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番奔驰,直奔出二十余里,到了一处荒无人迹的地点,只觉悲从中来,不成按捺,扑在地下,放声大哭。哭了好一会,心中才稍感镇静,深思:“我这时归去,双目红肿,若教仪和她们见了,不免笑话于我,不如早晨再归去罢。”但转念又想:“我久出不归,她们定然担心。大丈夫要哭便哭,要笑便笑。令狐冲苦恋岳灵珊,天下知闻。她弃我有若敝屣,我若不悲伤,反倒是矫情造作了。”

在嵩山绝顶的群雄听到少林方证大师、武当冲虚道长齐到,顿时耸动,很多人跟在左冷禅以后,迎下山去。令狐冲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,让世人下山。

数今后到了嵩山脚下,离会期另有两天。比及三月十五正日,令狐冲率同众弟子,一早解缆上山。走到半山,四名嵩山弟子下来驱逐,执礼甚恭,说道:“嵩山末学掉队,恭迎恒山派令狐掌门台端,敝派左掌门在山上恭候。”又说:“泰山、衡山、华山三派的师伯叔和师兄们,明天便都已到了。令狐掌门和众位师姊到来,嵩山派高低尽感荣宠。”

令狐冲明白他言语中皮里阳秋,说甚么“开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”,实在是讽刺他以男人而做群尼的魁首,“漂亮幼年”四字,更不怀美意,说道:“长辈奉定闲师太遗命,执掌恒庙流派,志在为两位师太复仇雪耻。报仇大事一了,自当退位让贤。”

世人折向西北,又上了一段山路,瞥见峰顶的空地之上,无数人众堆积。带路的数名嵩山弟子加快脚步,上峰报讯。跟着便听得鼓乐声响起,欢迎令狐冲等上峰。

左冷禅身披土黄色布袍,带领了二十名弟子,走上几步,拱手相迎。令狐冲现在虽是恒山掌门,但先前一向叫他“左师伯”,毕竟是后辈,便躬身施礼,说道:“长辈令狐冲,拜见嵩山掌门。”左冷禅道:“多日不见,令狐世兄丰采尤胜往昔。世兄漂亮幼年而执掌恒山派流派,开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,可喜可贺。”他向来冷口冰脸,这时口中说“可喜可贺”,脸上神采,却绝无涓滴“可喜可贺”的模样。

仪琳道:“田伯光说,华山玉女峰上张灯结彩,热烈得很,各门各派中有很多人到贺。岳先生却没告诉我们恒山派,竟把我们当作仇敌对待。”

令狐冲听到这里,眼泪涔涔而下,哽咽道:“师父师娘的大恩,弟子粉身碎骨,也难以酬谢。”岳不群轻拍他肩头,意示安抚,又道:“那日在少林寺中,闹到我师徒二人兵刃相见。我所使的那几招剑招,此中实含深意,盼你转意转意,重入我华山门墙。但你坚执不从,可令我好生悲观。”

令狐冲道:“是,是。”不肯多说此事,岔开了话题:“本日嵩山之会,瞧左师伯的企图,是要五岳剑派合而为一,分解一个五岳派。不知二位白叟家意下如何?”岳不群问道:“你意下如何?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……”岳不群浅笑道:“‘弟子’二字,那不消提了。你倘若还念着昔日华山之情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”微微沉吟,仿佛以下的话不易措词。

当下放开脚步,回到镇尾的破祠堂中。仪和、仪清等正散在各处找寻,见他返来,无不喜动色彩,又见他双目红肿,谁也不敢多说多问。桌上早已安排了酒菜,令狐冲自斟自饮,酣醉以后,伏案而睡。

他一说“令狐冲在此”五字,十几名瞎子立时齐声大呼痛骂,挺着兵刃,便欲扑上,都骂:“令狐冲贼小子,你害得我好苦,本日这条命跟你拚了。”

便在此时,忽见山道上两名黄衣弟子疾奔而上,尽力快跑,显是身有急事。峰顶上诸人不约而同的都向这二人瞧去。未几时两人奔到左冷禅身前,禀道:“恭喜师父,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、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,带领两派门人弟子,正上山来。”

众瞎子受了嵩山弟子的鼓动,又想到双目被令狐冲刺瞎的仇怨,满腔气愤,便在山道上等待,但听得两名嵩山弟子的惨呼,不由得心寒,跟着在山道上来回乱奔,双目不能见物,一时无所适从,茫然站立。

令狐冲道:“是。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到了没有?”左冷禅淡淡的道:“他二位住得虽近,但矜持成分,是不会来的。”说着向令狐冲瞪了一眼,目光中深有恨意。令狐冲一怔,便即觉悟:“我接任掌门,这两位武林前辈亲临道贺。左冷禅却觉得他们本日不会来,是以不但恨上了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,对我可爱得更加短长了。”

不戒和尚待他二人跌落,双臂齐伸,又抓住了二人后颈,说道:“要不要再来一次?”一名男人忙道:“不……不要了!”另一名嵩山弟子甚是乖觉,大声叫道:“令狐冲,你往那边逃?众位瞎子朋友,快追,快上山追!”

只见泰山派天门道人、衡山派莫大先生,以及丐帮帮主解风、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、闻先生等前辈名宿,公然都已到了。令狐冲和世人一一见礼,忽见黄墙后转出一群人来,恰是师父、师娘和华山派一众师弟师妹。贰心中一酸,快步抢前,跪下叩首,说道:“令狐冲拜见两位白叟家。”

忽觉手背上落上几滴水滴,一侧头,只见仪琳正自堕泪,奇道:“你……你如何了?”

令狐冲、不戒、田伯光及恒山诸弟子从众瞎子身畔走过,更向上行。陡见双峰间断,天然现出一道流派,疾风从断绝处吹出,云雾随风劈面而至。不戒喝道:“这叫何为么地点?怎地变哑巴了?”那嵩山弟子苦着脸道:“这叫作朝天门。”

令狐冲见她垂垂走远,唤道:“师妹!”仪琳留步转头。令狐冲问道:“和我师妹结婚的,是……是……”

行了一程,又有几名嵩山弟子迎了上来,和令狐冲见礼,说道:“昆仑、峨嵋、崆峒、青城各派的掌门人和前辈名宿,本日都要集会嵩山,参与五岳派推举掌门人大典。昆仑和青城派的各位都已到了。令狐掌门来得恰好,大师都在山上候你台端。”这几人眉宇之间很有傲色,听他们语气,明显以为五岳派掌门一席,说甚么也脱不出嵩山掌门的掌心。

岳不群身子一侧,冷冷的道:“令狐掌门何故行此大礼?那不是笑话奇谈吗?”令狐冲拜毕站起,退立道侧。岳夫人眼圈一红,说道:“传闻你当了恒山派掌门。今后只须不再混闹,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。”岳不群嘲笑道:“他不再混闹?那是日头从西方出来了。他第一日当掌门,恒山派便收了成千名傍门左道的人物,那还不敷混闹?传闻他又跟大魔头任我行联手,杀了东方不败,让任我行重登魔教教主宝座。恒山派掌门人竟然去参与魔教这等大事,还不算混闹获得了家吗?”

仪琳凄然道:“我见到你悲伤的……悲伤的模样,令狐师兄,你如要哭,就……就哭出声来好了。”

令狐冲一起上山,只见山道上打扫洁净,每过数里,便有几名嵩山弟子备了茶水滴心,驱逐来宾,足见嵩山派此次安排得甚是殷勤,但也由此可见,左冷禅对这五岳派掌门之位志在必得,决不容有人禁止。

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:“老子先打发了你再说。”恰是不戒和尚到了。他身后跟着不成不戒田伯光。不戒大踏步走上前去,一伸手,抓住两名嵩山弟子,向众瞎子投将畴昔,叫道:“令狐冲来也!”众瞎子挥兵刃乱砍乱劈,总算两名嵩山弟子武功不低,身在半空,仍能拔剑抵挡,大呼:“是嵩山派本身人,快让开了!”

令狐冲自给逐出华山门墙以来,从未见过岳不群对本身如此和颜悦色,忙道:“你白叟家有何叮咛,弟子……长辈无有不遵。”

转了一个弯,前面云雾迷濛,山道上有十余名男人手执兵刃,拦在当路。一人阴沉森的道:“令狐冲几时上来?朋友们倘若见到,跟我瞎子说一声。”

众瞎子仓猝闪避,乱成一团。不戒抢上前去,又抓住了两名嵩山弟子,喝道:“你不叫这些瞎子们让开,老子把你这两个混蛋抛了下去。”双臂运劲,将二人向天投去。不戒和尚体力雄浑非常,两名嵩山弟子给他投向半空,直飞上七八丈,顿时魂飞魄散,齐声惨叫,只道这番定是跌入了上面万丈深谷,瞬息间便成为一团肉泥了。

由此而上,山道越来越险,带路的嵩山派弟子一起指导,道:“这是青冈峰,青冈坪。这是大铁梁峡,小铁梁峡。”铁梁峡之右尽是怪石,其左则是万仞深壑,渺不见底。一名嵩山弟子拾起一块大石抛下壑去,大石和山壁相撞,初时轰然如雷,厥后声响渐小,终至杳不成闻。仪和道:“叨教这位师兄,本日来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?”那男人道:“少说也有二千人了。”仪和道:“每一个客人上山,你们都投一块大石请愿,过未几时,这山谷可让你们嵩山派给填满了。”那男人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

仪琳柔声道:“令狐师兄,你别难过。仪和、仪清师姊她们都说,任大蜜斯虽是魔教中人,但面貌既美,武功又高,对你又一心一意,那一点都比岳蜜斯强上十倍。”

令狐冲苦笑道:“我难过甚么?小师妹有了个好归宿,我欢乐还来不及呢。他……他……田伯光见到了我小师妹……”

令狐冲哈哈一笑,道:“我为甚么要哭?令狐冲是个无行荡子,为师父师娘所不齿,早给逐出了师门。小师妹怎会……怎会……哈哈!”纵声大笑,发足往山道上奔去。

又行一程,忽听得水声如雷,峭壁上两条玉龙直挂下来,双瀑并泻,愚笨回旋,奔腾奔逸。世人自瀑布之侧上峰。嵩山派带路的弟子说道:“这叫作胜观峰。令狐掌门,你看比之恒山风景却又如何?”令狐冲道:“恒山灵秀而嵩山宏伟,风景都是挺好的。”那人道:“嵩山位居天下当中,在汉唐二朝版图以内,原是天下群山之首。令狐掌门请看,这等气象,无怪历代帝王均定都于嵩山之麓了。”其意似说嵩山为群山之首,嵩山派也当为诸派的魁首。令狐冲微微一笑,道:“不知我辈江湖豪士,跟帝皇亲贵拉得上甚么干系?左掌门常交友官府吗?”那人脸上一红,便不再说。

左冷禅道:“他二位白叟家也来了?那可客气得很啊。这可须得下去驱逐了。”他语气仿佛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。但令狐冲见他衣袖微微颤抖,心中高兴之情毕竟难以讳饰。

岳不群点头道:“我也没甚么叮咛,只不过我辈学武之人,最讲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。当日你不能再在华山派耽下去,并不是我和你师娘狠心,不能原宥你的不对,实在你是犯了武林大忌。我虽将你自幼扶养长大,待你有如亲生儿子,却也不能秉公。”

仪琳点头道:“是!便是阿谁姓林的。”她快步走到令狐冲面前,拉住他右手衣袖,说道:“令狐师兄,那姓林的没半分及得上你。岳蜜斯是个胡涂人,才嫁给他,师姊们怕你活力,一向没敢跟你说。但是桃谷六仙说,我爹爹和田伯光便在附近。田伯光见到了你,多数会跟你说。就算田伯光不说,再过几天,便上嵩山了,定会赶上岳蜜斯和她丈夫。当时你见到她改了装,穿戴新媳妇打扮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……有碍大事。大师都说,倘若任大蜜斯在你身边,那就好了。众师姊叫我来劝劝你,别把阿谁又胡涂又没知己的岳女人放在心上。”

令狐冲点了点头。仪琳又道:“于嫂和仪文师姊美意去华山报讯。他们不派人送礼,不来庆祝你接任掌门,那也罢了,干么却将报讯的使者扣住了不放?”令狐冲呆呆入迷,没答复她的话。仪琳又道:“仪和、仪清两位师姊说,他华山派行事不讲事理,我们也不能太客气了。在嵩山见到了,我们应当当众诘责,叫他们放人。要不,我们自行去把两位师姊先救了出来。”令狐冲又点了点头。仪琳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,叹了口气,柔声道:“令狐师兄,你本身保重。”徐行走开。

令狐冲顿时觉悟:“那晚华山派荒庙遇袭,我以新学的独孤九剑剑法刺瞎了很多敌手的眼睛。这些人的来源一向猜想不出,现在想来,自是嵩山派所遣,不料本日在此处重会。”目睹识势险恶,这些人倘若冒死,只要给此中一人抱住,不免一齐堕下万丈深谷。

令狐冲见说话之人须髯似戟,神采阴沉可骇,一双眼倒是瞎的,再看其他大家时,竟个个都是瞎子,不由得心中一凛,朗声道:“令狐冲在此,中间有何见教?”

令狐冲脸露苦笑,心想:“她们都体贴我,怕我悲伤,是以一起上对我加意照顾。”

又见带路的嵩山弟子嘴角含笑,一副幸灾乐祸之意,深思:“我在龙泉铸剑谷所杀嵩山派人物实在很多,本日上得嵩山,可半分粗心不得。”说道:“这些瞎朋友,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吗?请中间叫他们让路。”那嵩山弟子笑道:“他们不是敝派的。鄙人说出来的话管不了事。还是请令狐掌门自行打发的好。”

他说着这几句话时,双目紧紧和左冷禅的目光相对,瞧他脸上是否现出惭色,抑或有气愤仇恨之意,却见左冷禅脸上连肌肉也不牵动一下,说道:“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,此后五派归一,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的血仇,不但是恒山之事,也是我五岳派之事。令狐兄弟有志于此,那好得很啊。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泰山天门道兄、衡山莫大先生、华山岳先生,以及前来观礼道贺的很多武林朋友都已达到,请畴昔相见罢。”

十余名瞎子听了,信觉得真,拔足便向山上追去。田伯光怒道:“令狐掌门的名字,也是你这小子叫得的?”伸手啪啪两记耳光,大声呼喊:“令狐大侠在这里!令狐掌门在这里!那一个瞎子有种,便过来领教他的剑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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