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垂首道:“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为,弟子当真该死。如得重列师父门墙,原是弟子毕生大愿。”岳不群浅笑道:“这句话,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。你身为恒山一派掌门,批示号令,一任己意,那是多么风景,多么安闲,又何必重列我佳耦门下?再说,以你现在武功,我又怎能再做你师父?”说着向岳夫人瞧了一眼。
天门道人站起家来,声若洪钟的说道:“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,已三百余年。贫道无德无能,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,但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,说甚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。这并派之议,千万不能从命。”
群雄进得禅院,见院子中古柏森森,殿上并无佛像,大殿虽也甚大,比之少林寺的大雄宝殿却有不如,出去还不到千人,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,厥后者更无插手之地。
封禅台为大麻石所建,每块大石都凿得极其平整,想像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祀福,不知差遣多少石工,始成此巨构。令狐冲细看时,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,虽已涂抹泥苔,仍可看出是新近补上,明显这封禅台年深月久,颇已毁败,左冷禅曾命人好好修整过一番,只是着意粉饰,不免欲盖弥彰,反而令人看出来其用心不善。
莫大先生心中一凛:“我杀这姓费的,只刘师弟、曲洋、令狐冲,以及恒山派一名小尼姑亲眼所见。此中二人已死,莫非令狐冲酒后讲错,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事,泄漏风声?”当时台下数千道目光,都集于莫大先生脸上。莫大先生神采自如,点头说道:“并无其事!谅莫某这一点儿微末道行,怎杀得了大嵩阳手?”
左冷禅朗声道:“大伙儿不消多礼了。不然几千人拜来拜去,拜到明天也拜不完。请进禅院坐地。”
玉玑子高高举起铁剑,说道:“这是东灵祖师爷的神兵。祖师爷遗言:‘见此铁剑,如见东灵。’我们该不该听祖师爷的遗训?”一百多名道人大声呼道:“掌门人说得对!”又有人叫道:“逆徒天门犯上反叛,不守门规,该当擒下发落。”
天门道人怒道:“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?”一伸手,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铁铸短剑,大声道:“从现在起,我这掌门人不做了。你要做,你就做去!”
玉玑子嘿嘿一笑,说道:“五派归并,行见五岳派阵容大盛,五岳派门下弟子,那一个不沾到光?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。”天门道人肝火更盛,大声道:“我这掌门人,做不做有甚干系?只泰山一派,说甚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兼并。”玉玑子道:“你嘴上说得标致,心中却就是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。”
他跟从世人,来到封禅台下,深思:“听师父口气,是肯原宥我的不对,准我重回华山门下。为甚么师父畴前非常峻厉,本日却神采甚好?是了,多数他探听之下,得知我在恒山行动端方,绝无秽乱恒庙流派,心中欢乐。小师妹嫁了林师弟,他二位白叟家对我感觉有些过意不去,又知我没盗窃紫霞秘笈、淹没辟邪剑谱,之前冤枉错了我,再加上师娘一再劝说,师父这才转意转意。本日左冷禅力求兼并四派,师父身为华山掌门,自要极力顺从。他待我好些,我便能够和他联手,力保华山一派。这一节我自当极力,不负他白叟家希冀,同时也保全了恒山派。”
只见左冷禅正在聘请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。方证笑道:“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,本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,却不消下台做戏,丢人现眼了。”左冷禅道:“方丈大师说这等话,可过分见外了。”冲虚道:“来宾都已到来,左掌门便请活动大事,不消陪着我们两个故乡伙了。”
左冷禅道:“兄弟刚才说道,武林中出了很多大事,五派非合而为一不成,此中一件大事,便是我们五派中人,自相残杀伤害,不顾联盟义气。莫大先生,我嵩山派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,在衡山城外丧命,有人亲眼目睹,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,不知此事可真?”
左冷禅抱拳说道:“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,惠然驾临嵩山,鄙人感激不尽。众位朋友来此之前,想必已然传闻,本日乃我五岳剑派合力同心、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。”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:“是啊,是啊,恭喜,恭喜!”左冷禅道:“各位请坐。这里不设桌椅,粗陋怠慢了,敬请各位高朋包涵。”
嵩山绝顶,古称“峻极”。嵩山绝顶的峻极禅院本是佛教大寺,厥后改成道家,近百年来成为嵩山派掌门的居处。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“禅”字,却非佛门弟子,其武功属于道家。
令狐冲听得岳不群口气松动,竟有重新收本身为弟子之意,心中喜不自胜,双膝一屈,便即跪下,说道:“师父、师娘,弟子罪大恶极,此后自当痛改前非,禀承师父、师娘的教诲。只盼师父、师娘慈悲,收留弟子,重列华山门墙。”
玉音子道:“我们确是亲眼瞧见了。你已把本派掌门人之位,传给了玉玑师兄,退位让贤,那也好得很啊。”玉磬子道:“玉玑师兄既是你师叔,眼下又是本派掌门人,你仗剑行凶,对他无礼,这是欺师灭祖、犯上反叛的大罪。”
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:“不知左盟主跟那一派的前辈师兄们筹议过了?怎地我莫或人不知其事?”说话的恰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。他此言一出,显见衡山派是不同意归并的。
玉玑子逼上几步,嘲笑道:“你倒舍得?”天门道人怒道:“为甚么舍不得?”玉玑子道:“既是如此,那就给我!”右手急探,已抓住了天门道人手中的铁剑。天门道人全没推测他竟会真的取剑,一怔之下,铁剑已让玉玑子夺了畴昔。他不及细想,唰的一声,抽出了腰间长剑。玉玑子飞身退开,两条青影晃处,两名老道仗剑齐上,拦在天门道人面前,齐声喝道:“天门,你以下犯上,忘了本门戒条么?”
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,说道:“南岳衡山派于并派之议是无异见了。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,贵派意义如何?”
只见三个老者向着南边指指导点。一人说道:“这是大熊峰,这是小熊峰,两峰笔立并峙的是双圭峰,三峰插云的是三尖峰。”另一名老者道:“这一座山岳,便是少林寺地点的少室山。那日我到少林寺去,颇觉少室之高,但今后而望,少林寺本来是在嵩山脚下。”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。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,口中却说这等言语,以山为喻,推许嵩山,陋劣少林。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,内功大是了得,看来左冷禅此次约了很多帮手,如如有变,脱手的不但仅是嵩山一派罢了。
令狐冲心想:“左冷禅事事预备得非常殷勤,碰到商讨大事之际,反让世人挤得难以回身,天下宁有是理?他自是早就想要世人去封禅台,只不美意义本身出口,却由旁人来建议罢了。”又想:“这封禅台不知是甚么玩意儿?他说跟天子有关,他引大伙儿去封禅台,莫非当真以帝皇自居么?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说他野心极大,混一了五岳剑派以后,便图扫灭日月教,再行兼并少林、武当。嘿嘿,他和东方不败倒是志同道合得很,‘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’!”
天门道人看这二人时,倒是玉磬子、玉音子两个师叔。他气得满身颤栗,叫道:“二位师叔,你们亲眼瞧见了,玉玑……玉玑师叔刚才调甚么来!”
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,都觉胸怀大畅。这绝巅独立天心,万峰鄙人。当时云开日朗,纤翳不生。令狐冲向北望去,遥见成皋玉门,黄河有如一线,西向模糊见到洛阳伊阙,东南两方皆是重堆叠叠的山岳。
群雄当即当场坐下,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跟着掌门人坐在一起。
只听得山道上人声鼓噪,群雄簇拥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,上得峰来。岳不群低声道:“你起来,这件事渐渐筹议不迟。”令狐冲大喜,又磕了个头,道:“多谢师父、师娘!”这才站起。
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,顷刻间面前金星乱冒,身子摇摆,站立不定,耳边模糊听得有人说道:“令狐掌门,你是远客,反先到了。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天涯,老衲却来得迟了。”令狐冲感觉有人扶住了本身左臂,定了定神,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,忙道:“是,是!”拜了下去。
泰山派中一百几十人齐叫:“旧掌门退位,新掌门接位!旧掌门退位,新掌门接位!”天门道人是泰山派的长门弟子,他这一门阵容本来最盛,但他五六个师叔暗中联手,俄然同时跟他作对,泰山派来到嵩山的二百来人中,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敌对。
左冷禅朗声道:“我五岳剑派本日集会,承蒙武林中同道友爱赏光,光临者极众,大出鄙人料想以外,乃至诸般供应,很有不敷,接待简慢,还望各位勿怪。”群豪中有人大声道:“不消客气啦,只不过人太多,这里站不下。”左冷禅道:“由而后院更上二百步,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,阵势宽广,本来极好。只是我们布衣草泽,来到封禅台上议事,传播出去,有识之士未免要讽刺讽嘲,说我们过分僭越了。”
当代帝皇为了表扬本身功德,常常有封禅泰山、或封禅嵩山之举,向上天呈表递文,乃国度盛事。这些江湖豪杰,又安晓得“封禅”是如何回事?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,别说坐地,连呼口气也不畅快,纷繁说道:“我们又不是造反做天子,既有这等好地点,何不便去?旁人爱说闲话,去他妈的!”说话之间,已稀有人冲向后院。
天门道人目睹两个师叔在理偏袒,反指责本身的不是,怒不成遏,大声道:“我只是一时的气话,本派掌门人之位,岂能如此草草……草草传授,就算要让人,他……他……他妈的,我也决不能传给玉玑。”急怒之余,竟忍不开口出秽语。玉音子喝道:“你说这类话,配不配当掌门人?”
天门道人神采本就红润,听得玉玑子这么说,更加胀得满脸通红,大声道:“师叔你这话是甚么意义?师侄自从执掌泰庙流派以来,那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名誉基业着想?我反对五派归并,恰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,那又有甚么私心了?”
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,俄然间满脸通红,低下头去。
他这番话听来平和,含义却实在咄咄逼人,意义显是说,倘若莫大先生附和合派,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便一笔取消,不然自是非清理不成。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,问道:“莫兄,你说是不是呢?”莫大先生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
岳夫人又悲又喜,说道:“你小师妹和你林师弟,上个月在华山已成……成了亲。”她口气很有些担忧,恐怕令狐冲以是如此孔殷的要重回华山,只是为了岳灵珊,一听到她嫁人的讯息,就算不发作喧华,也非大失所望不成。
左冷禅道:“既是如此,大伙儿便去封禅台下相见。”
世人一齐转过甚来,纷繁走近,围到封禅台旁。
左冷禅续道:“我五岳剑派合而为一,是我五派立派以来最大的大事。莫大先生,你我均是一派之主,当知大事为重,私怨为轻。只要于我五派无益,小我的恩仇也只好搁在一旁了。莫兄,这件事你也不消过分担心,费师弟是我师弟,等我五派归并以后,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。死者已矣,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,多造杀孽?”
左冷禅道:“如此服从了。”向两人一抱拳,拾级走上封禅台。上了数十级,距台顶另有丈许,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:“众位朋友请了。”嵩山绝顶山风甚大,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抚玩风景,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大家耳中。
泰山派中一名白须道人站起家来,朗声说道:“天门师侄这话就不对了。泰山一派,四代共有四百余众,可不能为了你一小我的私心,禁止了利于全派的大业。”世人见这白须道人神采干枯,说话中气却非常充分。有人识得他的,便低声相告:“他是玉玑子,是天门道人的师叔。”
左冷禅道:“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,百余年来联袂缔盟,早便如同一家,兄弟忝为五派盟主,亦已多积年所。只是近年来武林中出了很多大事,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筹议,均觉若非联成一派,同一号令,则来日大难,只怕不易抵挡。”
泰山派人群中一名中年道人站起家来,大声说道:“本派掌门向来是俺师父,你们几位师叔祖在捣甚么鬼?”这中年道人法名建除,是天门道人的第二弟子。跟着又有一人站起来喝道:“天门师兄将掌门人之位交给了俺师父,这里嵩山绝顶数千对眼睛都见到了,数千对耳朵都听到了,莫非是假的?天门师兄刚才说道:‘从现在起,我这掌门人不做了,你要做,你就做去!’你没闻声吗?”说这话的是玉玑子的弟子。
令狐冲心中一阵酸楚,微微侧头,向岳灵珊瞧去,只见她已改作了少妇打扮,服饰非常富丽,但容颜一如往昔,并无新嫁娘那种容光抖擞的神情。
世人见这柄短剑貌不惊人,但五岳剑派中年纪较长的,都知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,近三百年来代代相传,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。
左冷禅嘲笑道:“如果正大光亮的单打独斗,莫大先生原一定能杀得了我费师弟,但如忽施暗害,以衡山派这等百变千幻的剑招,再强的妙手也不免着了道儿。我们细查费师弟尸身上伤痕,创口是给人捣得稀烂了,但是落剑的部位却改不了啊,那不是欲盖弥彰吗?”莫大先生心中一宽,点头道:“你妄加猜想,又怎作得准?”心想本来他只是凭费彬尸身上的剑创推想,并非有人泄漏,我跟他来个抵死不认便了。但这么一来,衡山派与嵩山派总之已结下了深仇,本日是否能生下嵩山,可就难说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