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得详察每人伤势,不由得越看越诧异,本来每人的伤处固各各分歧,并且伤法独特,都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状中从未提到过的。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,针上喂毒。有人肝脏为内力震伤,但医治肝伤的“行间”、“中封”、“阴包”、“五里”诸要穴却都给人用尖刀戳烂,明显动手之人也精通医理,要令人无从动手医治。有一人两块肺叶上给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,不竭咳嗽咯血。有一人摆布两排肋骨全断,可又没伤到心肺。有一人双手割去,却将左手接在右臂上,右手接在左臂上,血肉相连,不伦不类。更有一人满身青肿,说是给蜈蚣、蝎子、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螫伤。
胡青牛隔着布帘,听得甚是细心,有不明白之处,叫张无忌出去看过返来再说。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候,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。胡青牛口中不竭“嗯,嗯”承诺,显是在用心机考,过了很久,说道:“哼,这些怪伤,却也难我不倒……”
胡青牛淡淡的道:“我治得了也罢,治不了也罢,总之我不会给你治。你另有七八日之命,从速回家,还可和家人后代见上一面,在这里啰里噜苏,又有何益?”
张无忌学会医术以后,除了为常遇春、纪晓芙医治以外,从未用过,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,或四肢断折,伤处各各分歧,常言道学乃至用,确有跃跃欲试之意,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,答道:“此处是胡先生家中,小可也是他的病人,如何敢私行作主?”
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:“胡先生,那金花的仆人叫我跟你说:‘你枉称医仙,但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,料你一种也医不了。’哈哈,公然你只要躲起来,假装抱病。”
张无忌道:“胡先生不准小可在他家里脱手,以免治死了人,累及‘医仙’的令誉,请大师到门外罢。”世人却又迟疑起来,目睹他不过十四五岁,本领究属有限,在“医仙”家中,多少有些倚仗,这出门去治,别给他乱搅一阵,伤上加伤,多受无谓痛苦。
张无忌回过甚来,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顶老者圣手伽蓝简便。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,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秃顶,厥后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,头发齐根烂掉,毒药还在向内腐蚀,只怕数日以内毒性入脑,非大发癫狂不成。这时他双手给火伴用铁链缚住,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,不然如此奇痒难当,早已本身抓得暴露头骨了。
张无忌只看了六七小我,已大皱眉头,心想:“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,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。这动手之人,为何挖空心机,这般折磨人家?”
简便却大声道:“我头皮痒死了,小兄弟,请你先替我治治。”说罢便叮叮铛铛的拖着铁链,走出门去。
胡青牛道:“他便再赖十年,我也不能救别性命。一年以内,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恶毒定要大肆发作,不管如何活不过来岁这天。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,便是生我的父母,我本身的亲生后代,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,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性命。”
张无忌毕竟年纪尚幼,不明世情,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,不免有些欢乐,说道:“名闻天下有甚么好?胡先生既不肯脱手,我也没法。但你们受伤都不轻,如许罢,我给你们稍减痛苦便了。”取出金创药来,要为大家止血减痛。
如此过了五六日,大家的伤势均日渐病愈。纪晓芙所受的内伤本来乃是中毒。张无忌诊断明白后,以生龙骨、苏木、土狗、五灵脂、令媛子、蛤粉等药给她服下,解毒化瘀,再搭她脉搏,便觉脉细而缓,伤势渐轻。
张无忌却当即明白,说道:“胡先生有病在身,你们不成多打搅先生,请跟我出来。”三人来到草堂。张无忌道:“各位,小可年幼识浅,各位的伤势又非常奇特,是否医治得好,殊无掌控。各位倘若信得过的,便容小可极力一试,存亡各凭天命。”
那十四人伤势甚奇,他也不放在心上,暗想此中崆峒派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,此时受这些见怪,也算该死,但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成,因而走到胡青牛房外,低声道:“先生,你睡着了么?”只听胡青牛道:“甚么事?不管他是谁,我都不治。”张无忌道:“是。不过这些人所受之伤,当真奇特得紧。”将大家的怪伤一一说了。
张无忌道:“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。胡先生本身身染沉痾,不能医人。这几位却不肯走。纪姑姑,你并非向胡先生求医。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,略通一点粗浅医道,你如信得过,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。”
胡青牛冷冷的道:“这孩子名叫张无忌,他是武当派弟子,乃‘银钩铁划’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,张三丰的再传弟子。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,是你们王谢朴重所不齿的败类,跟他这类高人后辈有甚么干系?他身中恶毒,求我医治,但是我立太重誓,除非是明教中人,决不为人治伤疗毒。这姓张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,我怎能救别性命?”
那姓薛的朗声道:“胡前辈,长辈薛公远,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,这里给你白叟家叩首啦!”说着跪了下去,磕了几个响头。简便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冀,那胡青牛硬的不吃,这小子叩首软求,或者能成。薛公远行过大礼,又道:“胡前辈身有贵恙,那是我们没福。这里有一名小兄弟医道高超,还请胡前辈允可,让他给我们治一治。我们身上所带的暴虐怪伤,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,普天下再也没旁人治得好了。”
这当儿世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痛、或酸或麻,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,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,只要解得一时之苦,那也甘之如饴,听了张无忌的话,大家大喜应诺。
那富商模样的梁姓瘦子道:“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都小驰名头,得蒙小先生救治,大师出去一鼓吹,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,朝夕之间,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。”
忽地心念一动:“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,莫非她另受独特内伤,不然何故她一人倒是例外?”忙走进配房,一搭纪晓芙的脉搏,顿时吃了一惊,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弱、时涩时滑,显是内脏受损,但为甚么会变得如许,委实难懂其理。
张无忌又道:“假如有一明教弟子,给人左耳灌入铅水,右耳灌入水银,眼中涂了生漆,疼痛难当,不能视物,那便如何?”胡青牛勃然怒道:“谁敢如此侵犯我明教弟子?”张无忌道:“那人果是暴虐,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,再渐渐问他仇敌的姓名踪迹。”胡青牛思考半晌,说道:“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,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,铅块溶入水银,便随之流出。再以金针深切右耳,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,渐渐取出。至于生漆入眼,试以螃蟹捣汁敷治,或能化解。”
这天凌晨起来,察看纪晓芙的神采,见她眉心间模糊有层黑气,仿佛伤势又有反覆,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,忙搭她脉搏,叫她吐些口涎,调在“百合散”中一看,果是体内毒性转盛。张无忌苦思不解,走进内堂去处胡青牛就教。胡青牛叹了口气,说了治法。张无忌依法施为,果有灵效。但是简便的秃顶却又腐败起来,腐臭难当。数日之间,十五人的伤势都变幻多端,明显已病愈了八九成,但一晚之间,忽又转恶。
那男人鉴貌辨色,见他推让得并不断交,便再捧他一捧,奉上一顶高帽,说道:“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,那知奶名医年纪悄悄,竟有这等高超本领,真乃世上少见,还盼显一显技艺。”
张无忌沉吟半晌,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、防风、白芷、天麻、羌活、白附子、花蕊石等十余味药物,命僮儿在药臼中捣烂,和以热酒,调成药膏,拿出去敷在简便的秃顶之上。药膏着头,简便痛得惨叫一声,跳了起来,跟着不开口的大呼:“好痛,痛得命也没了。嘿,还是痛的好,比那麻痒可舒畅多了。”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,在草地上来回疾走,连叫:“痛得好,他妈的,这小子真有点儿本领!不,张小侠,我姓简的很多谢你才成。”
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起家来,向张无忌深深一揖,说道:“小先生,胡先生既然抱病,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一治,大伙儿尽感大德。”
如此一向忙到天明,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,见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,正为大家治伤。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,通报药物。只杨不悔无忧无虑,口中吃着杏脯蜜枣,追扑胡蝶为戏。
简便要求了一阵,胡青牛不再理睬。简便暴跳如雷,喝道:“好,摆布是个死,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。我们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做翻你这贼大夫,大伙儿一起送命!”
简便头上痒得委实难忍,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闯,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,气喘吁吁的道:“胡先生,那金花的主儿迟早便来找你,你也难以活命。大师联手,共抗劲敌,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?”胡青牛道:“你们如打得过他,早已杀了他啦!我多你们这十五个饭桶帮手,有甚么用?”
简便和薛公远低头沮丧,正要走出,胡青牛忽道:“这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,他武当派的医理虽远远不及我明教,但还不致于整死人。他武当派肯救也好,见死不救也好,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连累。”
薛公远一怔,听他话中之意,似是要张无忌脱手,忙道:“胡前辈,这位张小侠若肯脱手相救,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。”胡青牛道:“他救与不救,关我屁事?无忌,你听着,在我胡青牛屋中,你不成妄使医术,除非出我家门,我才管不着。”薛公远和简便本觉有望,一听此言,又是呆了,不明他到底是何企图。
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导,来到胡蝶谷,原和简便等人普通,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,这时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,又见到简便等一干人的情状,显是那“见死不救”胡青牛不肯施治。刚才张无忌替她针治要穴,立时见效,看来他年纪虽小,医道却实在高超,便道:“这可多谢你啦。大国手不肯治,请小国手医治也一样。”
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,先曾听张无忌自称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,还不甚信,这时听胡青牛这么说,公然不假。只听胡青牛又道:“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,哼哼,觉得我便肯发善心么?你们问问这小孩,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。”薛公远和简便一齐望着张无忌,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比,又比了一比。薛公远道:“二十天?”张无忌道:“整整两年另两个月。”简薛二人面面相觑,都呼了一口长气。
胡青牛冷冷的道:“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,死也好,活也好,我才不睬呢。”张无忌灵机一动,说道:“假定有一名明教弟子,体外无伤,但腹内瘀血胀壅,神采红肿,昏闷欲死,先生便如何治法?”胡青牛道:“如果明教弟子,我便用山甲、归尾、红花、生地、灵仙、血竭、桃仙、大黄、乳香、没药,以水酒煎好,再加童便,服后便泻出瘀血。”
张无忌请她进入配房,剪破她创口衣服,见她肩臂上共受三处刀伤,臂骨亦已折断,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。这等骨碎,在外科中本来极难持续,但在“蝶谷医仙”的弟子看来,却也平常,因而为她接骨疗伤,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,再开了一张药方,命僮儿按方煎药。他初度为人接骨,伎俩未免不敷敏捷,忙了个把时候,终究包扎妥当,说道:“纪姑姑,请你安睡一会,待会麻药药性退了,伤口会痛得很短长。”纪晓芙道:“多谢你啦!”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,拿去给杨不悔吃,那知她昨晚一夜不睡,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甜睡熟。张无忌将枣杏放入她衣袋,回到草堂。
这时世人已在草屋外搭了一个凉棚,地下铺了稻草,席地而卧。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草屋,和女儿共住,那是张无忌请大家合力所建。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,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,对这少年的叮咛谁都不敢稍有违拗。张无忌这番繁忙固然辛苦,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很多奇妙的药方和伎俩,同时明白了奇病须以奇法医治的事理,不能拘泥成法,也可说大有所获。
如此这般,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问医案,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,向胡青牛就教。胡青牛天然明白他企图,却也教以治法。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也古怪,张无忌依法施为以后,有些体例不能见效,胡青牛便用心机虑,另拟别法。
直忙到午后,张无忌才将大家的外伤开端整治完竣,出血者止血,疼痛者止痛。但每人的伤势均非常古怪庞大,单理外伤,仅为治本。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候,睡梦入耳得门外嗟叹之声高文,跳起家来,见有几人当然略见痊可,但大半却反见恶化。他束手无策,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。
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,恰是先前呕血那人,他伸手入怀,取出一柄蛾眉钢刺,点在简便胸口,冷冷的道:“你获咎胡前辈,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。你要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好啊,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。”简便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,但他双手为铁链绑住,没法抵挡,只要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,不住喘气。
世人见简便的头痒立时见功,纷繁向张无忌求治。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,在地下不住打滚,大声呼号,本来他是受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死水蛭。那水蛭入胃不死,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。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:水蛭遇蜜,化而为水。胡蝶谷中有的是花蜜,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,命那人服了下去。
张无忌不明其理,去问胡青牛时,胡青牛总道:“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平常,倘若一治便愈,又何必到胡蝶谷来苦苦求我?”