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他二人在华山上练成这一招时,岳灵珊曾问,这一招该当叫何为么。令狐冲道:“你说叫甚么好?”岳灵珊笑道:“双剑疾刺,的确是不顾性命,叫作‘同归于尽’罢?”令狐冲道:“同归于尽,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,还不如叫作‘你死我活’!”岳灵珊啐道:“为甚么我死你活?你死我活才对。”令狐冲道:“我本来说是‘你死我活’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啊我啊的缠夹不清,这一招谁都没死,叫作‘同生共死’好了。”令狐冲鼓掌喝采。岳灵珊一想“同生共死”这四字过分亲热,一撒剑,掉头便跑了。
令狐冲见她脸上神采越来越温和,眼中射出高兴的光芒,明显已将刚才给父亲打了记耳光的事淡忘了,心想:“明天我见她一向郁郁不乐,容色也甚蕉萃,现下终究欢畅起来了。唉,但愿这套冲灵剑法有千招万招,平生一世也使不完。”自从他在思过崖上听得岳灵珊口哼福建小调以来,只要现在,小师妹对他才像畴前这般相待,不由欢乐无穷。
这许很多多动机,都是一瞬之间在他脑海中电闪而过,便在此时,岳灵珊长剑已撩到他胸前。令狐冲脑中混乱,左手中指弹出,铮的一声轻响,恰好弹在她长剑之上。岳灵珊把捏不住,长剑脱手飞出,直射上天。
左冷禅嘲笑道:“如你在三招以内将左某击败,那你更是岳先生的乖女儿了。”
这时岳灵珊出招越来越快,令狐冲瞧着她婀娜的身形,想起昔日同在华山练剑的景象,垂垂的神思恍忽,不由得痴了,目睹她一剑刺到,顺手还了一招。不想这一招并非恒山派剑法。岳灵珊一怔,低声道:“青梅如豆!”跟着还了一剑,削向令狐冲额间。令狐冲也是一呆,低声道:“柳叶似眉。”
岳灵珊道:“我……我只出一十三剑,十三剑内倘若胜不得左师伯……”
忽听一人冷森森的道:“岳女人精通泰山、衡山、恒山三派剑法,确是难能宝贵,若能以嵩山剑法胜得我手中长剑,我嵩山全派自当奉岳先生为掌门。”说话的恰是左冷禅。他说着走参加中,左手在剑鞘上一按,嗤的一声响,长剑自剑鞘中跃出,青光明灭,长剑上腾,他右手伸处,挽住了剑柄。这一手好看之极,而左手一按剑鞘,便能以内力逼出长剑,其内功之深,当真罕见罕闻。嵩庙门下弟子当然大声喝彩,别派群雄也采声雷动。
这一接上手,瞬息间便拆了十来招,不但令狐冲早已回到了昔日华山练剑的景象当中,连岳灵珊内心,也垂垂忘怀了本身现在是已嫁之身,是在数千江湖男人之前,为了父亲的名誉而脱手试招,眼中所见,只是这个俶傥萧洒的大师哥,正在和本身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。
林平之那一声嘲笑,令狐冲也闻声了,但见岳灵珊当即变招,来剑毫不容情,再不像刚才使冲灵剑法那样充满了缠绵之意。他胸口一酸,各种旧事,顷刻间都涌向心头,想起本身给师父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,小师妹每日给本身送饭,一日大雪,二人竟在山洞共处一宵;又想起小师妹抱病,二人相别日久,各怀相思之苦,但便在此时,不知如何,林平之竟讨得了她的欢心,自此以后,两人之间隔阂日深一日;又想起那日小师妹学得师娘所授的“玉女剑十九式”后,来崖上与本身试招,本身心中酸苦,脱手竟不容让……
左冷禅心中大怒:“你这小女娃敢公开接我剑招,已大胆之极,竟然还限定十三招。你如此说,直是将我姓左的视若无物。”冷冷的道:“倘若你十三招内取不了姓左的项上人头,那便如何?”岳灵珊道:“我……我怎能是左师伯的敌手?侄女只不过学到十三招嵩山派剑法,是爹爹亲手传我的,想在左师伯部下印证印证。”左冷禅哼了一声。岳灵珊道:“我爹爹说,这一十三招嵩山剑法,虽是嵩山派的高超招数,但在我部下使出来,只怕一招之间,便给左师伯震飞了长剑,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艰巨。”左冷禅又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
岳灵珊初说之时,声音发颤,也不知是酣斗之余力量不敷,还是与左冷禅如许一名武林大豪面劈面说话,不由惊骇,说到此时,声音垂垂安静,续道:“我对爹爹说:‘左师伯是嵩山派中第一妙手,当然绝无疑问,但他一定是我五岳剑派中的第一妙手。他武功再高,也一定能如爹爹如许,精通五岳剑派的剑法。’我爹爹说道:‘精通二字,谈何轻易?为父的也不过粗知外相罢了。你若不信,你初学乍练、三脚猫般的嵩山剑法,能在左师伯威震天下的嵩山剑法之前使得上三招,我就夸你是乖女儿了。’”
左冷禅露了这手绝技,群雄顿时为之耸动。左手使剑已极不顺手,但他竟以三根手指握住剑尖,以剑柄对敌,这比之白手入白刃更要艰巨十倍,以手指握住剑尖,剑刃只须稍受震惊,便割伤了本技艺指,那边还用得上力?他使出这伎俩,当然对岳灵珊非常轻视,心中却也大为愤怒,用心要以惊世骇俗的神功威震当场。
岳灵珊道:“左师伯剑法通神,乃嵩山派数百年罕见的奇材,侄女刚得爹爹传授,学得几招嵩山剑法,如何敢有此妄图?爹爹叫我接左师伯三招,侄女却痴心妄图,盼望能在左师伯跟前,使上一十三招嵩山派剑法,也不知是否得能如愿。”
旁观群雄见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来,实是惊险非常,手中无不捏了把盗汗,连那一声喝采也都忘了。那日在少林寺中,岳不群与令狐冲拔剑脱手,为了劝他重归华山门下,也曾使过几招“冲灵剑法”,但这一招却没使过。岳不群虽曾在暗中窥看二人练剑,得知冲灵剑法的招式,却并未花下心血时候去练这招既无聊又无用的“同生共死”。是以连方证、冲虚、左冷禅等人见到这一招时,也都大吃一惊。盈盈心中的惶恐,更不在话下。
群豪纷繁群情声中,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:“华山一派,在岳先生经心研讨之下,连泰山、衡山、恒山诸派剑法也都晓得,不但晓得,并且精绝,实令人赞叹不已。这五岳派掌门一席,若不是岳先生来担负,普天下更选不出第二位了。”说话之人衣衫褴褛,恰是丐帮解帮主。他与方证、冲虚两人情意不异,也早推测左冷禅将五岳剑派并而为一,必将倒霉于武林同道,迟早会惹到丐帮头上,以彬彬君子的岳不群出任五岳派掌门,远胜于野心勃勃的左冷禅。丐帮自来在江湖中潜力极强,丐帮帮主如此说,等闲之人便不敢冒但是持贰言。
俄然间人丛中“嘿”的一声,有人嘲笑。岳灵珊一惊,听得出是丈夫林平之的声音,心中一寒:“我和大师哥这么打法,那可不对。”长剑一圈,自下而上,斜斜撩出一剑,势劲力疾,姿式美好已极,倒是华山派“玉女剑十九式”中的一式。
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,见剑身上血迹殷然。她心中怦怦乱跳,只是想:“不知别性命如何?只要他能不死,我便……我便……”
第三十四回
这一下变故来得高耸非常,群雄发一声喊,无不惊得呆了。
令狐冲一指弹出,暗叫一声“糟糕!”只见岳灵珊神采苦涩,仿佛勉强要笑,却那边笑得出来?当日令狐冲在思过崖上,便是以这么一弹,将她宝爱的“碧水剑”弹入深谷当中,二人由此而生芥蒂,不料本日又旧事重演。这些日子来,他偶然静夜自思,早知那日以是弹去岳灵珊的长剑,实在是本身在喝林平之的醋,豪情澎湃,难以禁止,自不免自怨自艾。岂知本日听得林平之的嘲笑之声,目睹岳灵珊神态立变,本身又旧病复发。当日在思过崖上,他一指已能将岳灵珊手中长剑弹脱,现在身上内力,与当时相去不成道里计,但见那长剑直冲上天,一时竟不落下。
他二人于所拆的恒山剑法,只知其式而不知其名,刚才互换的这两招,却不是恒山剑法,而是两人在华山练剑时共创的“冲灵剑法”。“冲”是令狐冲,“灵”是岳灵珊,是二报酬了好玩而共同研讨出来的剑术。
令狐冲的天份比师妹高很多,非论做甚么事都喜不拘成法,别创新意,这路剑法虽说是二人共创,十之八九倒是令狐冲想出来的。当时二人武功成就尚浅,这路剑法中也没甚么短长招式,只是二人常在无人处拆解,练得却非常谙练。令狐冲偶然间使了一招“青梅如豆”,岳灵珊便还了一招“柳叶似眉”。两人原无深意,但是俄然之间,脸上都是一红。令狐冲手上不缓,还了一招“雾中初见”,岳灵珊顺手便是一招“雨后乍逢”。这套剑法,二人在华山已不知拆过了多少遍,但怕岳不群、岳夫人晓得后叱骂,从不让第三人晓得,现在却情不自禁,在天下豪杰之前使了出来。
夺帅
殊不知双剑如此在半空中相碰,在旁人是数千数万次比剑未曾赶上一次,他二人倒是练了数千数万主要如此相碰,而终究练成了的。这招剑法必须二人同使,两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须拿捏得分毫不错,双剑才会在迅疾互刺的一瞬之间剑尖相抵,剑身弯成弧形。这剑法以之对于旁人,自无半分克敌制胜之效,在令狐冲与岳灵珊,倒是一件又艰巨又风趣的玩意。二人练成招数以后,更进一步练得剑尖相碰,溅出火花。
瞧双剑去势,谁都没法挽救,势需求同归于尽,旁观群雄都忍不住惊叫。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,双剑剑尖竟在半空中抵住了,溅出星星火花,两柄长剑弯成了弧形,跟着二人左手推出,双掌订交,同时借力飘了开去。这一下窜改谁都猜想不到,这两把长剑竟有如此巧法,竟然在疾刺当中,会在半空中相遇而剑尖相抵,这等景象,便稀有千数万次比剑,也可贵碰到一次,而他二人竟然在存亡系于一线之际碰到了。
贰心念电转:“我本要败在小师妹手里,哄得她欢乐。现下我却弹去了她的长剑,那是用心在天下豪杰之前削她面子,莫非我竟以这等卑鄙手腕,去酬谢小师妹待我的交谊?”一瞥之间,只见那长剑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,当即身子一晃,叫道:“好恒山剑法!”似是极力闪避,实在倒是将身子往剑尖凑将畴昔,噗的一声响,长剑从他左肩后直插了出来。令狐冲向前一扑,长剑竟将他钉在地下。
岳灵珊长剑脱手,群雄明显见到是给令狐冲伸指弹落,但令狐冲为她长剑所伤,却也失实。这一招到底是否恒山剑法,谁也说不上来。他二人以冲灵剑法相斗之时,旁人早已看得全然摸不着脑筋,目睹这路剑法招数稚拙,全无用处,恰好又舞得这生都雅;最后这一招变生不测,谁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所震惊,这时听岳不群奖饰女儿以三派剑法打败三派掌门,想来岳灵珊这招长空落剑,定然也是恒山剑法了。虽也有人思疑,感觉这与恒山剑法大异其趣,但没法说得出其来龙去脉,也不便公开与岳不群回嘴。
左冷禅心想:“别说一十三招,如果我让你使上了三招,姓左的已然脸孔无光。”伸出左手拇指、食指、中指三根手指,握住了剑尖,右手一松,长剑俄然弹起,剑柄在前,不住闲逛,说道:“进招罢!”
有人道:“令狐冲是恒山派掌门,这路剑法使得如此杰出,也没甚么希罕。岳女人明显是华山派的,如何也会使恒山剑法?”有人道:“令狐冲本来也是岳先生的门下,还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呢,不然他如何也会这路剑法了?若不是岳先生一手亲授,两小我怎会拆解得这等合拍?”又有人道:“岳先生精通华山、泰山、衡山、恒山四派剑法,看来于嵩山剑法也必熟谙。这五岳派掌门人一席,那是非他莫属了。”另一人道:“那也不见得。嵩山左掌门的剑法比岳先生高很多。武功之道,贵精不贵多,你就算于天下武功无所不会,通统都是三脚猫,又有甚么用处?左掌门单是一起嵩山剑法,便能击败岳先生的五派剑法。”先一人道:“你又安知?当真大言不惭。”那人怒道:“甚么大言不惭?你有种,我们便来赌五十两银子。”先一人道:“甚么有种没种?我们赌一百两。现银买卖,输了赖的便是恒山派门下。”那人道:“好,赌一百两!甚么恒山派门下?”先一人道:“阿谁赖的,便是尼姑!”那人“呸”的一声,在地下吐了一口痰。
只听得岳不群纵声长笑,朗声说道:“珊儿,你以泰山、衡山、恒山三派剑法,力败三派掌门,也算可贵!”
岳灵珊惊道:“你……大师哥……”只见一名虬髯男人冲将上来,拔出长剑,抱起了令狐冲。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,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围了上去,竞相取出伤药,给他敷治。岳灵珊不知他存亡如何,奔畴昔想看。剑光闲逛,两柄长剑拦住来路,一名女尼喝道:“好狠心的女子!”岳灵珊一怔,退了几步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只见他二人在半空中轻身飘开,俱是嘴角含笑,姿势神情,便似裹在一团温暖的东风当中。两人挺剑再上,随即又斗在一起。二人在华山创制这套剑法时,师兄妹间情投意合,相互迷恋,因之剑招当中,也是好玩的成分多,而凶杀的意味少。现在二人对剑,不知不觉之间,都回想到畴前的景象,出剑转慢,眉梢眼角,垂垂透暴露昔日青梅竹马的柔情。这与其说是“比剑”,不如说是“舞剑”,而“舞剑”两字,又不如“剑舞”之妥贴,这“剑舞”却又不是娱宾,而是为了自娱。
又拆了二十来招,岳灵珊长剑削向他左腿,令狐冲左足飞起,踢向她剑身。岳灵珊剑刃一沉,砍向他足面。令狐冲长剑急攻她右腰,岳灵珊剑锋斜转,当的一声,双剑订交,剑尖震起。二人同时挺剑急刺向前,同时疾刺对方咽喉,出招迅疾非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