此言真假定何?”
令狐冲向盈盈一笑,说道:“幸亏你来相救!”
三人突入阁内,毒水机弩即已无所施其技。令狐冲抢到真武大帝座前,提起一只烛台,右臂一振,蜡烛飞出。他晓得毒水实在过分短长,只须身上溅到一点,那便后患无穷,目睹方证、冲虚二人掌劈足踢,动手毫不容情,顷刻间已摒挡了七八人,他提起烛台当剑使,手臂一抬便刺入一人咽喉,瞬息间杀了六人。
方证大师斜刺里穿上,一举臂,两只手掌将他双掌拿住了。贾布使力挣扎,没法脱出对方手掌,当即飞起左腿,踢向方证下阴,招式暴虐。方证叹一口气,双手一送,贾布向外直飞,穿门而出。只听得叫声惨厉,越叫越远,跌入翠屏山外深谷当中。
上官云转头向二十名部下瞧去。那些男人见首级已降,且已服了三尸脑神丹,当即向盈盈拜伏于地,说道:“愿听圣姑调派,万死不辞。”
贾布厉声喝道:“既已承诺,快快动手!别要迟延时候,企图救兵到来。我叫1、2、三!若不竭臂,毒水齐发。一!”
方证大师喝道:“孽障,还不撤下兵刃就擒?”
贾布叫道:“二!”
盈盈道:“神教十长老当中,已有六人服了我爹爹给他们的三尸脑神丹。这一颗丹丸,你服是不平?”说着伸脱手掌,一颗殷红色的药丸,在她手中滴溜溜的打转。上官云颤声道:“大蜜斯,你说本教十大长老当中,已有六位长老……六位长老……”盈盈道:“不错,你从未跟过我爹爹办事,这几年跟从东方不败,并不算是叛变我爹爹。你若能弃暗投明,我当然定当借势,我爹爹自也另眼相看。”
盈盈笑道:“总算及时赶到!”纵声叫道:“扑熄了火!”中间有人应道:“是!”本来楼中间起火,是以硫磺硝石之属烧着茅草,用以扰乱贾布心神,并非真的起火。
忽听得灵龟阁屋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:“且慢!”跟着便似有一团绿云冉冉从阁顶飘落,挡在令狐冲身前,恰是盈盈。
贾布所使的一对判官笔分量极重,挥动之际,收回有似钢鞭、铁锏般声气。盈盈的双剑始终反面他判官笔相碰。贾布每一招都是笔尖指向盈盈身上各处大穴,但老是差之毫厘。
上官云向四周一瞧,心道:“我若不投降,目睹便得命丧当场,既然十长老中已有六人归顺了任教主,局势所趋,我上官云也不能单独向东方教主尽忠。”当即上前,从盈盈掌上取过三尸脑神丹,咽入腹中,说道:“上官云蒙大蜜斯不杀之恩,此后受命差遣,不敢有违。”一面说,一面躬身施礼。盈盈笑道:“此后我们都是本身人,不必如此多礼。你部下这些兄弟,天然也跟着你罢?”
盈盈这几句话,正说中了令狐冲的苦衷,他生性固然豁达,但于被逐出师门之事,却一向既忸捏又痛心,不由得长叹一声,低下了头。
贾布又叫:“放箭!”但他那些部下一向视盈盈有若天神,又见她手中持有黑木令,如何敢对她无礼?
两人谈谈说说,离主庵已近,模糊听到群豪笑语鼓噪。盈盈留步道:“我们临时分离,待爹爹大事已定,我再来见你。”
令狐冲和盈盈来往,初时是闻其声而不见其人,随后是见其威慑群豪而不知其所由,感其密意而不知其所踪。当日她手杀少林弟子,力斗方生大师,令狐冲也只是见其影而不见其形,直至现在,才初度正面见到她与人相斗。但见她身形轻灵,倏来倏往,剑招攻人,脱手诡奇,是非剑或虚或实,极尽飘忽,固然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面前,令狐冲心中,仍感觉飘飘缈缈,如烟如雾。
贾布大怒,喝道:“放箭!”盈盈道:“东方教主叫你杀我吗?”贾布道:“你违背教主令旨……”盈盈叫道:“上官叔叔,你将叛徒贾布拿下,你便升作青龙堂长老。”
令狐冲笑道:“普天下掌门人当中,以恒山派掌门最为莫名奇妙,贻笑风雅了。”
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内,由恒山而东,不一日到了安定州。令狐冲和盈盈一起都别离坐在两辆大车当中,车帷低垂,以防为东方不败的耳目知觉。当晚盈盈和令狐冲在安定客店当中歇宿。该地和日月神教总坛相去不远,城中颇多教众来往,上官云调派四名得力部下,在客店前后扼守,不准闲杂人等行近。
盈盈道:“东方不败这厮富于机灵,极工心计,那不必说了。武功到底如何,我却不大了然,近几年来我极少见到他面。”
盈盈叫道:“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!日月神教教众,东方教主有令:快下去救火!”说着向前疾冲。令狐冲、方证、冲虚三人乘势奔前。盈盈叫的是本教暗语,加上中间火起,混乱中诸教众只一呆,令狐冲等三人便已横越半截飞桥,破窗入阁。
二人回到见性峰上,别离向众弟子叮咛。令狐冲命诸弟子勤练武功,说本身要送盈盈一程,办完过后,即行回山。盈盈则叮咛群豪,过了明天以后,如果有人踏上见性峰一步,上左足砍左足,上右足砍右足,双足都上便两腿齐砍。
他这个“难”字刚脱口,窗口中寒光一闪,一个钢圈掷了出来。这钢圈直径近尺,边沿锋利,圈中有一横条作为把手,乃是外门的短打兵刃,如有一对,便是“乾坤圈”之类了。令狐冲站在最前,伸手一抄,接了过来,不由得微微苦笑,心想这贾布也真工于心计,这钢圈外缘锋利如刀,一转之下,便可堵截手臂,但非论舞得如何迅捷,总因兵刃太短,没法挡开飞射过来的水箭。
贾布手持一对判官笔,和盈盈手中一长一短的双剑斗得甚紧。
盈盈嗤的一笑,身子微侧,令狐冲便抱了个空。他剑法虽精,内力虽厚,但于拳脚、擒拿、轻身等工夫,却差得远了。盈盈笑道:“一派掌门大宗师,如此没规没矩吗?”
上官云自大武功较贾布为高,入教资格也较他为深,但贾布是青龙堂长老,本身是白虎堂长老,排名反在其下,本来就对贾布很有芥蒂,听得盈盈的呼喊,不由游移。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,现下任教主重入江湖,谋复教主之位,东方教主虽向来对这位任大蜜斯尊敬有加,此后却必将分歧,但要他批示部下向盈盈发射毒水,却千万不能。
次日凌晨,令狐冲和盈盈跟世人别过,带同上官云及二十名教众,向黑木崖进发。
贾布与上官云此次来到恒山,共照顾四十口箱子,每口箱子两人扛抬,一共有八十名男人。这八十人都是日月教中的得力教众,武功均颇了得。四十人漫衍悬空寺四周,其他四十人便取出埋没在身的机弩,分自神蛇阁、灵龟阁中出袭。令狐冲等三人半晌之间,将贾布部下的二十人搏斗洁净,毒水机弩散了一地。
盈盈道:“上官叔叔,此后你是跟我呢,还是跟东方不败?”上官云脸上变色,在这瞬息之间,要他决定叛变东方教主,那可难堪之极。
只听得贾布叫道:“大师预备,我要叫‘三’了!”
令狐冲等四人走下灵龟阁,只见老头子、祖千秋等数十人已候在中间。令狐冲问盈盈道:“你安知贾布他们前来偷袭?”盈盈道:“东方不败那有这等美意,会诚恳来给你送礼?我初时还道四十口箱子当中藏着甚么狡计,厥后见贾布鬼鬼祟祟,领着从人到这边来,我起了狐疑,带老先生他们一起过来瞧瞧。那些守在翠屏山下的饭桶竟然不准我们上山,一下子便暴露了马脚。”老头子、祖千秋等尽皆大笑。
令狐冲叹道:“我这恒山派掌家世一天上任,也便暴露了马脚,胡涂无能!明知东方不败派人前来决无美意,却也不加防备。令狐冲死了,那是该死,倘若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竟也遭到奸人暗害……唉!”说着不住点头。
方证和冲虚见事已停歇,当即告别下山。令狐冲送出数里,这才互道保重而别。
盈盈走到窗口,向劈面神蛇阁叫道:“上官叔叔,贾布方命,自取其祸,你带领部下下阁来罢,我不跟你难堪。”上官云道:“大蜜斯,你可得言而有信。”盈盈道:“我向本教历代神魔发誓,只消上官云听我号令,此后我决不侵犯于他。若违此誓,给三尸虫嚼食脑髓而死。”这是日月教最重的毒誓,上官云一听,便即放心,带领二十名部下下阁。
贾布目睹本日之势已有死无生,双笔归一,疾向盈盈喉头戳去。令狐冲一惊,恐怕盈盈避不开这招,手中烛台刺出,嗤嗤两声,刺在贾布双手腕脉之上。贾布手指有力,判官笔脱手,双掌上挥,和身向令狐冲扑来。
令狐冲道:“你不要我同去?”盈盈道:“你明天刚做恒山派掌门,便和我一起去办日月教的事。虽说恒山派新掌门行事令人莫测高深,但如许干,总未免过份些罢?”令狐冲道:“对于东方不败,那是艰危之极的事,我莫非能置身事外,忍心你去涉险?”盈盈道:“那些江湖男人住在恒山别院当中,难保他们不向恒山派的女人啰唣。”令狐冲道:“只须你去传个号令,谅他们便有天大胆量,再也不敢。”
上官云低下了头,脸上深有惭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