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义兄转头去看,叫化公公与郎中公公双刀齐出,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,一刀斩在他背心,深切数寸。那义兄大呼一声,回过甚来,左臂连伸,已将两人刀子夺下,抛入了滇池,手掌一探,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,神采惨白,喝道:‘咱四人义结金兰,干么……干么施暗害伤我?’郎中公公给他这一抓,顿时转动不得。脚夫公公挺刀叫道:‘你害死大王,卖主求荣,另有脸提到义气两字?’”

世人相顾哑然。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,正要发作,田青文向他使个眼色。曹云奇话到口边,又咽了下去。苗若兰出来不久,随即出来,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皮袄,一条鹅黄色百摺裙,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,更显得淡雅恼人,风致天然。本来她并非当真头痛,倒是去换衣洗脸。琴儿跟从在后,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。苗若兰渐渐坐下,这才缓缓说道:“这天早晨,郎中公公家里大开筵席,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豪杰豪杰,静候那义兄的儿子到来。比及初更时分,只听得托的一声响,筵席前已多了一人。厅上妙手甚多,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如何出去的。只见他约莫二十岁高低年纪,身穿粗布麻衣,头戴白帽,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,背上斜插单刀。他不睬旁人,迳向郎中、叫化、脚夫三个公公说道:‘三位叔父,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。’”

于管家俄然接口道:“闯王杀人如麻,是谁见来?”刘元鹤道:“大家都这般说,莫非是假的?”于管家道:“你们居官之人,天然说他胡乱杀人。实在闯王杀的只是赃官贪吏、土豪劣绅。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。‘杀一人如杀我父’之令,是不准部下妄杀一个好人,这话一点儿也不错。”

“约莫过了一顿饭工夫,四人相偕出来。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,说道:‘多谢各位光临,足见江湖义气。’群雄正要行礼,却见他横刀在颈中一划,顿时自刎而死。群雄大惊,待要抢上去救济,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来,前后自刎。这个奇变来得俄然之极,群雄中虽有很多妙手,却没一个来得及禁止。”

这一日自凌晨起到现在,只不过几个时候,日未过午,但大家已经历了很多高耸之事,心中积下很多疑团,何况又与一己存亡有关,都急欲明白本相。

“那义兄叹了口气道:‘唉,大王定然孤单得紧。待其间大事一了,我就指导三位兄弟去拜见大王。’”

世人眼望苗若兰,等她持续陈述,却见小丫头琴儿走将过来,手里捧了一个套着锦缎套子的白铜小火炉,放在她怀里。

“那儿子道:‘三位叔叔,我爹爹忍耻负辱,甘心负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,你们安晓得此中深义?瞧着你们和我爹爹结义一场,本日饶了你们性命。快快回家去摒挡后事,来岁三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,我当来登门拜访。’他说了这番话后,夺了那大豪杰的军刀,扬长而去。”

世人都想:“金面佛苗人凤身为一代大侠,却把个女儿娇纵成这般模样。”只见她渐渐拿起盖碗,揭开盖子,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,悄悄啜了一口,缓缓放下,世人只道她要说故事了,那晓得她却说:“我有些儿头痛,要出来歇息一会。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座。”说着站起家来,入内去了。

世人听到此处,目光一齐转畴昔望着宝树手中的那柄短刀。刘元鹤俄然点头道:“我不信。”陶百岁怒喝:“你晓得甚么?”刘元鹤道:“那李自成流血千里,杀人如麻,怎会下这十四字军令?”世人一怔,不知所对。

“那义兄飞起一脚,将他手中刀子踢去,大笑道:‘好,好!有义气,有义气。’三人见他一臂被斩,身受重伤,竟仍如此神勇,不由都惊得呆了。那义兄笑声甫毕,俄然流下泪来,说道:‘可惜,可惜我大事不成!’随即放松了郎中公公。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,猛出一拳,正中他胸膛。这一拳使的是重伎俩,力道惊人,那义兄‘哇’的一声,喷出一口鲜血,忽地提起左掌,击在船舷之上,只击得木屑纷飞,船舷缺了一块。他苦笑道:‘我虽受重伤,要杀你们,仍易如反掌。但你们是我好兄弟,我怎舍得啊!’”

“三位公公的后代抱着父亲的尸身,放声大哭。群雄探听三人家眷奴婢,竟没一个得知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甚么,更不知那儿子施了甚么奸计,逼得三人当众他杀。群雄见三位豪杰尸横本地,个个愤恚填膺,发誓要为三人报仇。”

“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,并肩而立,防他暴起伤人。那义兄叹道:‘本日之事,千万不成泄漏。倘若给我儿子晓得了,你们三个不是他敌手。我当自刎而死,以免你们负个伤害义兄的恶名。’说着抽出单刀,在颈中一割,俯跌下去。脚夫公公心中不忍,抢上去扶住,叫道:‘大哥!’那义兄道:‘好兄弟,做哥哥的去了。大王的军刀大有干系,他……白叟家是在石门峡……’这句话没说完,咽喉流血,死在船中。”

苗若兰道:“我单独个在房,点这素馨。这里人多,如何又点这个?”琴儿笑道:“我当真胡涂啦。”捧起香炉,去换了一盘香出来。苗若兰道:“这里风从北来,北边虽没窗,但山顶风大,总有些风儿漏出去。你瞧这香炉放对了么?”琴儿一笑,将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,又给蜜斯泡了一碗茶,这才走开。

宝树见她望着炉火怔怔入迷,世人却急欲听下文,因而接口道:“苗女人这故事说得非常动听。她虽不提名道姓,各位天然也都晓得,故事中的义兄,是闯王第一卫士姓胡的飞天狐狸,那脚夫公公姓苗,化子公公姓范,郎中公公姓田。三家先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,苗家武功称为苗家剑,姓范的成为兴汉丐帮中的脑筋,姓田的到厥后建立了天龙门。”

世人面面相觑,不知她所说的“不幸孩子”是甚么人,又怎与面前之事有关?世人望望苗若兰,又望望宝树,静待两人当中有谁来解开这疑团。

“只是那儿子今后销声匿迹,不知躲到了那边。三位公公的后代由群雄扶养成人。群雄怜他们的父亲仗义报主,却落得惨遭横祸,无不消心抚养教诲。三家后代本已从父亲学过家传武功,有了根底,再得明师指导,到厥后融会贯穿,各自卓然立室。”她说到这里,悄悄叹了口气,喟然道:“他们武功越强,报仇之心愈切。练了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,我可实在想不明白。”

苗若兰叹道:“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以后,常常暗中祝告,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人。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,要像我如许,一点技艺也不会才好。”

阮士中、殷吉虽是天龙门前辈,但本门的来源却到现在方知,不由得暗自忸捏。

“这时已是寒冬,那三人当即北上,将三家家眷聚在一起,详详细细的将当日舟中喋血之事说了。大师都道:‘他害死大豪杰,庇护大汉奸,本身又做满清天子部下大官,还能有甚么深意?他儿子强辞抵赖,说出话来没人能信。’江湖朋友获得讯息,纷繁赶来仗义互助。”

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收回异光,心中微感奇特,向宝树道:“我出来歇歇,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,失陪了。”说着敛衽施礼,进了内堂。

宝树又道:“这苗范田三家后代,二十余年后终究找到了那姓胡的儿子。当时他正身患沉痾,当被三家逼得他杀。今后四家先人展转抨击,百余年来,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。我本身就亲目睹过这四家先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。”

苗若兰抬开端来,望着宝树道:“大师,这故事我晓得,你别说了。”宝树道:“这些朋友们却不晓得,你说给大伙儿听吧。”苗若兰点头道:“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的故事以后,接着又说了一个故事。他说为了这件事,他迫得还要杀一小我,须得磨利那柄剑。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,我一想起内心就难受,真愿我向来没听爹说过。”她沉默了半晌,道:“那是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的事。不知阿谁不幸的孩子如何了,我真盼望他好好活着。”

“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早晨,那儿子公然孤身赶到。”

刘元鹤欲待再辩,但见他豪气逼人,蓦地开口不说。熊元献意欲翻开僵局,道:“苗女人,厥后如何?请你说下去。”

“三人望着他的尸身,又难过,又痛快,只见他用来自刎的那柄刀上刻着十四个字,认得就是那位大豪杰的军刀。”

如许一句豪气旷达的话,从一个和顺高雅的少女口中说出来,非常不伦不类,但是众报酬故事中外弛内张的情势所慑,皆未在乎。

苗若兰低声道:“去点一盘香。”琴儿承诺了,不一会捧来一个白玉香炉,放在她身边几上。只见一缕青烟,从香炉顶上雕着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,世人随即闻到淡淡暗香,似兰非兰,似麝非麝,闻着甚是舒泰。

只听她又道:“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,嘲笑道:‘你做了大官,身享繁华繁华,天然欢乐。只不知大王现下心中如何?’那位大豪杰厥后做了天子,不过四个卫士一向叫他作大王。”

“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具尸身拜了几拜,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短刀,一跃上屋。群雄大呼:‘莫走了奸贼!’纷繁上屋追逐,那人早不见了踪迹。”

苗若兰道:“我爹当时也如许说,但是那儿子的设法却大大分歧。他到了昆明,不久就在一座破庙当中找到三人,动起手来。这儿子武功获得父亲真传,那三人果然不是敌手,斗了不到半个时候,三报酬他一一打倒。”

苗若兰道:“脚夫公公说道:‘他说大王在石门峡,那是甚么意义?’郎中公公道:‘莫非他说大王葬在石门峡?’叫化公公点头道:‘此人奸恶之极,临死还要哄人。’本来大豪杰身后,汉奸将他的尸体送到北京去领赏。天子将大豪杰的首级挂在城门上号令示众。三名卫士冒了奇险,将首级盗来,早已葬在一个险要万分、人迹不到的地点。那义兄说他在石门峡,三人天然不信。”

宝树合什道:“善哉,善哉!苗大侠能如此大彻大悟,甘心让盖世无双的苗家剑剑法自他而绝,虽是武林的大丧失,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。”

“三人杀了义兄后,又去行刺那大汉奸,但大汉奸防备周到,数次行刺都不胜利,而他们大义杀兄的事,却在江湖上传开来了。武林中的豪杰豪杰听到,都翘起大拇指,赞一声:‘杀得好!’动静传到了那义兄故乡,他儿子非常哀痛,就赶到昆明来为父亲报仇。”

“三人一想不错。那郎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内堂一间斗室。大厅上百余位豪杰豪杰停杯相顾,侧耳聆听内堂动静。”

世人一怔,都感奇特:“瞧她这副高雅清秀的样儿,自是不会技艺,但她是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金面佛苗大侠的爱女,莫非她父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?”

“三人一听,个个肝火冲天,心道:‘好哇,你还想杀我们三人,叫我们去阴曹地府和大王相会。’脚夫公公伸手入怀,就要去摸刀子。郎中公公向他使个眼色,提起酒壶向义兄斟了杯酒,说道:‘那日九宫山头别后,大王到底如何了?’那义兄双眉一扬,说道:‘本日约三位兄弟来,就是要说这回事。’叫化公公俄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,叫道:‘咦,是谁来了?’”

“席上群豪一齐站起,惊诧之下,大厅中百余人竟尔悄无声气,均想: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?那昆仑派的名宿受此重创,吓得话也说不出口。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看清,退回原处时仍一晃即回,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,竟似并未挪动过身子。那三位公公与他父亲数十年同食共宿,晓得这是他家传的‘飞天神行’轻功绝技,只是他青出于蓝,仿佛犹胜乃父。那儿子道:‘三位叔叔,倘若我要相害,在昆明古庙当中何必罢休?现下我有几句要紧话说,旁人听了甚是不便。’”

站在一旁服侍茶水的一个仆人俄然说道:“蜜斯,你美意有好报。想来阿谁不幸的孩子必然好好活着。”他话声沙哑。世人一齐转头,只见他白发萧索,已过中年,缺了一条右臂,用左手托着茶盘,一条粗大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,一向延到左边嘴角。世民气想:“此人受此重伤,竟然还能挨了下来,实是不易。”

苗若兰目睹世人神采,已知大师情意,说道:“我爹说道,百余年来,胡苗范田四家子孙怨怨相报,没一代能得善终。任他技艺如何高强,平生不是忙着去杀人报仇,就是防人前来报仇。一年当中,可贵有几个月安乐饭吃,就算活到了七八十岁高龄,仍不免给仇家杀了。练了武功不但不能防身,反足乃至祸。是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,自他今后,苗门的子孙不准学武。他也决不收一个弟子。我爹说道:即使他将来给仇敌杀了,苗家后辈不会技艺,天然没法为他报仇。那么这百余年来越积越重的血债,愈来愈胶葛不清的冤孽,或许便可一笔取消了。”

宝树道:“苗女民气肠仁善,不忍再听此事。她既成心避开,老衲就跟各位说说。”

陶百岁接口道:“那做儿子的这就不是了。固然说父仇不共戴天,但他父亲做了奸恶之事,大家得而诛之,这仇不报也罢。”

“三位公公尚未答话,昆仑派的一名前辈豪杰叫道:‘男人汉大丈夫,有话要说便说,何必鬼鬼祟祟?你父卖主求荣,我瞧你也非善类,定是欲施奸计。三位大哥,莫上了这小贼的当。’只听得啪啪啪、啪啪啪六声响,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光,哇的一声,口吐鲜血,数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。对方脱手太快,他全无抵抗之能,闪避也自不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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