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大先生的师祖和师叔祖,当年在华山绝顶与魔教十长老会斗,双双毙命。当时莫大先生的师父年事尚轻,芙蓉、紫盖等五路剑法是学全了,但“一招包一起”的“泉鸣芙蓉”、“鹤翔紫盖”那五招衡山神剑,却只知了个大抵。莫大先生天然也未得师父详加传授指导。岂知现在竟会在别派一个年青女子剑底显了出来。只是岳灵珊那两招只得剑形而未得其意,不然的话,莫大先生心神荡漾之际,在第二招上便已落败。
这几下变幻莫测,岳灵珊的行动不但快得甚奇,每一下却又洁净利落,世人尽皆呆了。大家都看得清楚,莫大先生占了先机以后,不再进招,只说:“侄女请起,不消惶恐。”那原是长辈和长辈过招占胜后应有之义。但是岳灵珊拾起圆石所使的那两招,却实有鬼神莫测之机。令狐冲却明白,岳灵珊这两招,恰是当年魔教长老破解衡山剑法的绝招。不过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是一对铜锤。岳灵珊以圆石当铜锤使,要拆招久战,当然不可,但一招间掷出飞回,只要练成了运力的巧劲,圆石与铜锤并无二致。
只听得恒山派一群女弟子中,同时响起了“咦”的一声。群雄当中便有不识得恒山派剑法的,听得这些女弟子这声惊呼,而呼唤中显是充满了敬佩之意,也即知岳灵珊这招确是恒山剑法,并且招式实在不凡。
他好轻易接过了这两招,只见岳灵珊长剑闲逛,恰是一招“石廪书声”,跟着又是一招“天柱云气”。那“天柱剑法”主如果从云雾中窜改出来,极尽诡奇之能事,意向无定,不成捉摸。莫大先生一见岳灵珊使出“天柱云气”,他见机极快,当即不架而走。所谓不架而走,那不过说得好听,实在是打不过而逃窜。只是他剑法窜改繁复,逃脱之际,短剑东刺西削,令人目炫狼籍,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策。
令狐冲见岳灵珊左边脸颊顿时肿起,留下了五个手指印,足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实在不轻。岳灵珊眼泪涔涔而下,但是嘴角微撇,神情非常倔强。令狐冲便即想起:“畴前我和她同在华山,她偶然玩皮,遭到师父师娘的叱骂,心中委曲,便是这么一副又不幸又敬爱的神情。当时我必千方百计的哄得她欢乐。小师妹最高兴的,莫过于和我比剑而胜,只不过我必须装得似模似样,仿佛真的偶一忽视而给她占了先机,决不能让她看出是用心让她……”
她所使的,恰是思过崖后洞的招式,而这招式,倒是令狐冲曾传过恒山派女弟子的。
莫大先生苦笑道:“将门虎女,公然不凡。”说了这两句话,又是哇的一声,一口鲜血喷出。衡山派两名弟子奔了出来,将他扶回。岳不群瞋目向女儿瞪了一眼,退在一旁。
衡山七十二峰,以芙蓉、紫盖、石廪、天柱、回禄五峰最高。衡山派剑法当中,也有五路剑法,别离以这五座岑岭为名。莫大先生目睹刚才岳灵珊所出,均是“一招包一起”的剑法,在一招当中,包含了一起剑法中数十招的精要。“芙蓉剑法”三十六招,“紫盖剑法”四十八招。“泉鸣芙蓉”与“鹤翔紫盖”两招剑法,别离将芙蓉剑法、紫盖剑法每一起数十招中的精奥之处,融会简化而入一招,一招当中有攻有守,能力之强,为衡山剑法之冠,是以这五招剑法,合称“衡山五神剑”。
世人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断,不知两人谁攻谁守,也不知在瞬息间两人已拆了几招。
岳不群飞身入场,啪的一声响,打了岳灵珊一个耳光,喝道:“莫大师伯明显让你,你何敢对他白叟家无礼?”哈腰扶起莫大先生,说道:“莫兄,小女不知好歹,小弟当真抱愧之至。尚请谅解。”
俄然间啪的一声响,莫大先内行中短剑断折,倒是岳灵珊从地下拾起了两块圆石,左手圆石砸在莫大先生剑上,那短剑剑身甚细,一砸之下,当即断成两截。跟着岳灵珊右手的圆石向左急掷。莫大先生兵刃断折,吃了一惊,又见她将一块圆石向左掷出,左边并无旁人,此举甚是古怪,不明其意。蓦地里那块圆石竟飞了转来,撞在莫大先生右胸。砰的一声,跟着喀喇几响,他胸口肋骨顿时稀有根撞断,一张口,鲜血直喷。
岳灵珊的剑招使得绵密,令狐冲依法与之拆解。两人所学剑招不异,俱是恒山派剑法的精华,打来丝丝入扣,好看动听。旁观群雄看得欢畅,忍不住喝采。
令狐冲学过“独孤九剑”后,于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。他所使剑法原是重意不重招,这时所使的恒山剑法,方位窜改与本来招式很有歧异,但恒山剑意却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。各家妙手固然识得恒山剑法,但所知的只是大抵,于纤细盘曲处的差别自是不知,是以见到令狐冲的剑意,均想:“这少年身为恒山掌门,公然不是幸致!本来早得定闲、定静诸师太的真传。”只恒山派门下弟子仪和、仪清等人,才看出他所使招式与师传并不完整符合。但招式虽异,于本门剑法的含义,却只要体味得更加深切。
他知衡山五大神剑当中,除了“泉鸣芙蓉”、“鹤翔紫盖”、“石廪书声”、“天柱云气”以外,最短长的一招叫做“雁回回禄”。衡山五岑岭中,以回禄峰最高,这招“雁回回禄”,在衡山五神剑中也最为高深。莫大先生的师父当年说到这一招时,含混其词,并说本身也不大清楚,如岳灵珊再使出这一招来,本身纵不丧命当场,那也非大大出丑不成。他脚下急闪,短剑急挥,心念急转:“她虽学到了奇招,看来只会呆使,不会随机应便。说不得,只好冒险跟她拚上一拚,不然莫大此后也不消再在江湖上混了。”
他大踏步而出,说道:“小师……小……”随即想起,要哄得她欢乐,必须真打,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,说道:“你胜了泰山、衡山两派掌门人,剑法非同小可。我恒山派心下不平,你能以恒山派剑法,跟我较量较量么?”
当岳灵珊使出“泉鸣芙蓉”等几招时,令狐冲更无思疑,她这几路剑法,是从华山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上学来的,深思:“小师妹为甚么会到思过崖去?师父、师娘对她甚是心疼,当然不会罚她在这偏僻的危崖上静坐思过。就算她犯了甚么严峻不对,师父、师娘也不过严加斥责罢了。思过崖与华山主峰相距不近,地形又极凶恶,即令是一个平常女弟子,也不会罚她孤另另的去住在崖上。莫非是林师弟受罚到崖上思过,小师妹每日去送饭送茶,便像她畴前待我那样吗?”想到此处,不由得心口一热。
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所使的恒山派剑法,均是从思过崖后洞中学来,但令狐冲剑法根柢比岳灵珊强得太多,加上他与恒山派师徒相处日久,所知恒山派剑法的范围,自非岳灵珊所及。二人一交上剑,若不是令狐冲用心相让,只在数招之间便即胜了。拆到三十余招后,岳灵珊从石壁上学来的剑招已穷,只得重新再使。幸亏这套剑法精美繁复,使动时圆转快意,一招与一招之间绝少斧凿之痕,从第一招到三十六招,便如是一气呵成的一式大招。她剑招反复,除了令狐冲也学过石壁剑法以外,谁也看不出来。
他想岳灵珊为了顾虑本身而到思过崖去追思昔情,只是他一厢甘心的猜想,但是他仿佛已迷怅惘惘的见到,岳灵珊如安在崖上泪如雨下,如何痛悔嫁错了林平之,如何为了孤负本身的一片密意而悲伤不已。一昂首,只见岳灵珊正哈腰拾剑,泪水滴在青草之上,一根青草因泪水的滴落而弯了下去,令狐冲胸口一阵打动:“我当然要哄得她破涕为笑!”在他眼中看出来,这嵩山绝顶的封禅台侧,已成为华山的玉女峰,数千名江湖豪杰,不过是一棵棵树木,便只一个他刻骨相思、倾慕而恋的意中人,为了遭到父亲的责打而在抽泣。他平生当中,曾哄过她无数次,本日怎可置之不睬?
岳灵珊缓缓回身,一时却不昂首,似在思考甚么,过了好一会,这才渐渐抬开端来,俄然脸上一红。令狐冲道:“岳先生本领虽高,但竟能尽通五岳剑派各派剑法,我可难以信赖。”岳灵珊抬开端来,说道:“你本来也不是恒山派的,本日为恒山掌门,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剑法吗?”脸颊上兀自留着泪水。
但见岳灵珊笑靥甫展,樱唇微张,正要说话,莫大先内行中短剑嗡嗡作响,向她直扑畴昔。这几下急剑,乃莫大先生毕生功力之所聚,剑发琴音,光环乱转,顷刻之间已将岳灵珊裹在一团剑光当中。岳灵珊一声惊呼,连退了几步。莫大先生岂容她缓脱手来发挥那招“雁回回禄”?他手中短剑越使越快,一套“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”有如云卷雾涌,旁观者不由得目为之眩,若不是群雄感觉莫大先生很有以长凌幼、以男欺女之嫌,采声早已高文。
方证大师、冲虚道长、丐帮帮主、左冷禅等人于恒山剑法均熟谙已久,目睹令狐冲并非恒山派出身,却将恒山剑法使得中规中矩,于极浅显的招式当中暗蓄锋芒,深合恒山派武功“绵里藏针”的要诀,无不暗赞。他们都知数百年来恒庙门下均以女尼为主,削发人慈悲为本,女流之辈更不宜妄动刀剑,学武只是为了防身。这“绵里藏针”诀,便如是埋没钢针的一团棉絮。旁人倘若不加冒犯,棉絮轻柔温软,于人无忤,但若猛力紧捏,棉絮中所藏钢针便刺动手掌;刺入的深浅,并非决于钢针,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。使力小则受伤轻,使力大则受伤重。这武功要诀,本源便出于佛家因果报应、业缘自作、善恶由心之意。
目睹岳灵珊脚步微一游移,知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张,到底要追呢还是不追,莫大先生暗叫:“忸捏!毕竟年青人没见地。”岳灵珊以这招“天柱云气”逼得莫大先生回身而逃,他虽粉饰得高超,仿佛未呈败象,但武功高超之士,大家都已见到他不敌而走的窘态。倘若岳灵珊立时收剑施礼,说道:“莫师伯,承让!侄女获咎。”那么胜负便已分了。莫大先生多么成分职位,岂能败了一招以后,再回身与后辈女子缠斗?但是岳灵珊竟然踌躇,实是莫大先生可贵之极的良机。
岳灵珊道:“好,我们便比划比划!”提起长剑,划了个半圈,斜斜向令狐冲刺去。
莫大先肇事事谋定而后动,“比剑夺帅”之议既决,他便即筹思对策。他绝无半分要当五岳派掌门人之念,更知不是左冷禅和令狐冲的敌手,但身为衡山掌门,不能自始至终龟缩不出。他气恼玉磬子为虎作伥,逼死天门道人,本拟和这道人一拚,岂知泰山三子一上来便前后受伤,因而剩下的敌手便只岳不群一人。他在少林寺中,已将岳不群的武功瞧得清清楚楚,本身不致输了于他,但上来脱手的竟是岳不群的女儿。岳灵珊会使衡山派剑法,他已是一惊,而她所使的更是衡山剑法中最上乘的“一招包一起”,更令贰心中尽是惊惧惶惑。
便在此时,只听得岳灵珊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长剑脱手斜飞,左足一滑,仰跌在地。莫大先内行中短剑伸出,指向她的左肩,笑道:“侄女请起,不消惶恐!”
想到这里,脑海中一个本来非常恍惚的动机,俄然之间,显得清楚非常:“她如何会到思过崖去?多数她是在婚前婚后,思念昔日我对她的密意,因此孤身来到崖上,怀想旧事。后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,若非在崖上悠长逗留,不易发见。如此说来,她在崖上所留时候不短,去了也不止一次。”转头向林平之瞥了一眼,深思:“林师弟和她新婚,该当喜气洋洋,心花怒放才是。为甚么他始终神采郁郁?小师妹给她父亲当众打了一掌,他做丈夫的既不畴昔安慰,也无体贴之状,未免过分不近情面。”
又想:“林师弟沉默寡言,循规蹈矩,宛然便是一名‘小君子剑’。他恰是以而获得师父、师娘和小师妹的欢心,怎会出错而受罚到崖上思过?何况师父早就要将小师妹配与林师弟。不会,不会,决计不会!”蓦地想起:“莫非小师妹……小师妹……”内心深处俄然浮起一个动机,但是这动机过分荒唐,刚浮入脑海,便即压下,一时心中恍恍忽惚,到底是个甚么动机,本身也不大清楚。
令狐冲挥剑挡开。他晓得恒山派剑法以圆转绵密见长,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,与人对敌时,常常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势,只要一招才乘虚突袭。他与恒山派弟子相处已久,又亲目睹过定静师太数次与仇敌斗剑,这时发挥出来的,招招成圆,余意不尽,明显已深得恒山派剑法的精华。
令狐冲听她这几句话语气甚和,很有和睦之意,心下喜不自胜,暗道:“我定要装得极像,不成让她瞧出来我是用心容让。”说道:“‘精通’二字,可不敢说。但我已在恒山多时,恒山派剑法该当习练。现在我以恒山派剑法领教,你也当以恒山派剑法拆解。倘若所使剑法不是恒山一派,那么虽胜亦败,你意下如何?”他已盘算了主张,本身剑法比她高超很多,那是众所周知之事,倘若假装落败,别人当然看得出,连岳灵珊也不会信赖,只要斗到厥后,本身俄然在偶然之间,以一招“独孤九剑”或是华山派的剑法将她击败,当时固然取胜,亦作败论,大家不会思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