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三丰对张翠山道:“你那岳父殷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,很佩服他武功了得,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人,他虽性子过火,行事古怪些,可不是卑鄙小人。我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。”宋远桥等均想:“师父对五弟公然厚爱,爱屋及乌,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,竟然也肯下交。”正说到此处,一名道僮出去报导:“天鹰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!”
俞莲舟点头道:“四弟此事做得好,那宫九佳也还罢了,鄱阳四义却为人不错。”
张三丰仍捋须一笑,说道:“那有甚么干系?只要媳妇儿品德不错,也就是了,便算她品德不好,到得我们山上,莫非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?天鹰教又如何了?翠山,为人第一不成胸怀太窄,千万别自居王谢朴重,把旁人都瞧得小了。这正邪两字,本来难分。朴重弟子倘若心术不正,便是邪徒;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,便是君子君子。”
张翠山心下迟疑:“我自幼贫寒,山居简朴,这些珍物要来何用?但是岳父远道厚赐,倘若不受,未免不恭。”只得称谢受下,说道:“你家蜜斯旅途劳累,略染小恙。两位管家请在山上多住几日,再行相见。”殷无福道:“老爷太太很挂念蜜斯,叮咛本日回报。若不过于劳累蜜斯,小人想叩见蜜斯一面,即行归去。”
第十回
张松溪道:“也是事有刚巧,当时我正在冀宁路,有事要找那太原府知府倒霉,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,听到他们要如何一面密报朝廷,一面调兵遣将、将举义人等一网打尽。我便跳进屋去,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,取了加盟的名单和筹划书。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划书遭窃,天然晓得大事不好,不但义举不成,并且单上驰名之人家家有灭门大祸,连夜送出讯息,叫大家远逃出亡。但这时城门已闭,讯息送不出去,次日一早,因知府被戕,太原城闭城大索刺客。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普通,心想这一番本身当然不免满门抄斩,而秦晋一带更不知将有多少仁人义士遭难。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,竟安然无事,厥后城中拿不到刺客,查得也渐渐松了,这件事竟不了了之。他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当中,也推测是暗中有人互助,但不管如何却想不到我身上。”
张三丰活了一百岁,修炼了八十几年,胸怀空明,早已不萦万物,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,蓦地间见到张翠山,忍不住紧紧搂着他,欢乐得流下泪来。
殷素素本来无甚大病,只因思念无忌成疾,这时听了丈夫的话,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本领,总能将无忌找返来,心头顿时便宽了。
一声清啸,衣袖略振,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。张三丰第一目睹到的不是旁人,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。
莫声谷道:“四哥,你交给祁天彪的却又是甚么?”张松溪道:“那是九枚销魂蜈蚣镖。”五人听了,都“啊”的一声,这销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非常清脆,是凉州大豪吴一氓的成名暗器。
莫声谷脾气直率,不明白张松溪这些行迳的真意,张翠山却如何不免得?四哥经心极力,为的是要消解龙门镖局的灭门大仇。他知虎踞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,冀鲁一带众镖局的脑筋是燕云镖局,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。龙门镖局之事今后发作起来,这三家镖局定要出头,是以他先行伏下了三桩恩德。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遇偶合,但张松溪明查暗访,等待机遇,不知花了多少光阴,多少心血?
殷梨亭道:“你刚才交给他的,便是那加盟名单和筹划书?”张松溪道:“恰是。”莫声谷道:“那宫九佳呢?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?”
张松溪道:“是啊,祁天彪自知凭他的本事,挡不了吴一氓的一镖,无可何如当中,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。乔氏兄弟一口承诺,说道:‘凭我兄弟的本事,祁大哥你也明白,决不能对于得了吴一氓。你要我兄弟出场,原也不过要我二人号令助势。好,明日中午,洛阳西门外,我兄弟准到。’”
莫声谷道:“乔氏兄弟是使暗器的妙手,有他二人助拳,祁天彪以三敌一,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局。只不知吴一氓有没帮手。”
殷梨亭最怕二哥,晓得年老是好好先生,轻易说话,二哥却嫉恶如仇,铁面忘我,恐怕他跟五嫂难堪,一向在提心吊胆,却不知俞莲舟早已晓得此事,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。他见二哥点头,心中大喜,忙道:“是啊,旁人问起来,五哥只须说那些人不是你杀的。你又不是扯谎,本来不是你杀的啊。”宋远桥横了他一眼,道:“一味狡赖,五弟心中何安?我们身负侠名,心中何安?”殷梨亭急道:“那怎生是好?”
过了数日,已是四月初八。张三丰心想明日是本身的百岁大寿,徒儿们必有一番热烈,虽俞岱岩残废、张翠山失落,未免美中不敷,但平生能享百岁高寿,也算可贵,同时闭关参究的一门“太极功”也已深明精奥,今后武当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,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。这天凌晨,他便开关出来。
张翠山双膝跪地,说道:“师父,弟子大胆,娶妻之时,没能禀明你白叟家。”张三丰捋须笑道:“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返来,莫非便等上十年,待禀了然我另娶么?笑话,笑话!快起来,不消告罪,张三丰那有这等陈腐不通的弟子?”张翠山长跪不起,道:“但是弟子的媳妇来源不正。她……她是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。”
宋远桥道:“依我之见,待师父寿诞过后,我们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儿,然后是黄鹤楼头豪杰大会,交代了金毛狮王谢逊这回过后,我们师兄弟六人,再加上五弟妹,七人同下江南。三年以内,我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。”张松溪鼓掌叫道:“对,对!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,我们各作十件善举,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性命,那么勉强也可抵过了。”俞莲舟也道:“大哥想得再安妥也没有了,师父也必允可。不然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个死者抵命,也不过量死一人,于事何补?”
张翠山跟着又去见俞岱岩。师兄弟相见,自有一番悲喜。
他一搓眼睛,还道是看错了。张翠山已扑在他怀里,声音哭泣,连叫:“师父!”表情荡漾下竟忘了膜拜。宋远桥等五人齐声欢叫:“师父大喜,五弟返来了!”
百岁寿宴摧肝肠
张翠山道:“岳父大人、岳母大人安好。我待得稍作屏挡,便要和你家蜜斯同来拜见尊亲,不料岳父母反先存问,却如何敢当?两位远来辛苦。请坐了喝杯茶。”
张三丰笑道:“岳父送贽礼来啦,翠山,你去驱逐来宾罢!”张翠山应道:“是!”
张翠山道:“多谢!”翻开礼单一看,不由吓了一跳,只见十余张泥金笺上,一共写了二百款礼品,第一款是“碧玉狮子成双”,第二款是“翡翠凤凰成双”,无数珠宝以后,是“特品紫狼毫百枝”、“贡品唐墨四十锭”、“宣和桑纸百刀”、“极品端砚八方”。那天鹰教教主探听到这位娇客长于书法,竟送了多量极宝贵的笔墨纸砚,其他衣履冠带、服饰器用,无不具有。殷无福回身出去,领了十名脚夫出去,每人都挑了一副担子,摆在厅侧。
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敢坐,恭恭敬敬的呈上礼单,说道:“我家老爷太太说些许薄礼,请姑爷笑纳。”
张松溪笑道:“这是我一时功德,事前也没推测他的蜈蚣镖当真这等短长。”
张松溪道:“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,但是品德作为,决不能跟云总镖头相提并论。六年之前,他保镳到了云南,在昆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,暗带一批代价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送往多数。但到江西却出了事,在鄱阳湖边,宫九佳给鄱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,抢去了红货。宫九佳便倾家荡产,也赔不起这批珠宝,何况他燕云镖局执北方镖局之盟主,他招牌这么一砸,今后也不消做人了。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,竟便想自寻短见。”
莫声谷点头道:“四哥,吴一氓虽不是良善之辈,但祁天彪也算不得是甚么好人,那日倘若你给蜈蚣镖伤了手掌,这可如何是好?这般冒险未免太也不值。”
“这件事的前后颠末,我都瞧在眼里。那日我扮了个乞丐,易容改装,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。不久吴一氓和祁天彪前后到来,两人动起手来,斗不数合,吴一氓便下杀手,放了一枚销魂蜈蚣镖。祁天彪目睹抵挡不住,只要闭目待死,我抢上前去,伸手将镖接了,吴一氓又惊又怒,喝问我是否丐帮中人。我笑嘻嘻的不答。吴一氓连放了八枚销魂蜈蚣镖,都给我一一接过。他的成名暗器公然非同小可,我若用本门武功去接,本也不难,但我防他瞧出疑窦,用心假装左足跛,右手断,只使一只左手,又使少林派的接镖伎俩,掌心向下擒扑,九枚镖接是都接到了,但手掌几乎给他第七枚毒镖划破,算得非常凶恶。他公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那一名高僧的弟子,我仍装聋作哑,跟他咿咿啊啊的厮混。吴一氓自知不敌,惭怒而去,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,这几年来一向没在江湖上现身。”
张松溪道:“那云鹤统统筹划伏贴,只待日子一到,便在太原、大同、汾阳三地同时举义,那知与盟的世人当中竟有一名大叛徒,在举义前的三天,盗了加盟世人的名单,以及云鹤所写的举义策划书,去处蒙古鞑子告发。”
张翠山大喜,想不到本身耽了十年的苦衷,师父只悄悄两句话便揭了畴昔,满脸笑容,站起家来,忙去伴随殷素夙来拜见师父。张三丰见到殷素素后非常欢乐,慰勉了几句。殷素素请了安,辞职回房。
张松溪道:“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,这时想来,当日也真算幸运。那祁天彪保镳路过潼关,偶然中获咎了吴一氓的弟子,两人动起手来,祁天彪出掌将他打得重伤。祁天彪打了这掌以后,晓得闯下了大祸,仓促忙忙的交割了镖银,便想连夜赶回金陵,邀集至好老友,合力对于吴一氓。但他刚到洛阳,便给吴一氓追上了,约了他次日在洛阳西门外比武。”殷梨亭道:“这吴一氓的武功好得很啊,祁天彪如何是他敌手?”
殷梨亭道:“七弟,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,但是五哥说的冰火岛上的怪事,可更加好听。”莫声谷跳了起来,道:“啊,是吗?”张松溪道:“那云鹤统统筹划伏贴……”莫声谷摇手道:“四哥,对不住,请你再等一会……”张翠山浅笑道:“七弟总不肯亏损。”因而将冰火岛上一些奇事重述了一遍。莫声谷道:“奇特,奇特!四哥,这便请说了。”
“鄱阳三义不是绿林豪杰,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?本来鄱阳四义中的老迈犯了事,给关入了南昌府的死囚牢,转眼便要处斩。三义劫了两次牢,救不出老迈,官府却反而防备得更加紧了。鄱阳三义晓得官府贪财,便想用这批珠宝去贿赂,减轻老迈的罪名。我见他四人甚有义气,便设法将那老迈救了出来,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。这宫总镖头虽脸孔可爱、言语有趣,但平生也没做过甚么恶事,在多数也不交友蒙古官府,逼迫良善,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。我叫鄱阳四义不成提我名字,只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缎承担留了下来。刚才我将那块承担还了给他,他自是心中稀有了。”
宋远桥面对这数十口性命的大事,一时迟疑问决。俞莲舟却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!”
只见大厅上站着两其中年男人,罗帽直身,穿的是家人服色,见到张翠山出来,一齐走上几步,膜拜下去,说道:“姑爷安好,小人殷无福、殷无禄叩见。另有个兄弟殷无寿,要小人等一并向姑爷存候。”张翠山还了一揖,说道:“管家请起。”心想:“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特,凡是仆人家人,取的名字老是‘安然、吉庆、福禄寿喜’之类,怎地他二人却叫作‘无福、无禄’,并且另有个‘无寿’?”但见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疤,自右边额角一向斜下,掠过鼻尖,直至左边嘴角方止。那殷无禄倒是满脸麻皮。两人边幅都甚丑恶,都是四五十岁年纪。
莫声谷拍腿叫道:“啊哟,那可糟了。”
张松溪道:“吴一氓倒没帮手。但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怪。第二天一早,祁天彪上乔家去,想跟他兄弟筹议迎敌之策,那知乔家看门的说道:‘大爷和二爷目前忽有要事,赶去了郑州,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。’祁天彪一听之下,几近气炸了肚子。乔氏兄弟几年前在江南出了事,祁天彪曾帮过他们大忙,不料现在急难求援,兄弟俩嘴上说得好听,竟脚底抹油,溜之乎也。祁天彪心知吴一氓心狠手辣,这约会躲是躲不过的,因而在客店中写下遗书,处罚后事,交给了趟子手,本身到洛阳西门外赴约。”
张翠山一向为了此事烦恼,听大师哥如此安排,心下大喜,道:“我跟她说去。”将宋远桥的话去跟老婆说了,又说众兄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,便同下山去寻访无忌。
张翠山哽咽道:“四哥,你我兄弟一体,我也不必说这个‘谢’字了,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过火,闯下这大祸。”将殷素素如何扮成他的模样、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事重新至尾的说了,最后道:“四哥,此事如何告终,你给我拿个主张。”
众弟子奉侍师父梳洗盥沐,换过衣巾。张翠山不敢便禀告烦恼之事,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。张三丰听他说已经娶妻,更是欢乐,道:“你媳妇呢?快叫她来见我。”
殷梨亭道:“我跟五哥一起去。”张松溪笑道:“又不是金鞭纪老豪杰送礼来,要你忙甚么?”殷梨亭脸上一红,还是跟了张翠山出去。
张松溪沉吟半晌,道:“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。但我想人死不能复活,弟妹也已改过迁善,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弟妹。知过能改,善莫大焉。大哥,你说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