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绳索直晃出去,带着二人向左飞荡。

田青文道:“苗姊姊,这位是令尊么?”苗若兰点头道:“多数不是,我爹爹向来不穿白衣的。”

陶子安忽向墙头一指,道:“我们撑住大门,他从上面不能出去么?”阮士中道:“不错,陶世兄快上高守着。”陶子安嘲笑道:“阮师叔武功高,还是你白叟家上去。”

苗若兰道:“仆人因有要事下山,想来途中担搁,未及赶回,致误世兄之约,小妹先此谢过。”

他本来心中惊骇,见苗若兰神采宁定,惊惧之心登减,当下紧一紧腰带,在茶盘中放了两只青花细瓷的盖碗,冲上了茶,捧了茶盘出去。苗若兰跟从在后。

只听她说道:“家父尚未上山。他若知胡世兄是故交之子,纵有天大抵事,也早搁下,必已赶来与世兄相见了。”

苗若兰见他神情粗暴,吐属却非常斯文,说道:“胡世兄远来,庄上无觉得敬。琴儿,快取酒肴出来。”胡斐道:“其间仆人商定鄙人,本日中午相会,怎到现在还不出来相见?”

于管家欲觅宝树出去抵挡一阵,四下张望,宝树早已不见,不知躲到了那边,心想:“仆人将庄上之事拜托了给我,拚着一死,也得全了仆人脸面。”向苗若兰低声道:“苗女人,你快到夫人房去,跟夫人一同躲上天窖密室,可别让人瞧见。这里的人没一个安着美意。待我出去见他。”

她这几句虽说得轻柔温文,然语意果断,于管家竟尔不能违背。贰心道:“这位女人手无缚鸡之力,却勇决如此,真不愧是金面佛苗大侠之女。甚么镇关东、威震天南,名号儿叫得挺响,跟苗女人一比,倘不愧死,也可算得脸皮厚极。”

胡斐见他瞧着地下的一摊鲜血,神采有异,大声问道:“这是平四叔的血么?”于管家不敢打诳,只得回声道:“是。”

一时雪峰边沉寂无声,俄然苗若兰的婢女琴儿指着山下叫道:“蜜斯,你瞧,仿佛有人上来。”

于管家一怔,在厅中四下张望,早不见了平阿四人影,地上一摊鲜血却兀自未干,心道:“自那鸽儿带线入来,大家想着下峰逃生,竟都将此人忘了。他是胡斐的拯救仇人,倘有不测,祸害又深一层。”

世人不及细想,一窝蜂的往大门抢去。陶百岁、刘元鹤、阮士中三人一齐挤在门口,你推我拥,抢先而入。曹云奇抢着去扶田青文,与陶子安百忙中又互挥数拳。只一阵乱,门外世人走得干清干净。于管家与琴儿扶着苗若兰走在最后,几乎儿给关在门外。

阮士中见宝树手捧铁盒,站在崖边,悄悄一拉曹云奇的手,指指宝树背心,用右肩作了个挺撞的姿势。曹云奇会心,知师叔命本身将他撞下山岳,心想这贼秃本领再强,从这万丈岑岭上掉将下去,又怎保得住性命?铁盒宝刀跌不坏,待会下去寻觅便是。阮曹二人一点头,同时发足,向宝树后心猛冲。此时宝树离崖边不过尺许,全神谛视山下,毫不知有人在背后突施暗害,待听到脚步声响,阮曹二人已冲到身后。

宝树嘲笑道:“你天龙门何德何能,要独占宝刀?这把刀天龙门掌管了一百多年,也该换换主儿了。”阮士中惊诧,眼露凶光。殷吉、曹云奇、周云阳不约而同的抢上一步,站在阮士中身边。宝树仰天笑道:“哥儿们想动武,是不是?想当年天龙门在刀头上得宝,本日在刀头上失宝,可也公允得紧啊。”

胡斐心中更是一凛,脸上却不动声色,道:“女人与金面佛苗大侠怎生称呼?”于管家大急,在苗若兰身边暗扯她衣袖。她仍不睬,道:“金面佛就是家父。”胡斐一怔,心道:“本来是你。”说道:“令尊怎不出来相见?”

于管家手按刀柄,只怕胡斐脱手相害,斜眼看苗若兰时,却见她神采如常,不由叹道:“这位女人年幼无知,面前便是杀父的大仇敌,她竟不知天高地厚,尽吐本相。”

苗若兰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跟你一齐出去会他。”于管家大急,忙道:“苗女人,你没听那和尚说,令尊苗大侠与他有杀父大仇?你若不躲开,落在此人手中,那……那……”苗若兰道:“自从我听爹爹说了胡伯伯的旧事,一向就盼那孩子还活活着上,也盼终须有日能见他一见。本日之事虽险,但若今后不能再与他相见,我可要抱憾平生了。”

雪山飞狐胡斐此番上峰,准拟与满山妙手作一场龙争虎斗,那知庄中出来相见的竟是一个姣好少女,不由大为惊奇,暗道:“且瞧他们使甚狡计。”还了一礼,说道:“鄙人胡斐奉揖。不敢叨教女人高姓。”

世人齐声惊呼。宝树挺腰站直,说道:“阿弥陀佛,罪恶!罪恶!”背上却也已出了一阵盗汗。田青文一惊,向后晕倒。陶子安站在她身边,忙伸手扶住。

宝树见到那白衣男人上来时的身法神态,正自惊奇不定,突觉背后有人来袭,更大吃一惊,危急中倏施“铁板桥”工夫,身子向左斜出。这“铁板桥”工夫,原是闪避仇敌暗器的拯救绝招,凡是是暗器来得太快,不及跃起或向旁遁藏,只得身子生硬,俄然向后仰天斜倚,让暗器拂面而过,双脚却仍紧紧钉住地下。工夫越高,背心越能切近空中,讲究起落快、身形直,所谓“足如铸铁,身挺似板,斜起若桥”。宝树这招“铁板桥”,又与凡是所使的分歧,并非向后仰倚,倒是向左倾斜,双足钉在崖边,身子腾空,已有一小半凭虚倾在雪峰以外。

他见平阿四将伤药嚼烂吞下,稍稍放心,回到厅上,向苗若兰一揖到地,道:“多谢女人救我平四叔。”苗若兰忙即行礼,道:“平四爷古道热肠,小妹钦仰得紧。些些微劳,何足挂齿?”胡斐道:“存亡大事,岂是微劳?鄙人感激不尽。”

世人一惊,心想:“如何我们没下山,反倒有人上来了?”纷繁奔到崖边,向下张望,只见长索上一团白影敏捷非常的攀附上来,凝神看去,倒是个白衣男人。

苗若兰向郑三娘与田青文望了一眼,道:“我带这两位姊姊一起去地窖吧。”于管家仓猝点头,低声道:“不,这两个女人也不是好人。女人跟夫人是令媛贵体,莫理睬旁人。”苗若兰道:“那姓胡的若要杀人放火,你挡得了么?”于管家一按腰间单刀的刀柄,惨淡道:“本日是于某以死报主之时,但求夫人与女人安然无事,小人就对得起仆人了。”

群豪初听平阿四说那胡一刀的旧事,颇想见见他遗下的孤儿,但是待得雪山飞狐当真上山,目睹他技艺竟如此了得,不由心寒胆怯,又见旁人回避,相互惊吓,你怕我更怕,平素的豪气雄风,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平阿四在配房里早就听到他声音,低声道:“还好,你放心。”胡斐抢上前去,见他脸如金纸,呼吸寒微,刚才一时之间的高兴又转为担忧,问道:“如何受的伤?伤得短长么?”平阿四道:“这事说来话长。若不是苗女人援救,此生不能再跟你相见了。”本来世人一见白鸽传丝,一窝蜂的涌出大厅。苗若兰乘机与琴儿将平阿四扶入配房。厥后宝树欲待伤别性命,却已找他不到,情势告急,来不及细心寻觅,平阿四是以而得保全。

于管家大惊,他自知武功与胡斐差得太远,纵不顾性命的上前救济,也必无济于事,只叫得一声:“啊哟!”却见胡斐左手两根手指已迅捷非常的拉住了木盘,这一下机会拼集得准极,盘边与苗若兰的外套只微微一碰,当即缩回。她涓滴不知就在这一瞬之间,本身已从生到死、从死到生的走了一个循环。

胡斐听她应对得体,心中更奇:“苗范田三家向称人才鼎盛,怎地男人汉都缩在前面,却叫如许一个看来弱不由风的少女出来推搪?这女人对我涓滴不示怯意,莫非她实在武功高强,却用心深藏不露么?”

琴儿托了一只木盘过来,盘中放着一大壶酒,一只酒杯,她左手拿着木盘,右手在杯中斟了酒,笑道:“胡相公,山上的鸡鸭鱼肉、蔬菜生果,通统给你的平四爷毁啦。对不起,只好请你喝杯白酒。”

一言甫毕,猛听喀喇喇几声巨响,那撑柱与门闩俄然迸断,砰嘭一响,两扇大门已给人推开。世人齐声惊呼,直往内院奔去,顷刻之间,大厅上杳无一人。

说话之间,那男人爬得更加近了。于管家叫道:“喂,尊驾是那一名?”忽听得半山腰里传上来一声长笑,声音宏亮,只震得山谷鸣响,俄然之间,仿佛满山都是大笑之声。

于管家向苗若兰使个眼色,叫她假造个假姓,千万不成透露是苗人凤之女,不料苗若兰却似不解,说道:“胡世兄,我们是累代世交,可惜向来未曾会晤。我姓苗。”

这一下机会用力都恰到好处,那白衣人右手探出,已抓住曹云奇后心。不料曹云奇身躯甚重,这一堕之势更狠恶非常,但听得喀喇一响,衣衫分裂,竟又掉下。那白衣人双足钩住绳索,长身伸手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又抓住了曹云奇右足足踝,但是两人仍溜着长绳,向下急落,但见两人身形愈来愈小,一堕数十丈。下堕之势奇急,白衣人武功再高,双足的力道也已钩不住绳索,看来只要放手放脱曹云奇,才保得了本身性命。世人目炫神驰之际,忽见他右手甩起,将曹云奇的身子向绳索上端甩上。

世人初时只顾念存亡安危,此时大难已过,又都想到了那件宝贝。本来大师只知这铁盒是件武林异宝,但到底异在那边,宝于那边,却均一无所悉,待知此中藏有闯王遗下的军刀,已觉此物非同小可,及至听平阿四说这刀跟闯王的大宝藏有关,更加个个眼红心热。故老相传,闯王进京以后,部下大将刘宗敏等拷掠明朝的宗室大臣,所得珍宝堆积如山,不久兵败,这批珍宝连同明宫中皇室积年的库藏,都今后不知下落,如能由这铁盒宝刀而掘得宝藏,世上另有何种财物能与之比拟?

苗若兰见此人满腮虬髯,根根如铁,一头浓发,却不结辫,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,也是一惊。她自幼对胡一刀之子心胸顾恤悲悯之情,想到他时,总觉他是个受人欺负虐待的冲弱,本日相见,却不料竟是如此粗暴猛恶的一条男人,心中不由得三分惊奇,三分惶惑,又有三分绝望,但随即心想:“胡一刀胡伯伯面貌严肃,他生的孩子自也是这般,又何足为奇?倒是我一贯将他想错了。”上前盈盈一福,轻声说道:“相公万福。”

余人望着曹云奇魁伟的身躯向下直落,无不失声惊呼。目睹他必将摔得粉身碎骨,忽见那白衣男人双足钩住绳索,左手在峰壁上一推,长索带着他身子,如荡秋百般向曹雪奇急飞畴昔。

殷吉见熊元献闭上大门,当即取过门闩,横着闩上。陶百岁只怕不固,又取过撑柱,紧紧撑住。

众报酬那白衣人的气势所慑,一时都怔住了,也不知是谁起首叫了声:“啊哟!”往庄内便奔。

阮士中等大怒,恨不得扑将上去,把这老衲人砍成几段,夺过宝刀,只顾忌他武功了得,却又不敢脱手,在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凝睇之下,反发展了数步。

胡斐点点头,从衣囊中取出一颗朱红丸药,塞在他口里,道:“四叔,你先服了这颗伤药。”

胡斐见那木盘正在他与苗若兰之间,伸出左手,在盘边悄悄一推,木盘迳向苗若兰肩上撞去。这一推虽似脱手甚轻,实在借劲打人,受着的人若不加抵抗,就如中了兵刃之伤无异。苗若兰不会技艺,只顺乎天然的微微一让,并未出招化劲,目睹这一下便要身受重伤。

此时田青文已醒了过来,道:“那雪山飞狐跟我们素不了解,怕他怎的?”阮士中横了她一眼,说道:“素不了解?哼,你爹爹是他老子的大仇敌,他肯放过你么?”刘元鹤道:“那害人的平阿四呢?他躲到那边去啦?”

世人在崖边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奇险,尽皆挢舌难下。曹云奇攀到峰边,殷吉与周云阳抢畴昔拉住他双手,提了上来,齐问:“这白衣人是谁?”曹云奇喘了几口气,说道:“那位豪杰命我上来禀报,说道是……是雪山飞狐胡斐到了。”

胡斐父母早丧,自幼由平阿四扶养长大,与他情若父子,一闻此言如何不惊?一跃而前,伸手握住于管家右臂,厉声喝道:“他在那边?他……他如何了?”于管家只觉手臂剧痛,宛似一道钢箍越收越紧,只得咬紧了牙齿极力忍痛,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,竟说不出一句话。

于管家转出厅壁,只见那白衣人面孔朝外,双手叉腰,昂首望天,便大声道:“胡大爷远来,未曾远迎,还请恕罪。”说着献上茶去。那白衣人听得于管家说话,回过甚来,见到苗若兰如许一个文秀清雅的少女,弱态生娇,明波流慧,怯生生的站在本地,不由一怔。

胡斐更加奇特,问道:“女人晓得鄙人出身,令尊却不晓得,敢问何故?”苗若兰道:“还是刚才听令友平君说的。”胡斐道:“啊,本来平四叔到了这儿,别人呢?”

阮士中与曹云奇撞到宝树背后,只道攻击得逞,正高傲喜,突觉肩头撞出,前面竟没了受力之处。阮士中武功高深,仓猝一个筋斗,着地滚蛋。曹云奇却收脚不住,疾冲而出,直往雪峰下掉落。

曹云奇早神智含混,双手碰到绳索,当即紧紧抓住。凡溺水之人,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,也必尽力抓住,至死不放,原是求生赋性,这时曹云奇也是如此。按他武功,本不敷以抓住绳索以抗两人急堕之势,但危难之际,不知怎的力量顿时大了数倍。

苗若兰缓缓说道:“胡世兄不必焦心,平四爷好好的在那边。”说着伸手向西边配房一指。胡斐放脱了于管家手臂,随即腾身而起,砰的一声,踢开西配房房门,见平阿四躺在榻上,正不住喘气。胡斐大喜,叫道:“四叔,你没事么?”

那白衣人腰间用力,身子倒翻,左手也已抓住绳索。他在曹云奇耳边说了两句话,拍拍他背心。曹云奇惊魂不决,听了他的话,忙双手交互拉绳,攀附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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