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悄悄拍击桌子,吟道:“自惜袖短,内手知寒。惭非灵辄,以报赵宣。”意义说仆人殷勤相待,自惭无觉得报。春秋时灵辄腹饥,赵宣子赠以酒肉,并让他携回食品奉母,厥后赵宣子罹难,灵辄拚死保卫挽救。

陶百岁咳嗽一声,说道:“我在少年之时,就和归农一起做没本钱的买卖……”

“苗大侠以是再去找胡一刀比武,就因为归农始终没跟他提这三件大事。为甚么不提呢?各位定然猜想:田归农对胡一刀心胸仇怨,想借手苗大侠将他杀了。这么想嘛,只对了一半。归农确是盼胡一刀丧命,但是他也盼借胡一刀之手,将苗大侠杀了。”

“苗大侠折断他弹弓,当众对他唾骂,涓滴不给他脸面。我素知归农的性子,他要强好胜,最会记恨。苗大侠如此扫他面皮,贰心中悔恨苗大侠,只要比恨胡一刀更甚。那日归农交给我一盒药膏,叫我去设法涂在胡一刀与苗大侠比武所用的刀剑之上。这件事情,诚恳说我既不想做,也不敢做,可又不便违拗,因而就交给了那跌打大夫阎基,要他去干。”

胡斐惊诧,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,隔了半晌,方始举到口边,一饮而尽,叫道:“苗人凤,苗大侠,好!公然称得上‘大侠’二字!”

陶百岁又道:“这位威震天南殷吉殷大财主,是天龙门南宗掌门,他也是早几日就到了。田归农是否将剑谱、宗牒、与宝刀遵循祖训交给你,请殷兄照实说吧。”

阮士中伸掌在桌上用力一拍,喝道:“嘿,探病!探病是在房外探的么?”

“胡一刀佳耦临死的景象,我也是在场亲眼目睹,正如苗女人与那平阿四所说,宝树这和尚说的是大话。苗女人问道:苗大侠若知胡一刀并非他杀父仇敌,何故仍去找他比武?各位心中必想,定是宝树心胸歹意,没将这番话奉告苗大侠了。”世民气中正都如此想,只是碍得宝树在坐,不便有所显现。

世人都知他身在绿林,是饮马川盗窟的大寨主,却不知田归农也曾为盗,大师互望了一眼。曹云奇叫道:“放屁!我师父是武林豪杰,你莫胡说八道,污了我师父的名头。”

世人听他们自揭丑事,本来各怀私欲,除了天龙门中人以外,大师笑嘻嘻的听着,均有幸灾乐祸之感。

殷吉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天龙门分为南北二宗,原是权宜之计。当年田师兄初任北宗掌门之时,他何尝不想归并南宗?就算兄弟意欲两宗合一,光大我门,那也是一桩美事。这总胜于阮师兄你中间极力架空云奇、企图自为掌门吧?”

殷吉说到这里,忽听得咕冬一声,田青文连人带椅,今后便倒,晕了畴昔。陶子安拔出单刀,往曹云奇头顶劈落。曹云奇手中没兵刃,只得举起椅子抵挡。陶百岁听得未过门的媳妇竟做下这等丑事,只恼得哇哇大呼,也举起一张椅子,夹头夹脑往曹云奇头上砸去。天龙诸人本来同心对外,但这时五人揭露了脸,竟没人畴昔互助曹云奇。啪的一响,曹云奇背心上吃陶百岁椅子重重击中。厅上乱成一团。

唱到这里,琴声未歇,歌辞已终。

余人本来将信将疑,听到这里,却已信了八九成,向阮士中、曹云奇等天龙弟子望了几眼。阮曹等心中愤怒,却不便发作。

胡斐将酒杯放在桌上,说道:“仆人既然未归,明日当再拜访。”大踏步走向西配房,将平阿四负在背上,向苗若兰微微躬身,走出大厅。苗若兰出门相送,只见他背影在崖边一闪,拉着绳索溜下山岳去了。

殷吉道:“我回到下处,跟我南宗的诸位师弟商讨,大师都说田师兄必有他意,我们可不能任凭欺弄,推我去探明真情。”

陶百岁厉声道:“武林豪杰便不可走黑道吗?你瞧不起黑道上的豪杰,但是黑道上的豪杰还瞧不起你这等狗熊呢!我们开山立柜,凭一刀一枪挣饭吃,比你们看家护院,保镳仕进,拍马害民,又差在那边了?你师父的品德,就比你强很多。”

“那日田师兄宴客以后,退到内堂,按着向来端方,他就得会合南北两宗门人,拜过闯王、创派祖宗、和历代掌门人的神位,便将宝刀传交鄙人。那知他进了阁房,始终没再出来。”

胡斐少年时多历磨难,用心练武,没读过多少书,厥后两个红颜知己一削发为尼,另一为救他而丧生,他悲伤得志之余,只觉平生武功,带给本身的尽为哀伤愁苦,人生于世,到底该作何事,苦思无得,求师不遇,便只要向书籍中摸索。数年来折节读书,虽非饱学,却也颇通诗书,听得懂她唱的是一曲〈善哉行〉,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的歌辞,自汉魏以来,少有人奏,不料本日上山报仇,却赶上这件饶有古风之事。她唱的八句歌中,前四句劝客尽欢喝酒,后四句颂客长命。刚才胡斐含药解毒,歌中恰好说到灵芝仙药,那又有双关之意了。

殷吉嘲笑道:“就算是我偷听,却又怎地?我躲在窗外,只听田师兄道:‘你不消逼我。本日我闭门封剑,当着江湖豪杰之面,已将天龙北宗的掌门人传给了云奇,如何还能变动?你逼我将掌门之位传给你,这时候可已经迟了。’又听这位阮士中阮师兄说道:‘我怎敢逼迫师哥?但想云奇与青文做出这等事来,连孩子也生下了。如此感冒败俗,大犯淫戒,我门中上高低下,那一个还能服他?’”

“我心中焦心,直比及半夜,外客早已散尽,青文侄女忽从阁房出来对我说道,她爹爹身子不适,授谱之事待明日再行。我好生奇特,刚才田师兄谢客敬酒,脸上没一点疲态,如何俄然感到不适?再说传谱授刀,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,半晌可了,统统都已伏贴,何必再等明日?莫非田师兄不肯交出宝刀,用心迟延推委么?”

胡斐一笑,从口中吐出一颗黄色药丸,说道:“先父中人奸计而死,我若再不防,难道聪慧?这药丸善能解毒,诸害不侵,但刚才听了女人之言,倒是我胸怀局促了。”说着本身斟了一杯酒,便即干杯。

苗若兰道:“山上无下酒之物,殊为慢客。小妹量窄,又不能敬陪君子。前人以汉书下酒,小妹有汉琴一张,欲抚一曲,以助酒兴,但恐有污清听。”胡斐喜道:“愿闻雅奏。”琴儿不等蜜斯再说,早进阁房去抱了一张古琴出来,放在桌上,又换了一炉香点起。苗若兰轻舒素腕,“仙翁、仙翁”的调了几声,弹将起来,随即操琴低唱:

殷吉嘲笑道:“嘿,我能有甚么坏心眼了?”阮士中道:“你是想一拿到谱牒宝刀,就勒逼我们南北归宗,让你做独一无二的掌门人。当时田师哥已经封剑,不能再脱手跟人动武,你人多势众,岂不是为所欲为么?”

苗若兰道:“胡世兄言道:山上世人,个个与他有仇,只要的仇深,有的仇浅。他恩仇清楚,深者重报,浅者轻报,不肯错害了好人。他要我代询各位,为何齐来这关外苦寒之地,是否要合力害他?”

“那日归农与范帮主在沧州截阻胡一刀佳耦,我还是在做归农的帮手。胡一刀在大车中飞掷款项镖,那些给打中穴道的,此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;厥后胡夫人在屋顶用白绢夺刀掷人,那些给抛下屋顶的,此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;苗人凤骂一群人是怯懦鬼,此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。只不过当年我没留胡子,头发没白,模样跟眼下全然分歧罢了。”

胡斐接着吟道:“欢日尚少,戚日苦多,以何忘忧?弹筝酒歌。淮南八公,要道不烦,参驾六龙,游戏云端。”最后四句是祝颂仆人成仙长命,与仆人起首所唱之辞呼应对。

苗若兰向陶百岁道:“陶伯伯,侄女有一事不明,要想就教。”陶百岁道:“女人请说。”苗若兰道:“刚才那位平四爷说道:胡一刀胡伯伯请宝树大师去转告我爹爹三件大事,但是我爹爹说到此事颠末之时,却从未提起。陶伯伯曾说晓得此中原委,不知能告知么?”

陶百岁胸中忿气略舒,道:“归农年青时和我一起做过很多大案,我一向是他帮手。他到立室以后,这才洗手不干。他倘若瞧不起黑道人物,干么又肯将独生女儿许配给我孩儿?不过话又得说返来,他和我结结婚家,却也一定当真安着甚么美意。他是要堵我嘴,想要我坦白一件大事。”

她望着满山白雪,悄悄入迷。琴儿道:“蜜斯,快出来吧,莫着了凉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不冷。”琴儿催了两次,苗若兰才渐渐回进庄子。

陶百岁大声道:“我陶百岁自幼身在绿林,打家劫舍,向来未曾坦白过,大丈夫敢作敢当,又怕甚么了?不做伪君子,不充假豪杰。他妈的,做了事不敢认,还不要脸的自认君子君子。”苗若兰听他说话岔了开去,说道:“陶伯伯,我爹爹也说,绿林中尽有豪杰豪杰,谁也不敢小觑了。你请说田家叔父的事吧。”陶百岁指着曹云奇的鼻子道:“你听,苗大侠也这么说,你狠得过苗大侠么?”曹云奇“呸”了一声不答话。

“来日大难,口燥舌干。本日相乐,皆当喜好。经历名山,芝草翻翻。神仙王乔,奉药一丸。”

苗若兰鄙夷这些人胆怯,危急之际个个逃脱,留下她一个弱女子抵挡大敌,淡淡的道:“他甚么也没说。”宝树道:“我不信。你在厅上陪了他这好久,总有些话说。”

胡斐道:“令尊打遍天下无敌手,却何故不传女人武功?素闻苗家剑门中,传子传女,一视同仁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爹发愤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胶葛不清的仇怨,是以苗家剑法,至他而绝,不再传授后辈。”

苗若兰道:“我曾听爹爹提及令尊当日之事。当时令堂请我爹爹喝酒,旁人说道须防酒中有毒。我爹爹言道:‘胡一刀乃天下豪杰,光亮磊落,岂能行此卑鄙之事?’本日我请你喝酒,胡世兄竟然也安然饮尽,莫非你也不怕别人暗害么?”

苗若兰对这些武林中流派宗派之争不欲多听,轻声问道:“厥后如何了?”

“我到田师兄寝室去问候探病,青文侄女眼睛哭得红红的,拦在门口,说道:‘爹已睡着啦。殷叔父请回,多谢您体贴。’我见她神情有异,心想田师兄若当真身子不适,又不是难治沉痾,不消哭得这么短长,这中间定有古怪,便回房待了半个时候,换了衣服,再到田师兄房外去探病……”

苗若兰听他也以〈善哉行〉中的歌辞相答,心下甚喜,暗道:“此人文武双全,我爹爹得知胡伯伯有而先人,必然欢乐。”接着唱道:“月没参横,北斗阑干。亲交在门,饥不及餐。”意义说时候虽晚,但客人光临,欢畅得饭也来不及吃。

曹云奇站起家来,欲待再辩。田青文拉拉他衣衿,低声道:“师哥,别争啦,且让他说下去。”曹云奇一张脸胀得通红,狠狠瞪着陶百岁,终究坐下。

殷吉站起家来,说道:“这件事陶寨主不提,鄙人原不便向外人明言,但是中间实有很多蹊跷之处,鄙人倘若坦白不说,这疑团总难突破。”

苗若兰本非爱好恶作剧之人,但这时胸怀欢乐,一颗心飘飘零荡的,只想跟人闹着玩,见大家神采古怪,便道:“那位胡世兄说道,他此次上山,为的是报杀父之仇,可惜仇敌躲了起来。现下他守在山下,待那仇敌下去,下一个,杀一个;下两个,杀一双。”世人一凛,都想:“山上没粮食,山下又守着这个凶煞太岁,这便如何是好?”

“各位请想,胡一刀是多么的工夫,若中了平常毒药,焉能立时毙命?他阎基当时只是个乡间郎中,那有甚么江湖妙手难以挽救的毒药?胡一刀中的是甚么毒?那就是天龙门独一无二的秘制毒药了。武林人物闻名丧胆的追命毒龙锥,就全仗这毒药而得名。厥后我又传闻,田归农这盒药膏当中,还混上了‘毒手药王’的药物,见血封喉,端的短长非常。”

阮士中插口道:“殷师兄,你这般妄自揣测,那就不是了。那日你若单为受谱受刀而去,田师哥早就交了给你。但是你邀了别门别派的很多妙手同来,明显不安美意。”

走进大厅,只见满厅都坐满了人,世人刚才躲得影踪不见,俄然之间,又不知都从甚么处所出来了。大家一齐站起相询:“他走了么?”“他说些甚么?”“他说甚么时候再来?”“他上山是来报仇么?”“他要找谁?”

陶百岁道:“那一日天龙门北宗轮值掌理流派之期届满,田归农也拣了这日闭门封剑。他大张筵席,请了数百位江湖上的成名豪杰。我和他是老兄弟,又是后代亲家,天然早几日就已赶到,帮他摒挡。按着天龙门端方,北宗值满,天龙门的剑谱、历祖宗牒、以及这口镇门之宝的宝刀,都得交由南宗接掌。殷兄,我说得不错吧?”殷吉点了点头。

陶百岁道:“女人即便不问,我也正要说。”他指着阮士中、殷吉、曹云奇等人,大声道:“这几位天龙门的豪杰,诬指我儿害死田归农田亲家。哼哼!”他嗓门本就粗大,这时心中愤激,更加说得响了:“我将这事重新说来,且请各位秉公断个是非曲直。”殷吉道:“很好,很好,我们正要向陶寨主就教。”

除宝树外,余人异口同声的说道:“雪山飞狐之名,我们之前向来没听到过,与他有甚仇怨?更加说不上合力害他。”

胡斐唱罢,举杯饮尽,拱手而立。苗若兰划弦而止,站了起来。两人相向施礼。

陶百岁却点头道:“错了,错了。想那跌打大夫阎基当时本领寒微,怎敢在苗胡两位面前弄鬼?他确是依着胡一刀的叮嘱,去说了那三桩大事,只苗大侠却没闻声。阎基去大屋之时,苗大侠有事出外,乃由田归农访问。他一五一十的说给归农听,当时我在一旁,也都听到了。归农对他说道:‘都晓得了。你归去吧,我自会转告苗大侠,你见到他时不必再提。胡一刀问起,你只说已劈面奉告苗大侠就是。再叫他买定三口棺材,两口大的,一口小的,免得大爷们到头来又要破钞。’说着赏了他三十两银子。那阎基瞧在银子面上,天然遵依。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