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龟寿见殷素素神情间对张翠山甚为正视,待听到他是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,更心中一凛,说道:“久仰武当七侠清名,本日幸得识荆,大是幸运。”张翠山谦逊了几句。
进得谷口,只见一片青草地上摆着七八张方桌,除东首第一席外,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。常金鹏见他走近,大声道:“武当派张五侠驾到!”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,山谷鸣响。他一说完,和白龟寿快步迎了出来,每人身后跟从着本坛的五名舵主,十二人在谷口一站,并列两旁,躬身相迎。白龟寿朗声道:“天鹰教殷教主部属,玄武坛白龟寿、朱雀坛常金鹏,恭迎张五侠台端。”殷素素并不走到谷口相迎,却也站起家来。
他刚说到这里,忽听得山背后一人喝道:“背后鬼鬼祟祟的诽谤旁人,这又算甚么行迳了?”话声一歇,转出两小我来。两人均穿青色长袍,背上斜插长剑,都是二十八九岁年纪,脸罩寒霜,一副要惹事生非的模样。
但他这么一探头,殷素素已见到了,向他招了招手,叫道:“张五哥,你过来。”张翠山这时若再避开,反落了个偷看的怀疑,迈步走近,说道:“两位兄台在此练剑,我们别惹人厌,到那边逛逛罢。”还没听到殷素素答复,只见白光明灭,嗤的一声响,蒋立涛反剑掠上,高则成左臂中剑,鲜血冒出。张翠山一惊,只道是蒋立涛失手误伤。那知高则成哼也不哼,乌青着脸,唰唰唰三剑,招不偶妙狠辣,满是指向蒋立涛的关键。张翠山这才看清,本来两人并非研习剑法,竟是真打狠斗,不由大为讶异。
白龟寿哈哈一笑。张翠山却道:“不敢!白坛主武功高深,鄙人听得白坛主这份隔海传声的工夫,好生佩服。鄙人只陪殷女人来瞧瞧热烈,决无觊觎宝刀之心。”
正沉吟间,忽听得树林别传来一阵阵兵刃订交之声,他猎奇心起,循声畴昔,只见树荫下高则成和蒋立涛各执长剑,正在练剑,殷素素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。张翠山心道:“师父常说昆仑派剑术大有独到之处,他白叟家少年之时,还跟一个号称‘剑圣’的昆仑派名家会过面,这机遇倒是可贵。”但武林人士研习武功之时极忌旁人偷看。张翠山虽极想看个究竟,毕竟要守武林端方,只望了一眼,回身便欲退开。
张翠山听到“殷教主”三字,心头一震,暗想:“那教主公然姓殷!”作揖说道:“不敢当!”举步走进谷中,只见各席上坐的世人均有忿忿不平之色,微感不解,却也不去理睬。他不知海沙派、巨鲸帮、神拳门各路首级到来之时,天鹰教只派坛下的一名舵主指导入坐,毫不似对张翠山这般恭敬有礼,相形之下,明显对之礼敬大大不如。
他这番话中明显颇含挖苦,张翠山心想这两人若不当即动武,也必反唇相稽,那知高蒋二人只唯唯否否,仿佛并没闻声他说些甚么,再看二人神采,这才觉悟,本来他二人一见殷素素,一个傻瞪,一个偷瞧,竟都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。张翠山悄悄好笑,心道:“昆仑派名播天下,号称剑术通神,那知派中弟子却这般无聊。”
张翠山吃了一惊,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,握住了她别的一只手,道:“你安晓得?”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、三师兄俞岱岩共读《庄子》,读到“夫千里之远,不敷以举其大,千仞之高,不敷以极其深”这两句话时,俞岱岩说道:“我们跟师父学艺,越学越感觉跟他白叟家相差得远了,倒似每天都在退步普通。用《庄子》上这两句话来描述他白叟家深不成测、高无绝顶的工夫,那才恰当。”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称是。这时他想起《庄子》上这两句话,自但是然的想起了师父。
王盘山是个小岛,山石树木无甚可观。东南角有个港湾,桅樯矗立,停靠着十来艘大船,想是天鹰教、海沙派一干人的座船。张翠山沿着海边信步而行,他对殷素素肆意杀人的残暴行迳虽大为不满,但说也奇特,一颗心竟念兹在兹的缭绕在她身上:“这位殷女人在天鹰教中职位高贵,白常两位坛主对她像公主普通服侍,但她明显不是教主,不知是甚么来头?”又想:“天鹰教要在这岛上扬刀立威,对方海沙派、神拳门、巨鲸帮等都由首要人物赴会,天鹰教却只派两个坛主主持,全没将这些敌手放在心上。瞧那玄武坛白坛主的气度,仿佛武功尚在朱雀坛常坛主之上。看来天鹰教已是武林中一个极大隐忧,本日乘机多摸清一些他们的秘闻,今后武当派便想跟他们河水不犯井水,只怕也不成得。”
白龟寿引着他走到东首第一席上,肃请入坐。这张桌旁只摆着一张椅子,乃是各桌当中最高贵的首席。张翠山一瞥眼,见其他各席上多数坐了七八人,只第六席上坐着高则成和蒋立涛二人。他朗声辞道:“鄙人末学掉队,不敢居此首席。请白兄移到下座去罢。”白龟寿道:“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张五侠威震天下,若不坐此首席,在坐的没人敢坐。”张翠山记取师父平经常说的“安好谦抑”之训,心想:“倘若师父或大师哥在此,这首坐自可坐得,我却不配。”坚意推让。
殷素素道:“你脸上的神情,心中不是想起父母,便是想起了师长,但‘千仞之高,不敷以极其深’如此,当世除张三丰道长,只怕也没第二小我当得起了。”张翠山甚喜,赞道:“你真聪明。”惊觉本身失色之下握住了她双手,脸上一红,缓缓放开。
白龟寿笑道:“提及曹操,曹操便到。我跟各位引见。”那两个昆仑派的青年剑客本来就要发作,斗然见到殷素素容光照人,清丽不凡,心中都怦然一动。一个目不转眼的呆呆瞧着她,另一个看了她一眼,忙转开了头,但随即又斜目偷觑。
张翠山只觉一只温腻软滑的手把握住了本身的手,心中一动,明知她是成心激愤高蒋二人,却也不便摆脱,只得跟着她走向海边。
殷素素听他这般说,面溢春花,好生欢乐。白龟寿素知殷素素面冷心狠,向来不对任何年青男人稍假词色,但这时对张翠山的神态却截然分歧,晓得此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实在不轻,又听他奖饰本身内功,说道偶然于宝刀,顿时敌意尽消,说道:“殷女人,海沙派、巨鲸帮、神拳门那些家伙早就到啦,另有两个昆仑派的年青剑客。这两个小子飞扬放肆,放肆得紧,那如张五侠名满天下,却偏这么谦光。可见有一分本领,便有一分涵养……”
白龟寿指着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:“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客。”指着另一人道:“这位是蒋立涛蒋大剑客。两位都是昆仑派的武学妙手。昆仑派威震西域,武学上有不传之秘,高蒋两位更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、拔乎其萃、矫矫不群的人物。这一次来到中原,定当大显技艺,让我们大开眼界。”
殷素素聪明聪明,成心要奉迎他,两人天然谈得非常投机,久而忘倦,并肩坐在石上,不知光阴之过。
殷素素笑道:“你两个言不由衷,说话不痛快。一个心想:‘啊哟,不好,武当派也来啦,多了个争夺屠龙刀的毒手人物。’另一个心中却说:‘你这类左道邪教人物,我才犯不着跟你交友呢。’我说啊,你们想说甚么便说甚么,不消口是心非的。”
张翠山听他二人言语如此无礼,顿时便要发作,但转念一想,本身此次上王盘山来,企图纯在查察伤害俞岱岩的凶手,这两个昆仑弟子年纪虽较本身为大,倒是初出茅庐的知名之辈,犯不着跟他们普通见地,何况天鹰教行事确甚险恶,观乎殷素素和常金鹏将杀人当作家常便饭一事可知,本身决不能跟他们牵缠在一起,微微一笑,说道:“鄙人跟天鹰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,和两位仁兄没甚么别离。”
常金鹏转过身来,抢先带路。殷素素低声道:“我先去,你别跟着我一起。”张翠山微微一怔,心道:“这位女人怎地避起怀疑来啦?”便点了点头。殷素素抢上几步,和常金鹏并肩而行,只听她笑问:“那两个昆仑派的白痴打得如何样啦?”张翠山心中似喜非喜,似愁非愁,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在树后隐没,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。
蒋立涛怒道:“也不见得。”剑招忽变,歪倾斜斜的使出一套“雨打飞花”剑法。这一起剑走的满是斜势,超脱无伦,但七八招斜势当中,偶尔又夹着一招正势,教人极难捉摸。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,见招拆招,毫不客气的还以击削劈刺。两人身上都已受伤,虽伤非关键,但剧斗中鲜血飞溅,两人脸上、袍上、手上都血点斑斑。师兄弟俩越斗越紧,竟似性命相搏普通。殷素素在旁不开口的推波助澜,赞几句高则成,又赞几句蒋立涛,把两人激得如颠如痴,恨不得一剑刺倒敌手,显得本身剑法高强,好讨才子欢心。
这时张翠山早已明白,他师兄弟俩俄然舍命恶斗,满是殷素素从中教唆,以抨击两人先前出言轻侮天鹰教。目睹两人初时还不过意欲取胜,到厥后已难便宜,竟似要致对方死命普通,再斗下去势将闯出大祸。看这二人剑法确切精美,然窜改不敷灵动,内力也嫌亏弱,剑法中的能力只阐扬得出一二成罢了。
高则成见殷素素对张翠山神态靠近,狠狠的向张翠山瞋目横了一眼,冷冷的道:“蒋师弟,我们在西域之时仿佛传闻过,武当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王谢朴重啊。”蒋立涛道:“不错,仿佛传闻过。”高则成道:“本来耳闻不如目见,道听涂说之言,大不成信。”蒋立涛道:“是吗?江湖上谎言甚多,十之八九本来靠不住。高师哥说武当派如何了?”高则成道:“王谢朴重的弟子,怎地跟邪教人物厮混在一起,这不是自甘出错么?”二人一吹一唱,竟向张翠山叫起阵来。他们可不知殷素素也是天鹰教中人物,“邪教”二字,只指白常二人而言。
白龟寿道:“各位来宾都已到齐,只巨鲸帮的麦少帮主还没来,我们也不等他啦。现下各位可请随便逛逛,正中午分,请到那边山谷喝酒看刀。”常金鹏笑道:“麦少帮长官船出事,是张相公命人救了起来,这时便在船中,待会请他赴宴便了。”
张翠山见白常两位坛主对己执礼甚恭,殷素素的目光神采之间更柔情似水,但想跟这些人越冷淡越好,说道:“小弟想单独逛逛,各位请便。”也不待大家答复,一举手,便向东边一带树林中走去。
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,有人咳了几声,说道:“张相公、殷女人,中午已到,请去退席罢。”张翠山回过甚来,见常金鹏相隔十余丈外站着,虽神采庄敬,但嘴角边带着一丝浅笑。神情当中,便似一个慈爱的父老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恋人,大感赞叹欢乐。殷素素一向对他视作下人,傲不为礼,这时却脸害羞怯,低下头去。张翠山心中光亮磊落,但见了两人神采,禁不住脸上一红。
殷素素心中甚喜,目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,秋波活动,酒涡浅现。
高则成听了此言,一咬牙,翻身回剑,剑诀斜引,一招“百丈飞瀑”,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。张翠山忍不住喝采:“好剑法!”蒋立涛缩身急躲,但高则成的剑势不等用老,半途变招,剑尖颤栗,“嘿!”的一声呼喝,刺入了蒋立涛左腿。殷素素鼓掌道:“本来做师兄的毕竟也有两手,蒋兄这一下可比下去啦!”
这两句话世人听了都是大出不测。白常两坛主只道殷素素跟他友情甚深,岂知倒是初识。殷素素心中愤怒,晓得张翠山这么说,清楚有瞧不起天鹰教之意。高蒋两人相视嘲笑,心想:“这小子是个饭桶,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,就怕了我们啦!”
白龟寿又道:“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,这位是殷素素殷女人,这位是敝教的常金鹏常坛主。”他说这三人姓名时都轻描淡写,不加描述,对张翠山更只称一声“张相公”,连“张五侠”的字眼也免了,显是将他当作极靠近的本身人对待。
殷素素瞧着一望无边的大海,出了一会神,忽道:“《庄子・秋水篇》中说道:‘天下之水,莫大于海,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。’但是大海却并不高傲,只说:‘吾在于六合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。’庄子真了不起,胸怀如此广博!”
殷素素鼓掌嬉笑,甚是欢畅,说道:“张五哥,你瞧昆仑派的剑法如何?”不听张翠山答复,一转头,见他眉头微皱,很有讨厌之色,便即改口:“使来使去这几路,也没甚么看头,我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罢!”说着拉了张翠山的左手,举步便行。
张翠山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,引觉得乐,本来非常不满,俄然听到这几句话,不由一怔。《庄子》是道家修真之士所必读,张翠山在武当山时,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兄弟讲授。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俄然在这当儿发此感慨,实大出于他料想以外。他一怔之下,说道:“是啊,‘夫千里之远,不敷以举其大,千仞之高,不敷以极其深。’”殷素素听他以《庄子・秋水篇》中描述大海的话相答,但脸上神情,却有不堪敬慕崇敬之情,说道:“你想起了师父吗?”
殷素素道:“尊师的武功到底如何入迷入化,你能说些给我听听么?”张翠山沉吟半晌,道:“武功只是小道,他白叟家所学远不止武功,唉,广博高深,不知从何提及。”殷素素浅笑道:“‘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,夫子驰亦驰;夫子奔逸绝尘,而回瞠若乎后矣。’”张翠山听她援引《庄子》中颜回奖饰孔子的话,而本身心中对师父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感受,说道:“我师父不消奔逸绝尘,他白叟家趋一趋、驰一驰,我就跟不上啦!”心想这女魔头学问赅博,委实可贵。
殷素素笑道:“看来师哥不及师弟,还是蒋兄的剑法精美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