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者忙又将屠龙刀紧紧抱住,说道:“不但沉重罢了。老弟,你贵姓俞还是姓张?”俞岱岩道:“敝姓俞,草字岱岩,老丈何故得知?”那老者道:“武当派张真人收有七位弟子,武当七侠中宋大侠有四十来岁,殷莫两位还不到二十岁,余下的二三两侠姓俞,四五两侠姓张,武林中那个不知?本来是俞三侠,怪不得这么高的工夫。武当七侠威震天下,本日一见,公然名不虚传。”
俄然之间,那梢公猛地跃起,跳入江心,顷刻间不见了踪迹。划子没人掌舵,给潮流一冲,顿时大打圈子。俞岱岩一惊,忙抢到后梢去把舵,便在此时,那黑鹰帆船砰的一声,撞正划子。帆船的船头包以坚铁,只一撞,划子船头顿时破了个大洞,潮流猛涌出去。俞岱岩又惊又怒:“你天鹰教好奸!本来这梢公是你们的人,赚我来此。”目睹划子已不能乘,纵身高跃,落向帆船船头。
他刚说到这里,俞岱岩脸上微微变色,右手伸出一挥,噗的一声轻响,扇灭了神台上的蜡烛,低声道:“有人过来啦!”德成内功修为远不如他,没闻声有何异声,正游移间,只听得远处几声唿哨,有人相互传呼,奔向海神庙而来。德成惊道:“仇敌追来啦,我们快从庙后退走。”俞岱岩道:“庙后也有人来。”德成道:“不会罢……”俞岱岩听脚步之声,便知是那群盐枭挑了盐担奔行,说道:“德老丈,来的是海沙派人众,你恰好向他们讨取解药。鄙人可不肯赶这淌浑水了。”
天鹰教那人道:“此人死了,搜他身边。”
那老者道:“我瞧你武功甚强,大有本领到海沙派中去将解药盗来,救我性命。”俞岱岩道:“一来我身有要事,不能担搁;二来你去盗窃人家宝刀,是你的不是,我怎能颠倒是非?老丈,你快去找海沙派的人罢!再有担搁,毒性发作,便来不及了。”
那船张起帆船,顺风顺水,斜向东北过江,行驶甚速。航出里许,忽听远处雷声模糊,轰轰之声高文。俞岱岩道:“梢公,莫非要下雨了?”那梢公笑道:“这是钱塘江夜潮,顺着潮流一送,转眼便到对岸,比甚么都快。”
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,将帆船一抛,平空上升丈余。俞岱岩身在半空,帆船上升,他变成落向船底,危急中提一口气,左掌拍向船边,一借力,双臂急振,发挥“梯云纵”轻功,跟着又上窜丈余,这才落上帆船船头。
那人又道:“俞三侠,你心中奇特,何故我们晓得你的大名,是不是?实在毫不希罕,这梯云纵轻功和震山掌掌力,除了武当妙手,又有谁能使得这般入迷入化?俞三侠来到江南,我们天鹰教身为地主,沿途没欢迎号召,还很多多担代啊。”俞岱岩倒觉不易答复,便道:“尊驾高姓大名,便请现身相见。”那人道:“天鹰教跟贵派无亲无端、没怨没仇,还是不见的好。请俞三侠将屠龙刀放在船头,我们这便送你过江。”
俞岱岩不肯卷入这桩没出处的胶葛当中,要待海沙派人众走了以后再出来,但等了很久,庙中了无声气,海沙派人众仿佛俄然间都不知去处。
天鹰教那人道:“你们说这刀是他盗去的,怎会不见?定是你们暗中藏了起来。如许罢,谁说出本相,李堂主饶他不死。你们这群人中,只留下一人不死,谁先说,谁便活命。”庙中沉寂一片,隔了半晌,海沙派的首级说道:“李堂主,我们当真不知,是天鹰教要的物事,我们决不敢留……”李堂主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他那部属说道:“谁先禀报本相,就留谁活命。”过了一会儿,海沙派中没一人说话。
俞岱岩曾目睹白袍客和长白三禽身受毒盐之害,白袍客武功实在了得,但一沾毒盐,当即惨呼逃脱,可见此物短长。毒盐在小庙中弥空飞扬,心知再过半晌,非沾上不成,情急之下,数拳击破神像背心,缩身溜进神像肚中,顿时便如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外套,毒盐虽多,已何如他不得。
李堂主道:“大家身上查一查!”数人齐声承诺。只听得殿中悉率声响,料是天鹰教的人在众盐枭身上搜检。李堂主道:“多数便是那男人取了去。走罢!”但听脚步声响,天鹰教人众出了庙门,接着蹄声向东北方垂垂远去。
俞岱岩放眼东望,只见天涯一道白线滚滚而至。潮声愈来愈响,当真如千军万马普通。江浪澎湃,远处一道水墙疾推而前,心想:“六合间竟有如此壮观,本日大开眼界,也不枉辛苦一遭。”正瞧之际,只见一艘帆船乘浪冲至,白帆上绘着一只玄色大鹰,展开双翅,仿佛要劈面扑来。他想起“天鹰教”三字,暗自防备。
俞岱岩扯下神台前桌帷,抹去刀上血渍。他拄刀而立,四顾茫然,深思:“此刀是否真属武林珍宝,那也难说得很,看来该算不祥之物,海东青德成和海沙派这很多盐枭都为它枉送了性命。眼下只好拿去呈给师父,请他白叟家发落。”拾起地下火把,往神幔上燃烧,见厨子伸展,便即出庙。
只听得庙外海沙派人众大声商讨:“点子不出声,多数晕倒了。”“那年青点子手脚好硬,再等一会,何必性急?”“就怕他溜了,不在庙里。”接着有人喝道:“喂,吃横梁的点子,乖乖出来投降罢。”
那老者将屠龙刀放在地下,道:“你再提一下我身子。”俞岱岩抓住他肩头向上一提,手中顿时轻了,只不过八十来斤,心下恍然:“本来这一柄单刀,竟有一百多斤之重,确切有点古怪,分歧凡品。”放下老者,说道:“这把刀倒是很重。”
他从神像后探头张望,见二十余名盐枭好端端的站着,只一动不动,想是都给点了穴道。他从神像腹中跃出,地下遗落的火把兀自扑灭,照得庙中甚是敞亮,只见海沙派世人呆呆不动,神采阴暗可怖,有的手中拿着木杓,杓中盛着毒盐,却来不及撒放。暗想:“传闻天鹰教是江南一带的新兴教派,这些海沙派的人众本来也都不是好相与的,一赶上天鹰教却便缚手缚脚。当真恶人另有恶人磨了。”伸手到身边那人“华盖穴”上一推,想为他解开穴道,那知触手生硬,竟推之不动,再探他鼻息,早没了呼吸,本来已给点中了死穴。他一一探察,见海沙派二十余条大汉均已身故。
那老者见他又举步欲行,忙道:“好罢,我再问你一句,你提着我身子之时,可觉到有甚非常?”俞岱岩道:“我确有些儿奇特,你身子瘦肥大小,却有二百来斤重,不知是甚么原因,又没见你身上负有甚么重物。”
只见二十余具尸首僵立殿上,模样诡异,却见神台边一尸俯伏,背上老迈一摊血渍。俞岱岩微觉奇特,抓住那尸身后领,想提起来察看,俄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,只觉此人身子重得出奇,但瞧他也只平常身裁,却何故如此沉重?提起他身仔细心看时,见他背上长长一条大伤口,伸手到伤口中一探,动手冰冷,取出一把刀来,那刀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一百来斤,恰是很多人拚了性命争夺的那把屠龙刀。一凝神间,已知其理:德成临死时连人带刀扑将下来,刀锋向前,砍入海沙派一名盐枭后心。此刀既极沉重,又锋锐非常,一跌之下,直没入体。天鹰教教众搜刮大家身边时,竟未发觉。
只听得脚步声响,稀有人走进庙来。俞岱岩藏身神像腹中,却也感到有点亮光,想是来人持有火把灯笼。过了一会,有人说道:“大师双手举在头顶,那一个撒毒盐,先吃我一箭。大师晓得我们是谁了?”海沙派中数人同声答道:“是,是,各位是天鹰教的朋友。”那人道:“这位是天鹰教天市堂李堂主。他白叟家等闲也不出来,今儿算你们运气好,见到他白叟家一面。李堂主问你们,屠龙刀在那里,好好献了出来,李堂主大发慈悲,你们的性命便都饶了。”
海沙派中有人悄声道:“走不了啦!”跟着有人大声喝道:“双手高举!那一个不怕死,便撒毒盐!你们几个,快把庙里的毒盐全扫去了!”当是另一起人的呼喝。
俞岱岩惊奇不定:“天鹰教下毒手之时,竟没收回涓滴声气,这门伎俩好不恶毒奇特。”目睹毒盐散跌在地,心想:“迟早会有不知情由的百姓闯了出去,非遭殃不成。毒盐和尸首清算甚难,不如放一把火烧了这庙,以免后患。”
俞岱岩拱手道:“久仰,久仰。”昂首看了看天气。德成知他急欲解缆,若非动以大利,不能求得他伸手拯救,说道:“你不晓得那‘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’八个字的含义,只道是谁捧着屠龙刀,只须张口发令,大家便得服从。不对,不对,这可通盘想错了。”
他将承担当在背上,迈开步子,向北疾行。不到半个时候,已至江边,星月微光辉映水面,点点闪闪,宛似满江繁星,放眼而望,四下里并无船只。沿江东下,又走一顿饭时分,见前面灯火闪动,有艘渔船在离岸数丈之处捕鱼。俞岱岩叫道:“打渔的大哥,烦你送我过江,当有酬谢。”那渔船相距甚远,船上渔人似没听到他叫声,毫不睬睬。俞岱岩吸了一口气,纵声而呼,叫声远远传了出去。
但听得衣衫悉率之声,又有人体翻转之声。天鹰教那人道:“禀报堂主,此人身边并无异物。”海沙派的领头人颤声道:“李堂……堂主,宝刀明显是他……是他盗去的,我们决不敢坦白……”听他声音,显是在李堂主恐吓的目光之下,惊得心胆俱裂。俞岱岩心想:“那把刀德成明显握在手中,怎地会不见了?”
德成伸出左手,紧紧抓住他手腕,颤声道:“俞三侠,你千万不能舍我而去,你千万不能……”俞岱岩只觉他五根手指其寒如冰,紧紧嵌入本技艺腕肉里,当动手腕一翻,使半招“九转丹成”,转了个圈子,将他五指甩落。
俄然一人叫道:“我们前来夺刀,还没进庙,你们就到了。是你们天鹰教先进海神庙,我们怎能得刀?你既必然不信,摆布是个死,本日跟你拚了。这又不是天鹰教的东西,这般刁悍霸道,瞧你们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蓦地止歇,料是送了性命。
只听另一人颤声道:“刚才有个三十岁摆布的男人,救了这老儿出来,那男人轻功了得,这会儿却已不知去处,宝刀定是给他抢去了。”
但见舱门紧闭,不见有人。俞岱岩叫道:“是天鹰教的朋友吗?”他连叫两遍,船中没人答话。他伸手去推舱门,触手冰冷,舱门竟为钢铁所铸,一推涓滴不动。俞岱岩劲贯双臂,大喝一声,双掌推出,喀喇一响,铁门仍然不开,但铁门与船舱边相接的铰炼却给他掌力震落了。铁门摇摆了几下,他跟着一脚撑出,铁门给他撑得半开半闭。
那老者呆了半晌,作声不得,隔了很久,才道:“老弟,我们来订个约,你救我性命,我将宝刀的好处罚一半给你。”俞岱岩仰天大笑,说道:“老丈,你可把我武当派瞧得忒也小了。扶危济困,乃我辈分内之事,岂莫非妄图酬谢?你身上沾了毒盐,我却不知盐中下的是甚么毒药,你只要去求海沙派挽救。”那老者道:“我这把屠龙刀,是从海沙派手里盗出来的,他们恨我切骨,岂肯救我?”俞岱岩道:“你既将刀交还,怨仇即解,他们便不怪你了,何必再伤你性命?”
俞岱岩年纪虽不大,却也是老江湖了,知他这般劈面阿谀,不过有求于己,心反生厌,问道:“老丈贵姓大名?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德,单名一个成字,辽东道上的朋友们送我一个外号,叫作海东青。”海东青是生于辽东的一种大鹰,凶恶鸷恶,以捕食小兽为生,是关外闻名的猛禽。
海沙派中一人道:“是他……他盗去了的,我们正要追返来,李……堂主……”
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:“武当派梯云纵轻功,震山掌掌力,公然名下无虚。俞三侠,请你把背上的屠龙刀留下,我们送你过江。”话虽客气,语意调子却非常傲慢,便似发号施令普通。俞岱岩深思:“不知他如何知我姓名?”
正乱间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,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。蹄声中有人朗声叫道:“日月光照,腾飞天鹰!”庙外海沙派人众立时沉寂无声,过了半晌,有人颤声道:“是天……天鹰教,大伙儿快走……”话犹未毕,马蹄声已止在庙外。
只听得一起脚步声直奔到庙外,砰的一响,有人伸足踢开庙门,接着唰唰声响,有很多细碎物事从黑暗中掷进。俞岱岩身子一缩,纵到了海神菩萨的神像前面。德成“啊”的一声低哼,跟着唰唰数声,暗器打中在他身上,接着又落在地下。那些暗器一阵接着一阵,毫不断留的撒入。俞岱岩心想:“这是海沙派的毒盐。”接着屋顶上喀啦、喀啦几声,有人跃上屋顶揭开瓦片,又向下投掷毒盐。
他在熊熊大火之旁细看屠龙刀,见那刀乌沉沉的,非钢非铁,不知是何物所制,先前长白三禽鼓起烈火熬炼,此刀竟涓滴无损,实是异物,又想:“此刀如此沉重,临敌比武时如何发挥?关王爷神力过人,他的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,并且是双手使的。”将刀包入承担,向德成的葬身处默祝:“德老丈,我决非妄图此刀。但此刀乃天下异物,如落入恶人手中,必将贻祸人间。我师父一秉至公,他白叟家必有妥当措置。”
天鹰教那人道:“喂,那屠龙刀呢?”这句话明显是对着德成说的了。德成却不答话,跟着噗的一声响,有人倒地。几小我叫了起来:“啊哟!”
过未几时,上游一艘划子逆流而下,驶向岸边,船上梢公叫道:“客长但是要过江么?”俞岱岩喜道:“恰是,相烦梢公大哥便利。”那梢公将船摇近,说道:“请上来罢。”俞岱岩纵身上船,船头顿时向下一沉。那梢公吃了一惊,说道:“这般沉重,客长,你带着甚么?”俞岱岩笑道:“没甚么,是我身子重,开船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