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空见大师点了点头,叹道:‘你师父酒后无德,伤了你一家长幼,酒醒以后,惶惭无地,是以你两次找他报仇,他都不伤你性命。他乃至不肯将你打伤,但你两次都发疯般跟他冒死,若不伤你,他始终没法脱身。嗣后他一向暗中跟从在你身后,你三度遭受危难,都是他暗中挽救。’我心下揣摩,除了崆峒斗五老以外,公然另有两件蹊跷之事,在万分危急之际,敌方守势忽懈。特别那次跟青海派妙手相斗,情势最为凶恶。空见大师又道:‘他自知罪恶太深,也不能求你宽恕,只盼光阴一久,你渐渐淡忘了。岂知你愈闹愈大,害死的人越来越多。本日你若再去杀了宋远桥大侠,这场大祸可真难以清算了。’”
“当日我打伤‘崆峒三老’后,发觉其他二老竟也身受重伤,这件怪事我一向存在心中,不能解开这大疑团。莫非崆峒派忽起内哄?还是另有不着名的妙手在暗中助我?我听空见大师这般说,心念一动,问道:‘那二老竟莫非是成昆所伤?’”
谢逊点头道:“五弟见多识广,所料公然不错。我这拳击出,和前三拳已大不不异,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,只震得我胸内腹中,有如五脏一齐翻转。我心知他也是迫于无法,若不使这门神功,便挡不住我的七伤拳。我久闻少林派‘金刚不坏体’神功乃古今五大神功之一,当时切身领受,公然非同小可。当下第五拳我侧重阴柔之力,他仍跨前一步,那股阴柔之力反击过来,我好轻易才得化解……”
谢逊叹了口气,说道:“枉自我活了几十岁,当时却不及孩子的见地。我心中充塞了报仇雪耻之念,不找到我师父,决不甘休,明知再打下去,两人中必有一个死伤,可也顾不了很多。我运足劲力,第十一拳又击了出去,这一次他却身形陡地向上一拔,我这一拳本来打他胸口,但他一拔身,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。他眉头一皱,显得很疼痛。我明白他意义,他如以胸口挡我拳力,反震之力太大,只怕我经受不起,小腹的反震之力固然较弱,他本身受的痛苦却大很多。”
“我想,要将他打倒,非出尽力不成,但是我一出尽力,他非死即伤。我虽为恶已久,但对他舍己为人的慈悲心胸也不免寂然起敬,说道:‘大师,你只挨打不还手,我不忍再打。你受了我三拳,我答允不去害那宋远桥便是。’他道:‘那么你跟成昆的怨仇如何?’我道:‘此仇不共戴天,不是他死,便是我亡。’我顿了一顿,又道:‘但大师既然出面,谢某恭敬大师,自此而后,只找成昆本身和他家人,决不再扳连不相干的武林同道。’”
“我好生骇异,喝道:‘谨慎了!’第十拳轻飘飘的打了出去。他微微点了点头,不待我拳力着身,便跨上两步,竟在这霎息之间,占了机先。”
“我心灰意懒之下,恶念陡生,说道:‘罢了,罢了!此仇难报,我谢逊又何必活于六合之间?’提起手来,一掌便往本身天灵盖拍下。”
无忌道:“寄父,老衲人说好不还手的,怎地将你的拳劲反击返来?”
“我当时身子剧震,说道:‘大师若肯见教他的地点,我谢逊平生给你做牛做马,也在所甘心。’空见叹道:‘这成昆所作所为,罪孽确是太大,但居士恨怒之下,缠累害死了这很多武林人物,真是罪恶,罪恶。’我本来想说:‘要你多管甚么闲事?’但想起刚才他所显的武功,我可不是敌手,何况正有求于他,只得强忍肝火,说道:‘鄙人实迫于无法,那成昆躲得无影无踪,四海茫茫,教我到那边去找他?’空见点头道:‘我也知你满腔怨毒,无处宣泄。但那宋大侠是武当派张真人首徒,你如果害了他,这个祸闯得可实在太大。’我道:‘我是志在肇事,祸事越大,越能逼成昆出来。’”
无忌道:“这可奇了,这位老衲人此次不再退后,反而向前。”
“空见大师目睹事出非常,大呼:‘使不得,你何必……’当即跃来,伸手架开我右掌,我左手发拳击出,砰的一声,打在他胸腹之间。这一下他全无防备,连运神功的动机也没生。他血肉之躯,如何挡得住这一拳?顿时内脏震裂,跌倒在地。”
无忌天然不懂跨这两步有甚难处。张翠山却深知妙手对敌,能在敌手出招之前先行推测,实是极大难事,凡是只须推测一招,即足制胜,点头道:“了不起,了不起!”
谢逊惨淡叹道:“我便是要操纵他的宅心仁善,你们料得不错,我挥掌自击天灵盖,虽是暗伏狡计,却也是行险幸运。倘若这一掌击得不重,他看出了马脚,便不会过来禁止。十三拳中只剩下最后一拳,七伤拳的拳劲固然短长,怎破得了他的护身神功?当时要找我师父报仇之事,再也休提。当时我孤注一掷,这一掌确切使足了尽力,他若不来救,我便自行击碎天灵盖而死,归正报不了仇,本来不想活了。”
无忌叫道:“啊哟!寄父,你使的便是这路震断树脉的‘七伤拳’么?”
张翠山等三人沉默,均想他以此狡计打死这位有德高僧,确切大大不该。
“我击了这一拳,目睹他不能再活,蓦地间天良发明,伏在他身上大哭,叫道:‘空见大师,我谢逊忘恩负义,猪狗不如!’”
张翠山等听到这里,都甚为心焦。无忌忽道:“寄父,上面另有三拳,你就不要打了罢。”谢逊道:“为甚么?”无忌道:“这老衲报酬人很好,你打伤了他,心中过意不去。如伤了本身,那也不好。”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,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,竟有这等见地,可说极不轻易。张翠山更加喜慰,感觉无忌心肠仁厚,能辩白是非。
“我道:‘既是如此,请大师叫我师父来见我。我们本身计帐,跟旁人不相干。’空见大师道:‘你师父没脸见你。再说,谢居士,不是老衲小觑你,你便见到了他,也属徒然。’我道:‘大师是有道高僧,是非吵嘴,天然清楚得很。莫非我满门血仇,就此罢了不成?’他道:‘谢居士遭受之惨,老衲也代为心伤。但是尊师酒后乱性,实非本意,何况他已深自忏悔,还望谢居士念着昔日师徒之情,网开一面。’我怒发如狂,说道:‘我如再打他不过,任他一掌击毙便了。此仇不报,我也不想活了。’”
殷素素叫道:“奇策,奇策!”张翠山道:“为甚么?”随即觉悟,说道:“噢,但是如此对于这位有道高僧,未免太狠了。”本来他也已想到,谢逊拍击本身天灵盖,空见自会出声喝止,过来相救。谢逊乘他不防,便可动手。张翠山聪明机警本不在老婆之下,只因平素从不打这些奸滑主张,是以想到此节时毕竟慢了一步。
“空见大师又道:‘诚恳跟你说,老衲既插手管了此事,决不容你再残害无辜的武林同道。你如一念向善,便此干休,畴昔之事大师一笔取消。不然你要找人报仇,莫非为你所害那些人的弟子家人,便不想找你报仇么?’我听他语气峻厉起来,狂性大发,喝道:‘好,我便打你一十三拳!你抵挡不住之时,随时喝止。大丈夫言出如山,你可要叫我师父出来相见。’空见大师微微一笑,说道:‘请发拳罢!’我见他身材矮小,白眉白须,貌相慈爱寂静,不忍便此伤他,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,砰的一声,击在他胸口。”
谢逊抚着他头发,说道:“我打过第五拳,空见大师便道:‘谢居士,我没推测七伤拳能力如此惊人,我不运功回震,便抵挡不住。’我道:‘你没还手打我,已深感美意。’当下我拳出如风,第6、7、8、九四拳一口气打出。那空见大师也真了得,这四拳打在他身上,他一一震回,刚柔清楚,层次井然。”
“我呆了一呆,说道:‘我师父罪孽深重,死不足辜,大师何必以金玉之体,为他挡灾?’空见大师调匀了一下呼吸,苦笑道:‘只盼再挨两拳,便……便化解了这场劫数。’我听他说话气味不属,俄然动念:‘看来他运起‘金刚不坏体’神功之时,不能说话,我何不引他说话,俄然一拳打出。’便道:‘倘若我在一十三拳内打伤了你,你保得定我师父定会来见我么?’他道:‘他亲口跟我说过的……’我不等他一句话说完,一拳便击向他小腹。这一拳去势既快,落拳又低,要令他来不及策动护体神功。那知佛门神功,随心而起,我的拳劲刚触到他小腹,他神功便已充满满身。我但觉天旋地转,心肺欲裂,腾腾腾连退七八步,背心在一株大树上一靠,这才站住。”
谢逊道:“你们现在听着尚自诧异,当时我听了这句话,顿时跳了起来,喝道:‘他又安晓得?’他缓缓的道:‘这几年来,他始终跟从在你身边,只因他不竭易容改装,是以你认他不出。’我道:‘哼,我认他不出?他便化了灰,我也认得他。’他道:‘谢居士,你自非粗心粗心之人,但是这几年来,你一心想的只是练武报仇,对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。你在明里,他在暗里。你不是认他不出,你压根儿便没去认他。’”
谢逊道:“不是!这第一拳是我师父成昆所授的‘轰隆拳’。我一拳击去,他身子晃了晃,退后一步。我想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,他已退后一步,若将‘七伤拳’发挥出来,不须三拳,便能送了别性命。我第二拳略加劲力,他仍晃了晃,退后一步。第三拳时我使了七成力,他也是一晃以后,再退一步。我微感奇特,我拳上的劲力已加了一倍不足,但击在他身上仍一模一样。依他枯瘦的身形,我一拳便能打断他肋骨,但他体内并不生出反震之力,只若无其事的受了我三拳。”
谢逊道:“空见大师见我痛哭,微微一笑,安抚我道:‘人孰无死?居士何必难过?你师父即将到来,你须平静处置,别要莽撞。’他一言提示了我,刚才这一十三拳大耗真力,眼下大敌将临,岂可再痛哭伤神?因而我盘膝坐下,调匀内息。那知隔了很久,始终不见我师父到来。我心下惊奇,望着空见大师。”
“空见大师沉吟很久,说道:‘谢居士,尊师武功已非昔比,你虽练成了七伤拳,也伤他不得。你如不信,便请打老衲几拳尝尝。’我道:‘鄙人跟大师无冤无仇,岂敢相伤?鄙人武功固然寒微,这七伤拳却也不易抵挡。’他道:‘谢居士,我跟你打一个赌。尊师杀了你百口一十三口性命,你便打我一十三拳。若打伤了我,老衲干休不睬此事,尊师自会出来见你。不然这场仇恨便此作罢如何?’我沉吟未答,心知这位高僧武功奇深,七伤拳固然短长,如果然的伤他不得,莫非这仇便不报了?”
“空见道:‘谢居士,你如果害了宋大侠,那成昆的确非出头不成。但本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,你武功远不及他,这场仇恨是报不了的。’我道:‘成昆是我师父,他武功如何,我晓得得挺清楚。’空见点头道:‘他另投名师,三年来的进境非同小可。你虽练成了崆峒派的‘七伤拳’,却也伤他不得。’我骇怪非常,这空见和尚我平生从未见过,但我的一举一动,他却件件如同亲眼目睹。我呆了半晌,问道:‘你安晓得?’他道:‘是成昆跟我说的。’”他说到这里,张殷伉俪和无忌一齐“啊”的一声。
“空见大师合什说道:‘善哉,善哉!谢居士有此一念,老衲谨代天下武林同伸谢过。但老衲立心化解这场冤孽,剩下的十拳,你便照打罢。’我心下策画,只要效‘七伤拳’将他击伤,我师父才肯露面,幸亏这‘七伤拳’的拳劲收发自如,我动手自有分寸,因而说道:‘如此便获咎了!’第四拳跟着收回,这一次用的是‘七伤拳’拳劲了。拳中胸膛,他胸口微一低陷,便向前跨了一步。”
“这番话不由得我不信,何况空见大师是名闻天下的有道高僧,谅也不致打欺诳我。我道:‘既是如此,他暗中将我杀了,岂不洁净?’空见道:‘他若起心害你,自是一举手之劳。谢居士,你曾两次找他报仇,两次都败了,他要伤你性命,当时候为甚么便不动手?再说,你去夺那《七伤拳谱》之时,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妙手比拚内力,但是‘崆峒五老’中的其他二老呢?他们为甚么不来围攻?如果五老齐上,你一定能保得性命罢?’”
谢逊续道:“这第十拳我已使足了尽力,他抢先反震,竟令我发展了两步。我虽瞧不见本身的神采,但能够想见,当时我定是脸如白纸,全无赤色。空见大师缓缓吁了口气,说道:‘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,你定必然神再发罢!’我虽万分的要强好胜,但内息翻滚,一时之间,那第十一拳确然打不出去。”
谢逊道:“当时我这般冲口而问。空见大师说道:‘崆峒二老受的是甚么伤,谢居士亲眼得见么?他二人神采如何?’我沉默无语,隔了半晌,说道:‘如此说来,崆峒二老当真是我师父所伤了。’本来当时我见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,满脸都是血红斑点,明显他二人以阴劲伤人,却让妙手以‘混元功’逼回。如许的满脸血红斑点,以我所知,除了遭混元功逼回本身内劲以外,除非是猝发斑疹伤寒之类恶疾,但我当日初见崆峒五老之时,五小我都好端端地,自非突患暴病。当时武林当中,除我师徒二人,再没第三人练过混元功。”
张翠山道:“那是少林派‘金刚不坏体’神功罢?”
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愈说愈奇,虽江湖上的事波谲云诡,两人见闻均广,甚么古怪的事也都闻声过,但是谢逊现在所说之事却委实猜想不透。两民气中均模糊感觉,谢逊已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,但他师父混元轰隆手成昆,非论智谋武功,仿佛又皆胜他一筹。殷素素道:“大哥,那崆峒二老,真是你师父暗中所伤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