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青文道:“我们去拾些柴来,熔冰取宝!”世人轰然喝采。此事原该早就想到,但一见宝树珍宝在手,大家迫不及待的挥刀挺剑砍冰。世人虽齐声拥戴田青文的说话,却没一人移步去取柴。大家都怕本身一出去,别人多取了珍宝。
他在大厅上坐了半晌,本想留下几句字句,热诚杜希孟一番,就此下峰,不知怎的,对此地竟恋恋不舍,顺步走向东配房,推开房门,见房内四壁图书,陈列精雅。走了出来,顺手取过一本书来,坐下翻阅。翻来翻去,又怎看得进一字入脑,心中只念着一句话:“她到那边去了?她到那边去了?”
但是胡斐钻进被窝,却大吃了一惊,触手碰到一人肌肤,轻柔嫩滑,被内竟睡着一个女子。他正要滚下床来,面前火光明灭,已有人走进配房。一人拿着蜡烛在小屏风后探照,说道:“此处没人,我们在这里说话。”说着便在桌旁椅中坐下。
宝树道:“田女人,你爱嫁谁就嫁谁,总不能嫁我和尚。是以老衲人只问你,你本日凌晨遇见了甚么怪事?”
他身子微侧,手背又碰到了那女子上臂肌肤,只觉柔腻非常,竟似没穿衣服,惊得仓猝缩手。实在田青文撤除苗若兰的外套,尚留下贴身内衣,但胡斐只道她身子暴露,闭住了眼既不敢看,手脚更不敢稍有转动,忙吸胸收腹,悄悄向外床挪移,与她身子相距略远。
一个道:“你有本领就先杀了我。”两人同时大声大呼,洞中覆信又大,混在一起,竟听不出他二人说些甚么。
宝树问道:“你认得此人么?”田青文点点头,轻声道:“就是阿谁雪山飞狐胡斐。他向我弹来小笔之时,我天然不认得他,他厥后上得山来,与苗家妹子说话,我认出了他声音,再在板壁缝中一张,公然是他。”曹云奇醋心又起,问道:“这小笔既是师祖爷的,那胡斐从那边得来?他给你干么?”
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尸身,想将他推离师父。但苗田二人如许胶葛着已达数十年,手连刀,刀连身,坚冰固结,却那边推得开?
此时胡斐鼻中充满暗香,恰是刚才与苗若兰酬唱时闻到的,一颗心直欲跳出腔子来,心道:“莫非她竟是苗女人?我这番冒昧才子,当真罪该万死。但我如在现在跳将出去,那几人见她与我同床共衾,必道有甚含混之事。苗女人平生清名,可给我毁了。只得待这几人走开,再离床道歉。”
阮士中道:“他就是金面佛的父亲,我从小叫他苗爷。他与我恩师夙来交好,有一年结伴随去关外,当时我们不知为了何事,但见他二人兴高采烈,欢欢乐喜而去,但是今后不见返来。武林中朋友厥后传言,说道他们两位为辽东大豪胡一刀所害,是以金面佛与田师兄他们才大肆向胡一刀寻仇,那晓得苗……苗,这姓苗的财迷心窍,见到洞中珍宝,竟向我恩师下了毒手。”说着也向那尸身腿上踢了一脚。那苗田二人身后,满身冻得生硬,身上满是坚冰,阮士中一脚踢去,尸身仍矗立不倒,他本身足尖却碰得模糊生疼。
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将近一个时候,心中所思所念,便只苗若兰一人。他偶尔想到:“莫非仇家恐怕敌我不过,安排下了这美人计?”但当即感觉这动机太也轻渎了她,心中便道:“不,不,她如此天仙般的人物,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。我怎能以小人之心,冲犯于她?”目睹天气渐黑,再也按捺不住,对平阿四道:“四叔,我再上峰去。你在这里歇歇。”
阮士中神采一沉,道:“嘿,也一定如此!”他话虽这么说,但想到胡斐的本领,又想到他对天龙门人的行迹晓得得清清楚楚,却也不由栗栗自危。曹云奇道:“师叔,甚么叫‘归时御风’?”阮士中道:“哼,他说我们都要死在辽东,变成他乡之鬼,灵魂飘飘零荡的乘风归去。”曹云奇骂道:“操他奶奶的熊!”
宝树向世人瞋目而顾,说道:“天龙门周世兄、饮马川陶世兄、镖局子的熊镖头,你们三位出去捡柴。我们在这里留下的,一齐干休歇息,谁也不准擅自取宝。”周陶熊三人虽将信将疑,但怕宝树用强,只得出洞去捡拾枯枝。
拿着蜡烛的人哈哈大笑,放下烛台,走到屏风外,说道:“张贤弟,你也别尽往我脸上贴金。事成以后,我总忘不了大师的好处。”
世民气想:“谁知不是你师父财迷心窍,先下毒手呢?”
他展开轻身工夫,转眼又奔到峰下,援索而上。一见杜家庄庄门,已怦然心动。进了大厅,却见庄中无人相迎,不由微感惊奇,朗声说道:“长辈胡斐求见,杜庄主可返来了么?”连问几遍,始终没人答复。他微微一笑,心想:“杜希孟枉称辽东大豪,却这般躲躲闪闪,装神弄鬼。你纵安排下奸计,胡某又有何惧?”
九
陶子安大声叫道:“我当然要你,青妹,我当然要娶你。除你以外,我决不能另娶旁人。”陶百岁与曹云奇齐声怒喝,一个道:“你要这贱人?我可不要她作儿媳妇。”
他虽闭住了眼,但鼻中闻到又甜又腻、荡民气魄的香气,耳入耳到对方一颗心在缓慢跳动,忍不住展开眼来,只见一个少女向外而卧,面庞儿羞得与海棠花普通,却不是苗若兰是谁?烛光映过珠罗纱帐晖映出去,更显得面前枕上,这张脸娇美素净,难描难画。
世人哈哈大笑,田青文也噗哧一笑,说道:“我的马儿走得慢,赶不上师叔他们,正行之间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乘马从前面驰来。顿时的搭客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,仰脖子就着葫芦嘴喝酒。我见他满脸络腮胡子,在顿时醉得摇摇摆晃,还咕噜咕噜的大喝,不由笑了一声。他转过甚来,问道:‘你是田归农的女儿,是不是?’我道:‘是啊,尊驾是谁?’他说道:‘这个给你!’手指一弹,将这黄金小笔弹了过来,从我脸旁掠过,打落了我的耳环。我吃了一惊,他却纵马走了。我心下一向在嘀咕,不知他为甚么给我这枝小笔。”
胡斐与苗若兰听了两人之言,都吃了一惊,这些人显是安排了构造,要暗害金面佛苗人凤。苗若兰不知江湖之事,还不如何,心想爹爹武功无敌,也不怕旁人侵犯。胡斐却知赛总管是满洲第一妙手,内功外功俱臻化境,为人凶奸猾诈,不知害死过多少忠臣义士。他是当今乾隆天子部下第一亲信卫士,本日竟然亲身率人从北京赶到这玉笔峰上。听那姓张的言语,他们暗中布下妙策,苗人凤即使短长,只怕也难逃毒手。耳听得赛总管走到屏风外的配房门口,心想机不成失,悄悄揭起罗帐,右掌对准烛火一挥,一阵劲风扑将畴昔,嗤的一声,烛火顿时熄了。
雪山飞狐胡斐与乌兰山玉笔峰杜希孟庄主相约,定三月十五上峰算一笔昔日陈帐,初次上峰,杜庄主外出未归,却与苗若兰酬答了一番。他下得峰来,心中怔忡不定,眼中所见,仿佛只是苗若兰的倩影,耳中所闻,尽是她操琴和歌之声。他与平阿4、摆布双童在山洞中饱餐一顿干粮,见平阿四伤势虽重,性命幸得无碍,心下甚慰。躺在地下闭目养神,但双目一闭,苗若兰娟秀温雅的面孔便更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呈现了。
田青文摊开纸卷,纸上写着十六个字,道:“天龙诸公,驾临辽东,来时乘马,归时御风。”纸角下画着一只背上生翅膀的狐狸,这十六字恰是雪山飞狐的手笔。
胡斐睁大眼睛,望着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,苗若兰的歌声却又似模糊从石壁中透了出来。他叹了一口长气,心想:“我尽想着她干么?她父亲是殛毙我父的大仇敌,虽说当时她父亲并非成心,但我父老是以而死。我平生孤苦伶仃,没爹没娘,尽是拜她父亲之赐。我又想她干么?”言念及此,恨恨不已,但不知不觉又想:“当时她尚未出世,这上代怨仇,跟她又有甚相干?唉!她是令媛蜜斯,我是个流荡江湖的薄命男人,何必没出处的自寻烦恼?她幼小之时,她父亲曾将她交在我手里,要我庇护她全面。”
田青文忽道:“我本日赶上一事,非常奇特。”阮士中道:“甚么?”田青文道:“我们本日凌晨追逐他……他……”说着嘴唇向陶子安一努,脸上微现红晕,续道:“师叔你们赶在前头,我落在前面……”曹云奇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骑的马最好,如何反而落在前面?你……你……就是不肯跟这姓陶的脱手。”田青文向他瞧也不瞧,幽幽的道:“你害了我一世,要再如何折磨我,也只好由得你。陶子安是我丈夫,我对他不起。他虽不能再要我,但是除了他以外,我内心决不能再有旁人。”
但听噗的一声,房外已有人晃亮火摺。胡斐心想小屏风后藏不住身,游目一瞥,蒙眬中见床上罗帐低垂,床前却无鞋子,显无人睡卧,当下提一口气,悄悄走到床前,揭开罗帐,坐上床沿,钻进了被里。这几下行动轻巧之极,房外七人虽均为妙手,竟没一人知觉。
但听得雪地里又有几人的足步声,竟个个武功甚高。胡斐一数,来的共有五人,只听得远处模糊传来三下击掌,庄外有人回击三下,过未几时,庄外又多了六人。胡斐虽艺高人胆小,但听妙手毕集,转眼间竟到了十一人之多,也不免惊奇,深思:“先离此庄要紧,对方这么大邀帮手,我不免寡不敌众,可别妄自负大,小觑了天下的豪杰豪杰。”走出配房,正待上高,忽听屋顶喀喀几响,又有人到来。
天龙门诸人瞧着那小柬,各自深思。宝树、陶百岁、刘元鹤等诸人,目光却早转到四下里的金银珠宝之上。宝树取过一柄单刀,就往冰上砍去,他砍了几刀,斩开坚冰,捧了一把金珠在手,哈哈大笑。火光晖映之下,他手中金珠收回奇特夺目的光彩。世人一见,胸中热血上涌,各取兵刃,砍冰取宝。但砍了一阵,刀剑卷口,垂垂倒霉便了。本来世人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顶为摆布双童削断,这时照顾的是从杜家庄上顺手取来、并非精选的利器。大家取到珍宝,不停止的塞入衣囊,愈取很多,心热更甚,但刀剑渐钝,却越砍越慢。
胡斐忙缩回房中,辩白屋顶来人,竟又多了七名妙手。只听得屋顶有人拍了三动手掌,庄外还了三下,屋顶七人悄悄落入庭中,迳自向配房走来。他想仇敌浩繁,这番可须得出奇制胜,事前质料杜希孟会聘请帮手助拳,但想不到竟请了这么多妙手到来。耳听得那七人走向房门,便缩身在配房中一座小屏风以后,心想须得探明仇敌安排下甚么构造,如何对于本身。
曹云奇指着另一具尸身道:“师叔,此人是谁?他怎敢害死我们师祖爷?”说着向那尸身踢了一脚。世人见这尸身身形高瘦,四肢长大,都已猜到了八九分。
陶百岁叹了口气,道:“当年胡一刀托人向苗大侠和田归农说道,他晓得苗田两家上代的死因,不过这两人死得太也不敷面子,他不便劈面陈述,只好领他们亲身去看。现下我们亲眼目睹,他这话公然不错。如此说来,胡一刀必是曾经来过其间,但他见了宝藏,却不掘取,实不知何故。”
想到这里,不由得满心又尽是温馨之意。
刘元鹤道:“那胡一刀既曾来过其间,定是在地下拾到,或在田安豹身上获得此笔。他身故之时,胡斐生下不过几天,怎能将小笔留传给他?”熊元献道:“说不定他将小笔留在家中,厥后胡斐年长,回到故居,天然在父亲的遗物中寻着了。”阮士中点头道:“那也未始不成。这小笔中空,笔头能够旋下。青文,你瞧瞧笔里有何物事。”
不久天气更加黑了,他取出火摺,正待扑灭蜡烛,忽听得庄外东边雪地里悄悄的几下嚓嚓之声。贰心中一动,知有妙手踏雪而来。若在实地,大家得以蹑足悄行,但在积雪中却半点假借不得,工夫高的落足轻灵,工夫浅的脚步滞重,一听便知。胡斐听了这几下足步声,心想:“倒要瞧瞧来的是何方高人。”将火摺揣回怀中,倾耳谛听。
只听得屏风外有人说道:“赛总管,你当真神机奇谋,人所难测。那人就算不折不扣,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豪杰豪杰,落入了你这坎阱,也要教他插翅难飞。”
田青文先将洞窟中拾到的小笔旋下笔头,笔内空无一物,再将胡斐掷来的小笔笔头旋下,见笔管内藏着一个小小纸卷。世人一齐围拢,均想若无阮士中在此,实不易想到这暗器打造得如此精美,笔管内竟然还可藏物。
刘元鹤挡在他身前,叫道:“你们争风妒忌,到内里去打。”左掌虚扬,右手一伸,扣住他手腕,悄悄一扭,夺下他手中单刀,抛在地下。那一边曹云奇暴跳不已,也给殷吉拦着。余人见田青文以退为进,将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贴贴,都悄悄好笑。
田青文对别人说话温言软语,但一听曹云奇说话,立时有不愉之色,全不睬睬。
田青文眼望地下,待他们叫声停歇,悄悄道:“你虽要我,但是,我如何另有脸再来跟你?出洞以后,你永久别再见我了。”陶子安急道:“不,不,青妹,都是他不好。他欺负你,折磨你,我跟他拚了。”提起单刀,直奔曹云奇。
胡斐本想只瞧一眼,当即闭眼,今后不看,但双目一合,顿时意马心猿,把持不定,忍不住又眼睁一线,再瞧她一眼。
苗若兰给点中了穴道,转动不得,心中却有知觉,见胡斐俄然进床与本身并头而卧,初时错愕万分,只怕他欲图非礼,忙紧闭双眼,唯有听天由命。那知他躺了半晌,不但不靠近身子,反向外移开。不由惧意少减,猎奇心起,忍不住微微睁眼,恰好胡斐也正睁眼望她。四目订交,相距不到半尺,两人都是大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